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沂城当即反应过来,不敢置信抬眸:“你的意思是...”
段星执散漫道:“没错,我不是此方世界的人。”
早在前日他就打算将这最大的秘密告知于两人,也算早早给出提醒,他不可能长久留下。
应北鹤愣愣望来一眼,随后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沂城仍有些呆滞,久久才回过神:“你...”
他继续道:“我虽是外界之人,但也并非神仙,只是三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一。无意间碰上呆呆,来这儿走了一趟。只是我界一年,此间十年。所以...你才能在十年前见到我。”
好整以暇等着两人消化这堪称荒诞的言论,看着渐干的墨迹,他一边折起一边起身准备出门,蓦然被人拽住衣袖:“那你...还会走吗?
明明那么多能问的问题...怎么最先问的非要是这个。
段星执静默片刻,淡淡应了声:“我会在这儿呆很久。”
他相信以两人的敏锐,不会这点意思都不明白。
屋中一时静极。
应北鹤:“那主子为何而来?”
“为这不堪世道而来。”
段星执接住跳回掌心的呆呆,站在门边回头看向异常安静的两人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仍旧无人说话。
他微不可察摇了摇头,刚转过身便听秋沂城起身缓缓将几个小金球递了过来,垂眸轻声开口:“虫蛊虽要不了竹公子的命,但也能让他头疼一会儿。”
应北鹤跟着出声:“主子要去找那批赈灾粮?”
两人心照不宣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看起来对他所言之事倒是接受良好,段星执接过金球,顿时放下心来:“嗯。”
应北鹤:“我和...”
“你给我在客栈好好呆着,伤好之前不准妄动。”段星执随口打断,不忘看一眼另一人,“你也是。”
“好...”
“...遵命。”
两人情绪俱有些萎靡不振,也幸好只是些许低迷。
段星执抿了抿唇,自顾将门带上转身离开。
他不喜欢不告而别,这事迟早会告知身边几位。无非是今日正好寻到契机,提早了一些而已。
他们有很长时间来慢慢接受并习惯这个既定的结果。-
“公子,有消息传开,被劫走的赈灾粮被藏在地宫里任人取用,已经有大量饥民往那边赶了。”
他刚下一楼,有人匆匆从外头跑来。
“何时传出的?”
“应该就是这两天,听说是恕雪台放出的消息,我们守在山庄附近的人昨夜发现了好多跑进地宫的灾民。”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段星执闭了闭眼。
以众人当下最渴求之物为饵,将其引入死地。
竹公子果然准备放弃这一据点,还不忘顺带让苣州所有苟延残喘的灾民陪葬。
“我们试图拦过,但那些人跟疯了一般...根本听不进去话。”
“饿极...能听得进去就怪了,何况消息还是由盛名在外的救世主传出来。既然已经有人过去,证明消息早散布开了,整个苣州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往地宫方向赶。”
就算那些人拿命试出了地宫的凶险,届时再想后退也晚了。
人已经被聚过来,筋疲力尽的饥民绝无可能是铺天盖地的毒虫对手。
若不加以阻止,爬满整个苣州甚至危及临近州府是迟早的事。
他怎么觉得竹公子这行径比起炼兽和所谓的试长生之药,更像是在单纯地拿人命取乐?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段星执沉吟片刻,蓦然回身坐回桌边取出纸笔,不多时将一封封好的密信递了过去:“即刻送去定安侯府。”
“是。”-
浦阳城,夜空星子漫天。
越翎章惯例独自呆在后山,面无表情靠着椅背远望府邸歌舞不休,热闹纷繁。
“侯爷,抚镇来信。”
“...抚镇?”走神的人慢吞吞回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坐直身体,“给我。”
薄薄信纸上字骨分明,似乎写得匆忙,字迹颇有几分飘逸。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越翎章一目十行看完,忍不住嘀咕。
“那地方不是旱灾...怎么还有虫子?”
管事不明所以:“什么?”
“没什么,派人去一趟陈府。明日月色不错,邀陈老爷出来一道品茗赏月。”
“可陈府与我们一向...”
“不来就治他的罪,对了,找个机会将萧玄霁的王印偷出来,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也好记去他头上。”
“......是...老奴这就去。”
“等等,回来,还没完。”越翎章叫住人,“萧玄霁死了没?”
管事:“......”
“陛下暂且无恙。”
“命真硬,”越翎章咕哝一声,又道,“那些种子不是已有许多发了芽?让姬守镜将地里如今的长势情况连夜整理一份呈过来。谁送来的信,让他先在府里等着,将本侯的回信带回去。”
“是。”
管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越翎章重新懒洋洋靠了回去,眼中情绪渐淡。
许久,又忍不住取出那张只有寥寥数语的信纸逐字看了过去,垂眼喃喃自语。
“怎么都不问问我...”
“还有二百七十四天就能见面了。”
第156章
抚镇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人渐渐多了起来,个个衣不蔽体蓬头垢面。
段星执站在台阶上,任由身边护卫干脆利落拔刀横在身前,这才让试图冲上前的众人歇了心思。
人流稀稀拉拉,但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轻叹一声:“究竟该拿他们如何。”
“灾民非民,当弃。”
将大半张脸隐于兜帽下的少年憎恶瞥了长街陆陆续续经过的饥民,复又看向段星执,神色很快变得迟疑,语气别扭改口道:“您若想救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我们没那么多粮食...”
少主将眼前人所做之事都告诉了他们,纵然厌极大照人,但偶尔也有例外。
心知肚明两方恩怨,段星执也不太在意少年显而易见的恶意,只是合扇轻轻敲了敲人肩膀:“所以,随我去找粮。”-
被留在房间的两人隔着数米静立无言,直到秋沂城缓慢走向窗边开口打破沉寂:“你不想留下他吗?”
应北鹤这才回神,低着头喃喃:“我无权干预主子的决定。”
“所以真到那天,你准备眼睁睁看着他走?”
应北鹤抬头望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喜欢这个人,自从出现起,就占据了主子太多的目光。
如果是试图策反的话,恐怕要失算了,主子的决定永远高于一切。
即便是要丢弃他。
秋沂城轻轻摇头,看向窗外淡淡道:“不必多心,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对于眼前这位极受信赖的少年,纵然艳羡,他也什么都不会做。
他们永远不会是一路人。
应北鹤平静盯着人,眼神毫无波澜转身:“我不在意他想做什么,更不会违背他的意愿,我只想做他手中的刀。”
秋沂城微倦怠闭上眼,扬唇无声笑了笑:“以身为刃护他至离开的那一刻么,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用不着你说。”
耳边很快传来开门离去的动静,秋沂城头也不抬,缓慢将手探出窗外感受春日的暖意。
既为这不堪世道而来,他便穷尽毕生所学辅其平定天下。
就是这样舒适宜人的温度...以后兴许再也感受不到了。-
应北鹤习惯性自窗户跳回房间,只是这回没急着运功调息,低头呆站在原地。
独处时,一丝恐慌才后知后觉的漫上心头,远难以做到面对外人时的平静。
似乎无论他怎么做,被抛下都是注定的宿命...兴许一年、两年,长则三五年,他便再次孑然一身。
刀无主则封,鹤无主则丧。
他本想等人离开后干脆利落赴死,只是冷不丁想起不久前对方亲口说过的那句话。
如若有情...该为了他不计代价活下去。
应北鹤转头茫然看了眼背后空旷的墙面。
可他不明白当身后无人时,该为何而活。-
幽静山谷中,只有偶尔马儿嘶鸣声,无数粮车堆成一列,四面八方满地尸骨。
“公子,我们探过了,前方并无埋伏。”
段星执闻言微微蹙眉:“怎么可能?”
“也许是恕雪台还没来得及过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灾民过来了,当务之急是将这些粮带走并放出赈灾的消息,将那些人引离地宫。”
“这儿到地宫用不了半天,我给了他两天时间,不会来不及。”段星执轻轻摇头,“此中必定有诈。”
他不闻不问整整两天,其一是秋沂城伤势过重,几乎没多少清醒的时间。其二就是为了试探竹公子。
这样庞大的粮车,转移起来绝不可能不留痕迹。
若是恕雪台在苣州还有除地宫以外的其他据点,他或许可以根据粮车的踪迹追踪过去。
偏偏对方按兵不动。
“那您先前说想要赈灾...”
“灾民当然要救,但不是用这批粮食。”
对上身旁人疑惑的目光,段星执笑了笑,转身朝来时路走去边随口吩咐道:“你们五人守在这儿,有任何异状即刻回来禀报。阿银,阿褚,你们两随我去同心行一趟。”-
他前不久才来过的商行一如既往守备森严,大抵是二度到访的缘故,守卫这回态度缓和了许多。
“公子,又来买粮?”
段星执大大方方出示那张金色户贴:“嗯,还请你们的大管事出来一叙。”
“这...”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属下这就去通报管事,贵客稍等。”
段星执若有所思看着那张被恭恭敬敬递回的户贴,蓦然开口问了一句:“那你刚才为何迟迟不动身?”
说起来,谢沐风在见到这张户贴的时候神色也有些不对劲。
“公子恕罪,属下绝非有意怠慢。”护卫挠挠头,勉力赔着笑,“只是在这偏僻地方呆久了消息不灵通,一时间不知道侯爷何时娶了正妻。”
段星执:“.......”
他说怎么见到这东西的人个个神色古怪。
“这小子...”
“您说什么?”
“没什么,去通报吧。”
虽说有些居心不良,但这重身份的确帮了他不少忙。不过是一个正妻的虚名,挂着于他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段星执坐在书案前,不紧不慢提笔书写着什么,头发花白的管事不卑不亢站在屋中一拜:“这...可草民并未收到任何消息,恕难从命。且恕草民无礼,整个苣州的粮价如何您也不是不清楚,就算我等愿意最大让利卖给您,一个定安侯府就算倾尽家财,恐怕也供养不起这些灾民三日的。若是今日放了粮,届时拿不到侯府的银子,草民实在担不起这罪责。”
他早猜到这人的说辞,神色不变道:“我知阁下的顾虑,所以今日来,也并非想让同心行直接开仓放粮。在银子送过来前,无需提供半斗米。”
“那您是想...?”
“不知商会中的麦麸有多少?”
管事沉默一瞬:“那可是些畜生吃的东西。”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在这地方呆久了,根本见怪不怪平静道:“一斤米能换十斤麦麸,这东西价格比米粮要低得多。若是只要麦麸的话...看在侯府的面子上,草民斗胆做个主,可以先将货备给您。不过苣州这地方的灾民近三十万,就算是用麦麸...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段星执心领神会道:“放心,你们大东家的信应该这几日就能传过来,届时我们再议。这麦麸自然也不是让你们长久供应,我只要五日的量。”
管事沉吟片刻:“好,草民这就去同其余几位管事商议,半日内,定将您要的东西备齐。”
“有劳。”-
待到管事离开,站在身后充当护卫的阿银百无聊赖转了转眼珠,最后定格在仍旧专心致志写着什么的人身上,忍不住偏了偏头:“公子,您怎么从进来就在写东西?我们不是来买粮的吗...”
段星执头也不抬继续疾书,阿褚被他叫出去散播抚镇同心行赈灾的消息去了。剩下的这人年岁轻,性格颇有些活泼。
“是来买粮,不过越翎章没那么快搞定陈老爷。陈府本家那边不发话,买粮之事谈不拢,没必要费神在这事上。”
“那您在忙什么?”少年歪了歪头,好奇道,“我能看吗?”
段星执笑了声:“当然能,于你们而言不算机密。”
他随手将手边微干的信纸移出一些道:“岷州抓住了几名景朝派来的密探,申落繁传信过来询问如何处置。顺带提了提那些种子,不过种下的时间太短,暂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一些定税之策,她初拟了让我看看可有需要完善之处。”
“岷州耕地实在太贫,但好在境内发现了好几座矿山,以此养兵足以,至于向民征税不宜操之过急。”
官员罢免,降将处置,好些是他走前岷州一些还未处理完的琐事。
有些已有定论,申落繁也不忘传信一封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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