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会将苣州作为根据地。
不过秋沂城叛变又被他救了回来后,那地宫恐怕不久便会弃之不用了。
也不知竹公子下一步打算如何。
还有那天衣无缝的易容术...谁也不知道身边人什么时候就被取而代之。
虽然暂且不明动向,但以目前情势来看,竹公子一定会伺机对岷州动手。
否则让岷州安安分分发展下去,有朝一日定能打破天下制衡僵局,绝非恕雪台乐见。
段星执点了点额角,看向顾寒楼:“此行知会申落繁,你亲自去一趟。且先不必回来,替我看好岷州。”
顾寒楼一顿,了然点头:“主子担心竹公子偷天换日?”
“嗯。”
齐鸦阁与恕雪台也算交锋多年的老对手,派顾寒楼过去协理应对再适合不过。至于他,还需在苣州留一段时间。
“遵命。”顾寒楼抬眸看着眼前人良久,低下头轻声道,“属下即刻出发。”
“等等,”见人起身,段星执一把拉回跟前,“今日一别,再见时可就不知你还是不是你了。”
“主子的意思是...?”
段星执凑近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如今放虎归山,他只能对身边人更有所防备。
“遵命...”
顾寒楼低眸恋恋不舍望了眼神情冷凝的人,转身向外走去,神思忍不住发散。
耳语只是简单提醒他再见之时先自证身份,也不知道能不能如他所想般那样...尚未分别,他竟然已有些期待重逢。-
顾寒楼走后没一会儿,一名黑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人从楼上跑了下来,正是负责医治的大夫。
因着头一回直接同他回话,举止很是怯懦。从人磕磕绊绊的叙述中,他大致听懂秋沂城如今的状态似乎异常危急。
“我上去看看。”-
刚踏入房间,便能嗅到浓重的血气。
他看着满地乌黑血迹和床上气息极弱的人,轻轻皱眉看向旁边守着的另一名姑娘:“现在如何了?”
“他身上有太多种没见过的毒...我实在解不开...”
“而且他的内伤太重了,内力溃散护不住心脉,最多一日恐怕就...”
“我们已经尽力...”
段星执长长叹了口气,扶住慌慌张张准备跪下认错的人:“起来吧,无需害怕。”
将人带回客栈时他就心知肚明对方伤势,生生拖到现在,鹭印的两位医者显然已尽全力。
又是在抚镇这种荒凉地方,眼下纵有神药现世,再去找也来不及了。
段星执站在床边静静凝视呼吸声愈发轻弱的人,半晌,忽的出声:“有没有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清醒?” 女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们有一种药倒是有机会让他醒来,但这样的伤势,若是用上那剂猛药,他恐怕连一刻钟都活不了。而且那药...副作用也极大。”
“既然已经无力回天,醒着一刻钟和昏睡中度过一日,不如选前者赌一把。”段星执看着秋沂城沉吟半晌,淡淡出声,“给他用药。”
“是。”
他眼下也只能赌秋沂城还有一丝求生之念。-
房间很快重新陷入安静,段星执倚在床边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人。险些都要以为给人服下的重药已经直接断送最后一点生机时,床上的人终于缓慢睁眼。
“醒了?”
“星执...”
“你感觉如何?”
秋沂城微微偏头看向虚无的黑暗,闻言低低应了声:“还好。”
他实际已经什么疼痛都察觉不到了,除了寒冷。
像是独自躺在一望无际的冰窟中,浑身麻木湿冷。
他心知肚明大限将至。
“你让他们给我用了沸血散么?”
“嗯...你知道这药?”
秋沂城轻不可闻笑了声:“当然知道...那本就是我研制出来的。”
他曾服用过的那枚红药丸,实际就是经沸血散改进后的东西。
如今濒死之际将他强行唤醒,想来是还有想问之事。
“既然...”
“给我...”
段星执一愣:“什么?”
“纸笔...赈灾粮就是由恕雪台所截,他最爱这么干...咳咳...”
抛下一丝希望,又亲自赠予绝望。如此反复...而后快意欣赏众生如蝼蚁般被玩弄于股掌的表情。
“...如今被送去了一处山谷中藏着,我试着将路线画出来...”
但他如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尽力而为。
“只是我也不知他劫粮之后意欲何为...”
没人清楚竹公子下一步动向,即便他们这类称得上心腹的下属,也往往是临时才收到消息。
看着勉力撑坐起身一边絮絮叨叨告知路线,一边不住咳血的人,段星执静默良久:“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事才给你用沸血散?”
如此冷血无情不择手段,拿剩余的命数换来短短一刻钟回光返照,只为获得一份情报。
秋沂城看向声音方向,迟缓偏了偏头:“除了这个,你还想问什么吗?但我知道的情报已经全放在竹筒中了...咳...咳咳...竹公子生性多疑,即便是我,他也不容许窥探太多...抱歉...帮不上什么忙...”
他只能想到自己还有这点用处了...要是知道得多些就好了,或许能让人之后的路走得更平坦些。
可竹公子太敏锐了,行事更是神出鬼没。整整十年,甚至都不曾在他们面前现过真容。
段星执站在床边看着眼前人自责低下头,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心绪莫名有些复杂难言。
明知将死,心心念念记挂着的竟是这些。
时间不多,他不欲再耽搁,直截了当开口:“我记得你说过,除了摄魂,只要还有一口气,你都能救回来。我让他们给你用沸血散,是想让你自救。”
“让我...自救...?”
秋沂城下意识摊开掌心,低头看着眼前的黑暗呆了会儿,很快瑟缩回角落摇头轻声喃喃。
“我救不了...谁也救不了。”
他走错了路,早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不用悄无声息死在阴暗潮湿的地牢而后曝尸荒野,被带回人身边甚至或许还会被好好地安葬,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
就当他是个畏罪自尽的胆小鬼,他不想再日复一日地活在梦魇中了。
无论是头顶漫天遍野日夜哀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无尽冤魂,还是那只永远只在虚幻中朝他伸出的手。
“我早就该死了...死在当年那场屠城中。”
蜷缩着不住发抖的人将头埋进臂弯。
“你...果然是他。”
段星执神色微怔,想起当年那个被他不得已放弃的少年。早在见到那双异常的灰瞳时,他就猜测过会不会是同一人。
只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询问。
“...是我。”
“抱歉,当年...”段星执一顿,还是没解释太多,许多话终是化作一声轻叹,“没有不想救你。”
他也没想到一念之差,能让人饱受整整十年凌虐。
“所以当年只带走凡箐,不是因为讨厌我...”
“自然不是,当时...我只能救走一个。”
秋沂城抬起头来,目光空茫,脸上浮起一丝如雾般轻渺的浅淡笑意,摇摇头道:“我不怪你。”
早在陪他一同漫步江岸的那个午后,心间仅存的一丝怨就已经烟消云散。
他也不再执着当年二选一为何要放弃他,往事已定,多问无益,再怎么刨根究底也改不了结局。
萍水相逢,他没资格苛求一个过路人,更何况背后显而易见还有不得已这么做的理由。
是他命该如此。
“没关系的,我早就不怪你了...”
秋沂城自言自语般说完这句话便低下头不再开口,浑浑噩噩望着空气发呆。
到底是解不了自身的毒还是解不开心结。
他看着眼前失魂般的人,束手无策之际,蓦然想起井边那个轻若无物的吻。
“我知道恕雪台所为与你息息相关,想一死求得解脱。”
秋沂城偏了偏头,轻笑着呢喃:“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我早就该去死了。”
段星执看向眼前这双无神的眼睛,安静片刻,垂眸握住人手掌,清晰且缓慢开口:“那你能不能,为我活下去?”
第155章
秋沂城本能回握住掌下的手指,只是依旧眼神空洞呆坐着。
段星执站在床边,任由逐渐回神的人木偶般一点点抬头。
“你不想我死吗?”
“当然。”
秋沂城神情恍惚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起身小心翼翼靠了过来:“那我能...一直留下来吗?”
段星执沉默片刻,低眸轻轻应了声。
“好...我答应你...”
秋沂城仰起头很轻地笑了声,眼中悲喜难辨。
不问缘由,倾其所有,全他所想。
他会尽力活着,直到再次被放弃的那天。
环住腰间的力气缓慢加重,段星执平静回揽住人偏头看向窗外。
刚才的承诺于人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他也说不清这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作为这个世界的过客,与此中人升出那么多交集已是意料之外。无论如何,待到乱局初定,他一定会离开。
直到现在,这念头仍未动摇过分毫。
他本不该以情为饵,引回心如死灰的人。
可眼前画面与记忆中那双死寂灰瞳不期然重叠,对视瞬间,他终究再次动了恻隐之心。-
临近半夜,秋沂城再次陷入昏迷,但这回呼吸已经变得平稳。
段星执负手站在窗边看着静谧夜空,良久,忽地轻声道:“呆呆,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呆呆趴在窗台不解回头:“为什么啊?星位图异象到现在都没恢复,要是星星不来,这个世界一定没救了。而且来了之后我们救了好多人,星星怎么还不开心?”
他望着还在百无聊赖甩尾巴的焦毛猫,幼猫形态的天生灵体眼中依旧只有纯粹的疑惑,根本难以理解独属于人的复杂情绪。
忍不住无声叹气,一言不发重新望向沉沉夜色。
总觉得有些东西,快要超脱他的控制。-
又是个明媚天色,自从那日竹公子逃走后,恕雪台便销声匿迹,如今一切风平浪静。
“星执...”
“醒了?”
他从思绪中回过神,看向摸索着走来的人,转过身伸手扶了一把。
休养了两日的人已然能勉强下地走动,只是眼中积压的毒素未清,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今日觉得如何?”
“好许多了...”秋沂城冲人扬起个浅笑,一同站在窗边感受迎面的凉风。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试探着碰了碰身旁人指尖,见未得抗拒,这才缓慢与人交握。
段星执回眸暼去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窗外明媚春光,左手始终安分垂在身侧任人抓住。
秋沂城的伤势如今堪堪好了一分,应当不太适合受到什么刺激。
他既然选择以自身为引愈其创伤,平日相处时略微纵容一些过界举止也无妨。
只是这样绝非长久之计...秋沂城:“我腿伤好些了,今日带你去找那些被劫走的赈灾粮?再拖下去,东西恐会被全部转移走。”
段星执只好暂且敛起其余思绪道:“你好好养伤,不必亲赴,告诉我如何去就够了。”
“好...”
看在秋沂城伤重份上,他没急着向人确认粮草车的方位,跟着不闻不问安心歇了两天。
但两日清闲已是极限,确实不宜再耽搁下去。
段星执当即转身将纸铺在桌上,秋沂城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一点点向他口述山谷的路线。
屋中很是安静,只偶有笔墨拂过纸张的微响。秋沂城偏头看向身边,即便一片黑暗,脑中仍是不由自主勾勒出对方低头专心致志涂描的画面。
这样宁静祥和的时刻,他平生少有。好像每每呆在人身边时,都无端让人心安。
秋沂城顺着指引取过桌上墨条细细研磨,一时有些出神。
研墨作画,煮酒弄茶,平平淡淡不受世事纷扰。若是能日日如此就好了...
“你当真不是神仙吗?”
段星执笔尖一顿,刚想摇头,又想起对方这会儿看不见,索性一把抓起砚台旁趴着的呆呆:“不是,只是阴差阳错得了个...宝物。来伸手,接着。”秋沂城依言伸手,掌心很快传来半硬的毛质触感。
“...老鼠...?”
“不是老鼠,是呆呆!”
段星执看着被冷不丁的出声吓一跳,蹙起眉但仍旧稳稳托着呆呆的人,扬唇笑了笑:“它就是我说的那个宝物。”
“...一只会说话的老鼠...”
呆呆:“不是老鼠!!”
段星执轻笑出声:“它来历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你叫它呆呆就行。”
秋沂城讷讷点头:“...呆呆,但它和你出现在十年前有什么关系?”
“你于佛理知多少?”
“略通一二。”
多年前为求心静,他曾去庙中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好解释了,”段星执不紧不慢置笔看向门外,“北鹤,你也进来。”
门很快被推开一条缝,黑衣少年面无表情探出半个头:“属下在。”
段星执开门见山:“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佛教有云三千世界,这三千世界实际真切存于宇宙之中。而呆呆的能力,便是让我穿梭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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