从最初异于常人的忍痛之力开始,这哑巴少年从始至终就没想过隐藏一下那些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异状。
死皮赖脸跟上来,或许根本就只是没兴趣费什么心思,轻蔑到连借口和手段都懒得施展。
能跟着便跟,不能便罢。就算被他扔下了,对局势也全无影响。
究竟是太强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还是当真愚蠢到藏不住秘密...能在恕雪台立足甚至让人惧怕的存在,他更倾向于前者。
段星执面无表情缓缓站起身:“我还以为邀奴会想个办法甩开路理亲自跟过来,没想到只派了个无足轻重的手下。”
但无论是那天的暗箭伤人,还是在归一客栈的打斗试探,邀奴明知他的武功不低,却仍是派了个这样一个人前来。
明摆着暴露身份的结局,究竟是无心而为,还是...根本在刻意宣战,试图开启这场敌明我暗猫戏老鼠的游戏。
他仿佛见到那哑巴少年因预料到眼前这一幕,露出惯例的无辜而恶意的微笑。
应北鹤:“回客栈前,容属下先去探探情况。”
段星执轻轻摇头:“他针对的是我,既然如此,何不如他所愿。”
第145章
待两人再次回到客栈附近时,夜色已深。
风中隐约传来婉转琴音。
段星执负手沿着沉寂的街道前行,直至完全看清客栈前灯火映照下的几名白袍人影,这才不紧不慢站定。
“诸位在...”
他才开口,蓦然见为首带着金色面具的男人见鬼般退后一步,而后飞快窜进了客栈里。
段星执:“......”?
他长得有那么可怕?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恕雪台的人?”
那张扬的标识和醒目的装束,分明就是在这儿街道上等候他已久。
此时夜深人静,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这会儿不出手更待何时,亏他还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应北鹤亦是不明所以,跟着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进去看看。”
只是等他们先后踏入客栈时,琴音戛然而止。整个前堂如同昨夜刚来时一般冷清,除却柜台后缩着打盹不问世事的老掌柜,其余地方空无一人。
不待开口,应北鹤已经先一步上楼查探完毕,站在栏杆边朝下方低声道:“主子,并无埋伏。”
段星执:“......”
前两次出现动手索命的狠辣程度还历历在目,满以为今日这遭,势必来了些更难解决的对手。
结果恕雪台不按常理出牌?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看了眼琴音消失的走廊尽头方向,若有所思收回视线,刚想回屋,身侧房门骤然打开。
“公子!”
躲闪不及,被扑上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路理?”
不等他推开,一旁的应北鹤已然比他更快一步出手将人扯下,揪着衣领拉去角落冷冷盯着人:“不准冒犯。”
“总算等到您了...”
段星执微微皱眉看着满脸惊恐,举止显得极其反常的人:“发生什么了?邀奴呢?”
路理神情惶恐,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暴民,被暴民拖走了他...”
“你说什么?”
他微愣住,一把拉过人带进了房间将人按在椅子上:“先冷静,仔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本来是想去路家祖宅那边看看是否还有苟活在镇上的宗亲,但那地方不出所料,已经荒废了许多年。然后...然后我们便打算先回客栈等着,没想到刚回头,便撞上了一大群穷凶极恶的灾民。”
段星执皱眉问道:“那些灾民突然找上你们干什么?”
先不说还留在镇上的人本就不多,大多是无力迁徙逃难的老弱病残。就算偶有聚成一定势力的青壮年群体,他们先下手的目标也绝不会是同样年轻力壮的男子。
就抚镇这情况...纵然是年轻人,个个骨瘦如柴,力气强不到哪儿去。
将一个同样正值壮年的人逼入绝境,真发起狠来,极易同施暴者换个两败俱伤。所以那些人一旦为恶,目标一定先是镇上的老幼妇孺。
而且他们分道扬镳的那路口就已经隐隐能见到些在街边游荡的难民,这种地方...消息流通速度一向奇快。
如若已经打定主意朝远道而来的外乡人下手,那衣饰更显昂贵的他应该才是最首要的目标。
怎么他不曾碰到半点阻挠...一些怀疑念头迅速在脑中划过,他不动声色重新看向椅上的路理。
“我不知道...”
路理眼中仍是惧意十足,不住地摇着头:“我和他在路上走得好好的,那些暴民突然就围了上来,喊着让我们交出钱财一类的话。我已经将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给了出去,但他们还是嚷嚷着我们身上有金子。”
“我们哪儿来的金子?!分明就是想找个借口施暴...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那些暴民手中...”
“你说邀奴...死了?”
“是...他跑得慢了些,被砍了数刀,应当没可能还活着。我侥幸才逃了回来,他们似乎不敢入客栈。”
段星执凝眉不言,邀奴既死,那意味着他先前的推断俱不成立。这样一来,那名恕雪台的跟踪者...出现得未免太过蹊跷。-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的房间门骤然被推开,秋子鸾大步跨入屋中,一把扯下白色兜帽,气势汹汹走向屋中坐在琴后的人压着嗓音质问道:“这次的目标怎么会是他?!”
他是通过跟踪发现了自家兄长这位故人不假,但从未将其身份禀报上去。
秋沂城静默不语,低头自顾拭琴。
早习惯了被忽视,他也不觉意外,只是抱臂围着转了一圈。眼珠微动,最后停在人身上,缓缓扬起一抹笑:“不过哥,这任务明明是竹公子特意交代给你的。这会儿夜深人静,怎么还不动手?”
秋沂城终于有了点反应,头也不抬淡淡开口:“时机未到。”
秋子鸾玩味一笑,俯身撑在人桌上偏着头笑:“红缠杀人竟也会在意时机这种东西?”
语气一顿,又悠悠道:“话说回来,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肯现身?”
“是不是不舍得动手啊?”
“还是不敢见他?”
“怕他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听说他不忍见流民困苦,不仅夺取岷州归为己用,此次前来抚镇也是为了解饥荒之祸。若他知道你曾做过的事...”
这回他没来得及说完,手臂传来剧痛,骨头寸寸碎裂声在屋中清晰可闻。
乍然响起的尖锐惨叫声惹得还在房间讨论的三人一齐抬头。
“什么情况?”
除却他们三,这客栈中剩余不都是恕雪台的人么?-
颈间巨大的压迫力逼得人几欲窒息,秋沂城抬眸,看着瞳孔放大脸颊通红的少年,目光毫无波澜,缓慢收拢指尖。
“闭嘴。”
濒死的人却是毫无悔过之意,甚至奇异地扯出一抹快意的笑,用着还能活动的另一只手死死阻住几近掐断脖颈的力道更进一步,艰难吐出几个字:“你让我闭嘴就闭嘴?你以为你是谁...贱种。”
秋沂城眼神冰冷,一点点抬手令人双脚离地:“要么听话,要么,去死。”
“做梦...你为什么...没死在当年那场屠城中,为什么要活下来和我抢...”
秋子鸾与他们共同的父亲长得很像,即便此时性命如同蝼蚁般捏在掌心。但居高临下带着浓重的蔑视意味俯视时,脑中的回忆还是让他不可自抑恍惚了一瞬。
一如幼时他经受过无数次的目光。
秋子鸾何其敏锐,轻易捕捉到这点间隙,刀刃倏然自指间亮出,趁晃神的功夫狠狠划过人手背。
秋沂城下意识吃痛卸力,再次抬头时,对方已然破窗跑了出去。-
段星执这边刚走出门想看看情况,便撞见跌跌撞撞狼狈滚来跟前的少年。
秋子鸾并未带着面具,是以他轻易认出了身份。
“...你怎么会在这儿?”
而且还身着恕雪台的装束,伤势看起来不轻。所以兄弟两人果然效力于同一组织么...纵然初次见面印象算不上多好,但他们之间终究没什么深仇大恨,尤其前不久还特意“放他一马”。
见人臂上惨状,他果断选择弯下腰将人扶稳。
“你哥呢?”
所以刚才客栈门前打了个照面便突然跑了,就是因为这一重关系才没对他动手?
那秋子鸾这儿,或许能成为追踪恕雪台的突破口。
秋子鸾疼得满头冷汗,看看走廊尽头出现的身影,又看看身后扶着他的段星执,气喘不匀缓慢扯出一抹笑:“我哥...你真不知道他在哪儿吗...?”
段星执同样注意到尽头处房间走出的人,只是看不清本貌,也并未察觉杀意,没太在意应道:“我们在浦阳城分别后便没见过了,怎么会知道?”
他只觉得那双望来的灰瞳有些熟悉。
像极了十年前那个被他留下的男孩。
秋子鸾闻言,低低笑了几声,勉力吐出几个字:“原来不知道啊...正巧,我也不知道...”
段星执:“......”
只是怀中少年很快用着尚能活动的手勉力抬起,指了指尽头的红缠:“他奉命前来杀你...”
段星执动作一顿,抬眸再次看向尽头处的人。
即便听着这句指控,依然毫无动作,只是低头静静站在那儿。
“我抗命不从,所以他想连我一并解决了...星执哥哥,我打不过他...你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后,他才终于察觉对方的视线落来身上。
段星执大大方方与人对视。
恕雪台想杀他并不意外,但意外的是,这么长时间,对面这位据说奉命前来刺杀的人就光站那儿看着?
他还是觉得这人很是熟悉,僵持良久,试探着开口问了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回应他的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屋。
段星执:“......”
怀中的秋子鸾已然因疼痛过度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一时半会没弄懂这组织的种种古怪行径用意何在。
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将人带回房间。
天色大亮,段星执一夜无眠,站在窗边发了许久的呆。
邀奴已死,他不得不推翻目前的所有论断。而后待秋子鸾苏醒,再尝试问出点什么。
但这小小客栈中的局势一时间竟连他都有些看不懂。
恕雪台想要他的命毋庸置疑。秋子鸾因相识一场手下留情...倒也勉勉强强说得过去,不过种种行径无不昭示着如今已经叛出了恕雪台。
至于走廊尽头那间房的主人,他看不明白用意何在。还有客栈中其余几名成员,虽始终未曾露面,但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眼下路理不敢独处,秋子鸾昏迷不醒,恕雪台按兵不动,他四面皆迷雾,也只能暂且陪几人在这儿耗上些时日。-
没过多久,应北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主子,属下去看过了。邀奴的确已死,尸身被扔在路家祖宅后边的杂草堆里。”
段星执顿了顿:“你说他的尸体...还在?”
“是,千真万确。”应北鹤迟疑片刻又道,“需要属下将他的尸身带回来?”
“不必了。”
段星执垂眸按了按太阳穴,看着占据满床的重伤少年,无声轻叹。
获知的线索太少,局势显得愈发扑朔迷离。
邀奴的死...实在过于巧合,也太过蹊跷。
应北鹤跟着看向床上的秋子鸾,一眨不眨看着露出点倦色的青年,毫不犹豫开口:“我去找找他本来的房间将他送回去。”
“罢了,少动伤者为好。”
这荒凉抚镇,如今连个大夫都找不出来。
“那您...”
他正想再提议去收拾一张临时软塌出来供人休息,蓦然听见身后响起敲门声。
“公子,米糕快好了,可要用早膳?”
他们将昨夜买回来的米扔给掌柜做了些米糕,是以路理早早便跑去监守。
“送上来吧。”
“可恕雪台那些人刚刚突然出来了,如今都在下边呆着...我...”
段星执回眸暼一眼神色迟疑的人,干脆道:“我们下去。”
自从邀奴死后,路理似乎就变得胆小了不少。
而且在这逼仄的房间呆久了闷得慌,去宽敞的前堂坐着透透气也好。
至于虎视眈眈的恕雪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一下楼梯便觉气氛有些凝滞。
八人穿着如出一辙的金饰白袍散坐在四面八方,分不清谁是谁。
察觉有人下楼,亦只是回头快速暼来一眼。
他扫视场上一圈,确认缺的正好是昨晚那位灰瞳青年,而后心安理得在这些人仿佛刻意为他们留出的正中心位置坐下。
“公子,米糕。”
热气腾腾的早点很快被端来桌上。
段星执没什么胃口,随手将其推了过去:“你们吃吧。”
选择亲自下来,无非是想看看恕雪台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其二,他送上门,给他们一个率先动手的机会。
路理很快关切望了过来:“可您昨晚也没吃东西,不饿吗?”
“不饿。”
更多的是没什么心情用膳。
下一步他本该通过恕雪台追踪那批半路被劫的赈灾粮,而后顺藤摸瓜找出苣州这地方的饲兽具体位置。
但昨日的意外骤然推翻他所有猜想,思索整夜仍不得头绪。心神透支下心情无端有些烦乱,一时间更懒得主动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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