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有过那样过界的相处,一时半会不是很想被人碰。
沉默不到一会儿,少年已然重新跪了下来,手中的系带也换成了随身短刃:“您若还在生气,尽管处置属下。”
段星执轻轻摇头:“没生气。”
今日这遭无非是意志不坚一响贪欢,出于人之本能罢了。他早说过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只是好好的主从关系骤然变质,相处起来一时间有几分别扭。
不过既然对方一如既往坦坦荡荡,丝毫不觉尴尬,那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索性继续朝人伸出手:“起来吧,替我更衣。”-
应北鹤低头心无旁鹫替人整理衣襟,只是为了系带半环住人纤细腰间时,心念仍是不可自控偏移了片刻。
柔韧微凉的身体是如何因他染上绮丽的色彩,因他鲁莽生疏的动作而战栗。有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几分委屈...根本没人做得到在那种时候自控,纵是神仙也不能。
那些神态是他此生见过最绝艳的风情。
但手中动作仍是稳稳当当,一丝不苟替人将腰带系好。
随即规规矩矩退后半步,略微弯着腰遮掩身体的反应和眸中沸腾的欲望。
未曾得到首肯,他不敢再放肆。-
两人才走下楼,便见路理慌张跑上前来:“公子,我们放在院子里的马都不见了!”
坐在柜台后的老掌柜紧跟着一摆手:“我不知,不知道啊,你们别找我。外头四处都是暴民,我谁的东西也看不住。”
“我的马也是来镇上第二天便不见了,当时掌柜的说是被偷走了。”
应北鹤愣愣接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是属下考虑不周。”
他早该想到提醒一番的,这地方连年大旱,民不聊生。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难民几乎不惜一切代价弄走。
段星执显然也反应过来这问题,若说岷州只是耕地贫瘠,民生艰苦。但大多地方多少还有些产出,许多镇县孤身一人的话勉强苟活不成问题。
哪怕面对苛政重税地主欺压,再不济还能落草为寇。
但崂宁抚镇不一样。
三年大旱,粮价赛金,不论是野草树皮还是鼠蚂毒畜,只要能入口的东西早就吃得精光。
他们堂而皇之牵着马入镇,怕是早早就被盯上了。
“算了,我们走吧。”
眼下这情况,就算能找到偷马贼也没什么用了。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入夜,是以没怎么仔细看清这地方。
如今白日出行走了好半天,才发觉这镇子有多荒凉。
路理:“听说很多人携家带口地往南边逃难去了,岷州境内的许多流民实际就是来自这片地方。不过如今岷州封境,剩下的人应只能再往东南那块逃。”
说罢,又叹了口气:“但东南那方向落着睿阳平离几坐贸易重城,军备充沛防卫更严,绝无可能开城收容难民。”
段星执并不接话,只是沿路看着残破废弃的砖瓦。
纵然如此,岷州自身都岌岌可危,同样无力收容难民。
“话说回来,这地方如此荒凉,那客栈如何会客满?”
虽说由于客栈的位置优越,绝大多数过来的外地人为了省事便直接在哪儿宿下了。
但抚镇这么个地方...除了他们还有谁能专程跑过来?
路理:“的确住满了,我今天起得早,出来时见着我们两侧的房间都有人进出。只是个个着白袍带面具,看不清什么样。”
段星执心念微动:“白袍...面具?”
不会是他猜想的那组织吧。
“那客栈共十二间房,属下来了之后,那些人才到,将剩余的十间全部订下。”
应北鹤低头细细回忆了一番:“他们应是一起的,但每日早出晚归,我们一直不曾正面撞见过。”
他并不关心旁人,由于未得任务,到达镇子之后只是每日沿着来抚镇的必经之路巡视一遭。
不过身为杀手的冥冥间感应,他觉得那些人似乎和他是同一路人。
“他们有问题?属下这就去查。”
“不急,”段星执叫住人,“先随我逛逛这儿。”
如若当真是恕雪台,应北鹤一人过去,再强恐怕也双拳难敌四手。
先按兵不动,待他确认对方身份再做打算。
而且依他的推断,恕雪台主动找上门来应当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他也需要验证一个猜想。
段星执目光不动声色掠过坠在最后始终安安静静的少年身上。-
四人继续循着路理记忆中的路线朝祖宅方向迈步。
行至路口,街巷终于隐隐有了几分人气,只是个个面黄枯瘦,形容枯槁,俱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段星执扫过有气无力的几名路人,轻轻皱眉:“朝廷不是应当已经送来了赈灾粮?为何走了这么久,一个施粥放粮的摊都没见着?”
赈灾队伍就算行军再散漫磨蹭,走的终究是直通的近路。何况他还在岷州耽搁了不少时间,无论如何,那批赈灾粮都该到了才对。
“朝廷竟然会赈灾?”
路理目露不解看了过来,他从没听过赈灾消息。哪怕他身在岷州,也和这镇上的大多数灾民想法一致。
如今朝廷自身难保,怕是早就放弃了这大片土地和百姓。
早到的应北鹤显然了解得多些,回道:“是有赈灾的消息传来,早几天还有不少人在抚镇入口处聚集眼巴巴盼着。”
“但后来传出了赈灾粮被抢的消息,粮草车运不过来这边了,那些人便都散了。”
段星执忍不住皱起眉:“这种地方,什么人能抢得了朝廷的赈灾队伍?”
第144章
几人相顾无言,应北鹤猜测道:“也许是恕雪台。”
路理:“如果是他们所为,倒不奇怪了。这些人数年间神出鬼没,专与朝廷作对。”
段星执淡淡道:“可赈灾粮本就是为救济灾民,恕雪台此举,未免与他们一贯救民济世的宗旨有些不符。退一步说,他们若是不信任朝廷,为避免官员层层克扣才选择劫粮亲自赈灾,今日无论如何也该送到了。”
“这...”
段星执合扇敲了敲掌心,用才想出的理由随口打断:“既然恕雪台没来,我们便打着他们的名号替人行行善举。”
“可我们哪儿有粮?”
“当然是买啊,我和北鹤先去此地的商会看看今日粮价如何,晚上见。”
“...好。”-
四人在岔路口分别。
段星执悠哉行走在宽敞的长街,时不时看一眼四周闭门多日的众多铺面。
跟在身后半步的少年侧目不动声色扫过右后方一眼,略微靠近前头低声道:“主子,有人跟踪,可要属下解决?”
“不必。”
段星执唇边噙着点笑意,依旧不紧不慢打量着街道两侧,而后忽地牵住身后人。
应北鹤正全副心思放在不知名的跟踪者上,冷不丁被拽去前头并行,语气顿时有些磕绊:“主...主子...”
“跟我来。”
他偏头低声嘱咐一句,骤然闪身躲去才路过的窄巷中,随即飞速奔跑起来。
一刻钟后,两人略有些喘在一处民宅后院的柴垛间停了下来。
察觉跟踪者已彻底甩开,这才松开手看着一路来状态颇有些飘忽的人打趣了一句:“逃命还在走神?”
应北鹤低下头,恋恋不舍看着已被放开的手迅速收敛心神解释道:“跟踪者没有杀意。”
“暂且没有杀意,可不代表不想要我们的命。”
应北鹤目露不解,但仍是恭敬应道:“下次不会了,我们现在去商会?”
“不,” 段星执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先去衙门走一趟。”-
镇衙并不大且空无一人,他用了不到半刻钟时间便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随后抬手碰了碰横柱上厚厚的灰尘,若有所思看着空荡荡只余几张桌椅的前堂。
“这里很早就被洗劫过,也就是说,即便那赈灾粮成功送到了这儿,也无人接管。”
有官差看护不假,但送来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若是当地没有说得上话的官员前来交接,那和无主有什么区别。
是指望处在暴乱边缘灾民还会一如既往温顺服管,还是赌那些官差的良心?
应北鹤转头看着人,也很快反应过来:“镇上无官在任,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但还是派出了赈灾车队,他们...是故意的?”
“这些时日,朝廷可从未下达什么就任文书。这样浅显至极的错误,他们明知故犯。”段星执接过绢帕擦了擦指上的灰尘,轻哼一声道,“这批赈灾粮食,究竟是特意送过来给谁...如今还有待考量。”
但无论送去谁手中,推动暴乱加速民变用以饲喂兽群,一定是这些人最后的目的。
可惜还不知道抚镇这块地方的饲兽窟建在何处。
段星执反手将绢帕攥进掌中,凝眉思索片刻,当即转身朝府衙外头走去。
应北鹤亦步亦趋跟上,在察觉人低头看向手上绢帕时,从善如流伸出手:“交予属下就好。”
随即小心折好,待人转过身后自顾收进袖中。-
抚镇隶属的苣州下辖五县十三镇,与民生息息相关的绝大部分衣食住行行当俱由当地的同心行商会操控。
而这十八家同心行组建的商会联盟,背后最大的主事者便是陈府。
整个苣州灾情都极严重,只是作为紧挨着边境线,位置最偏的抚镇,他原以为本地的同心行早已撤离。但他们当真费了大半天时间赶过去时,远远便见到外头严阵以待的守卫。
经一路打听,也确认了这是整个镇子上唯一还有余粮的地方。
“站住,有什么事?”
“你们这儿不是同心商会下设的粮铺?我们来自然是来买粮。”
守门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好一会儿才道:“先等等,近日来买粮的多,总有些不怀好意的暴徒想混进来,我得先去禀报管事的。”
段星执依言站在外头等候,自言自语道:“面见朝廷重臣也莫过于此,若是不说,谁知道只是来商铺买点米粮。”
应北鹤在一旁小声接话:“您打算买多少粮?属下带的银子不知够不够...”
他白日亲手替人穿戴完毕的衣衫,自然一清二楚,主子似乎未曾带半点钱财。
段星执随手用扇子敲了敲人前额,因着守卫离得不远,索性偏头再次凑近了些附耳低声道:“想什么?这闹饥荒地方的粮金贵着,纵是将你卖了也不够买上几斗的,来探探粮价罢了。顺带等一个该出现的人。”
清浅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际,过于亲昵的姿态让他难以自控地联想起晨间一些不合时宜的片段。
极近温柔放纵。
应北鹤低头扫过人颈间若隐若现的痕迹,自从来抚镇之后,让人无时无刻觉得仿若活在梦中。
“回神?”
段星执抬眸,发现又在望着他走神的少年,无言一摇头:“你今日怎么总在心不在焉。”
他轻易陷进那双澄静清冽的黑眸中,心下悸动一瞬。想亲亲人。
但回神亦很快,拱手道歉:“主子恕罪,属下...”
话到一半,骤然卡住。
初尝禁果,食髓知味,他明知不对,只是实在难以控制那些不自觉偏离正途的思绪。
或许该稍微离人远一些呆着才能有所好转,偏偏他打心底里不愿意。
“算了,回去再说。”
见人为难模样,段星执也不欲勉强,看向从铺子里迎出来的中年男人:“人来了,先走吧。”-
待到两人出了粮铺,天色已近黄昏。
段星执仍是一身素净白衣,执一柄银骨折扇,利落轻便,身后的应北鹤手中则多拎了一小袋米。
“不愧粮价赛金,比之平日几乎已翻了十倍。照这趋势,还得继续涨。”
他看着荒凉的长街轻声叹了句,转头看向来时路。
自古饥荒,朝廷遣发赈灾粮只是救灾手段之一,二则应派兵调控当地粮价。否则屯粮尽数堆在本地粮商地主手中,这些染血的银钱,他们吃起来从不会手软。
偏偏如今的抚镇哪样都不沾,目之所及,哀鸿遍野,白骨无收。
小小抚镇尚且如此,崂宁县,亦或苣州其余几大县镇,情况只会更甚。
一个堂而皇之附在灾民身上啖肉饮血的陈家,一个大权在握明明足以逆转局势的相府。
那些高坐明堂之人,为各自的利益心怀鬼胎不择手段,铁了心置千万平民于死地。
应北鹤一言不发看着身旁脸色谈不上太好的人,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神色一顿,忽地抬头低低出声:“有人。”
说完蓦然反应过来:“是您先前说的...该出现的人?”
段星执微微扬唇,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自顾迈步,眼中却没多少笑意:“是啊,你不觉得熟悉么?”
应北鹤略微偏头笃定道:“是一开始的那名跟踪者,可我们明明已经将他甩开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
“是...邀奴。”
“去,杀了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黑衣少年已然消失在身侧。几乎不到三息的时间,一名纯色黑袍陌生男子断了气息被拖来身前。
他挑眉轻笑:“你这杀人手法...还真是利落。”
应北鹤低下头一板一眼道:“他太弱了。”
“干得不错,”他不吝夸赞了一句,弯下腰翻了翻人身上的标志。
“果然是恕雪台的人。”
“您是何时发现他的不对劲?”
段星执半蹲在尸体身侧执扇敲了敲:“不是我察觉的,是他根本就不曾想着掩饰。光明正大,有恃无恐,似乎根本不惧身份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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