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郫桃县?赶这么远?难道您是想以抚镇为中心直接筛选能担当军中精锐的人?”
“就这法子,靠着几处守在入口的人得筛到什么时候去,你身为北邺营统领还不知道如何选兵么?”
“就是知道才觉得不合适。”金取憨笑了声,“选取冲锋陷阵的精锐之士,光靠看的可不行。”
“放心,这筛选自有我的用处。练兵之事都交由你,我不会干预。”
金取:“可若是不能直接明面张贴告示,只靠我们的人暗中接济引导的话,恐怕要不少时间。”
“无妨,慢也没关系,要的就是不动声色缓渐改之。”段星执看着地图上被圈出来的郫偌大地界,垂眸轻声呢喃,“毕竟我们手上有的东西,恕雪台可是一清二楚。”
想让粮商上套,少不得先混淆视听。-
待到连馥接到传召从外头赶回客栈时,已是傍晚。
“公子,唤我何事?!”
段星执倚在桌前,看着笑意明朗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忍不住无言按了按太阳穴。
也不知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交代下去靠不靠谱。
“替我办一件事,任何泄露机密者,杀无赦。”
连馥一愣,眼眸微亮再次凑上前来:“什么任务什么任务?这么重要?公子尽管放心交代!”
整日不是混在灾民中维持秩序便是去看那些繁琐枯燥的分粮明细,实在无聊得长草。
不过申落繁既然能派过来,必有其长处,他总要试着交付信任。
段星执安静指了指桌上的地形图示意人看过去,不紧不慢以指尖画了个圈。
“任用的务必皆是查明底细之人。”-翌日。
他惯例询得赈灾的进度,刚离开议事堂就看见远远靠在走廊边发呆的黑衣少年。
“北鹤?”
应北鹤恍然回神,俯首行礼:“见过主子。”
原准备下楼的脚步硬生生转了个弯朝里走去:“在这儿呆着干什么?”
“属下...”少年嗫嚅半晌,伸出手道,“伤当真已经大好了,不信您探脉。若有要务,主子尽管吩咐。”
段星执摇头一笑:“旁人都是巴不得清闲,你怎么就那么喜欢给自己找事干。闲不下来?”
应北鹤低头安静好一会儿,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干脆点了点头:“嗯,属下不喜清闲。”
每每运功调息时都忍不住想起那天告知的身份和笃定离开之言,心神难以专注,他唯恐再这么独自呆下去彻底走火入魔。
不如交派些任务下来,让他陷于忙碌无暇再胡思乱想。而且...也不会被孤零零地放在一旁,既需汇报任务动向,他能见到主子的机会便要多得多。
养伤期间每日翘首盼来的短暂探望...实在远远不够。
段星执偏头看着乖巧低眸的少年,蓦然出声道:“不开心吗?”
应北鹤一愣,茫然抬头:“没有。”
今日见到主子,他如何能不开心。
他执扇轻轻敲了敲人,淡笑道:“几日不见,何时学的口是心非?”
他刚看到应北鹤时,这人身上萦绕的落寞之气几乎有如实质。
应北鹤迟疑片刻,如实道:“主子这几日连晚间都不曾来看我。”
段星执哑然:“这不是让你在安心养伤?加之最近实在有些忙...”
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需要解释这些...
“你待如何?”
“既然忙碌,想必到处都是用人的地方,能否派属下去。”
干什么都好...他不想被冷落。
段星执静默一瞬,忽而转身:“陪我去个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一处地势奇高的山头上俯瞰远眺。
这是他观察地图时发觉的一个地方,根据方位猜想这儿定然景致不差,索性拉着应北鹤一道过来散心,的确没让人失望。
“你看到了什么?”
“山。”
入眼群山万壑,重峦叠嶂。风清天朗,万里无云,身处其间心旷神怡。
“没了?”
应北鹤依言转过头,再次看向辽阔如画的景致,不假思索点头:“嗯,只有山。”
段星执负手叹道:“那样多的东西,你为何只看得见山。”
“天地广阔,身无枷锁,何必画地为牢拘于眼前一景一物。”
他早就告诉过赠名之意,但对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应北鹤却是不肯委婉:“主子是想赶我走吗?”
他执扇的手微微一顿,摇头:“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效力于他和以情自缚,分明不该混为一谈。哪怕先前过界之举亦是你情我愿,好聚好散也没什么损失。
两人静立无言,看着眼前瑰丽美景沉默了很久。
“天旷地阔,红日高悬。清溪幽涧,古刹人家。雾霭茫茫,鸿飞冥冥。主子想让我看的是这些。”
应北鹤蓦然打破沉寂,一字一顿道。
还以为对方终于开窍,段星执转头望去,就见对方仍旧一眨不眨盯着他。
“但我只想看见山。”
第165章
他们在那座无名山头呆了一个日夜,他也算是彻底明白应北鹤乖巧听话的表相下内里究竟多执拗。
少年半跪在身前,但并未低头,昂首不偏不倚地同他对视,琥珀色的瞳孔中是毫不掩饰的坚决倔强。
“此心不改,此念不移。”-
刚回到客栈,就见个灰布短褂的少年匆匆跑了出来:“公子!”
声音很是清脆,身后还跟着两名戴着虎头帽的小孩。
他扶稳神色慌张跑来跟前的人,不由一愣:“...守镜?小霖...小石头,你们怎么都来了?何时到的?”
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才特意装扮成了男子的模样。
“才到不久。”
“发生什么了,怎么那么急?”
姬守镜左右张望一番,欲言又止。
“回屋说。”-
屏退旁人,议事堂中很快只剩下他们三人。
“钟家以保护之名,派兵围了侯府,虽未直接羁押。但如今所有人尽在监视中,连进出都需经过仔细盘查。”
姬守镜站在屋中来回踱步,语速如飞道:“他们如今没有切实证据证明侯府生出反心,这才一直不曾动手。但听说陈府已派出了齐鸦阁的人秘密混进灾民队伍中,一旦确认我们和岷州的人真有往来,侯爷恐有性命之忧。”
“侯爷不听劝阻,直接将府中绝大部分护卫派下随我一道过来抚镇,包括本在垣海的八千私军,也根本没有改道回浦阳城护主的打算。算算时间,还有三四日就能穿过宣坞赶来这边了。”
“而且原本说好的是只让我一人带着那些发芽的种苗来见您,但临行前侯爷突然将偏院休养的姐妹连同小霖他们全都乔装一番塞进了出城队伍中,如今留在侯府的人不过数十。我担心...我担心侯爷有鱼死网破之意。”
“先别急,坐下吧。”
段星执:“岷州增援时走的是不起眼的小道,绝无可能走漏风声。谢沐风的来援带上了名声在外的重甲兵,虽没那么好隐藏身份,但当日见过他们的已全被拘起来了。如今全都扮做侯府的私军,对外皆称侯府赈灾。他们就算混迹其中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出什么。再者就算坐实了怀疑,苣州赈灾为实,钟家也绝无可能敢顶着天下骂名动如今挂上济世救民名号的越翎章。”
派兵控制侯府的目的,他猜测应是想在苣州正式兵变之时捏做人质。
反正无论是否有所勾结,将人囚住都没什么坏处。这样一来,越翎章只要安安分分呆在侯府一时半会绝无性命之忧。
但终究是人为刀俎,时间一长,容易催生出的变故可就太多了。
段星执安抚性拍了拍人肩,还是没同神色焦急的姬守镜说太细,叹道:“若是备有保命后手,他这做法倒是没什么问题。”
大大方方以身为质,也算是消敌疑心减弱防备的绝佳手段之一。
可越翎章不单单将收容的鹭印残部都悄无声息遣出侯府,连姬守镜几人也尽数送还于他这边,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听人这么一分析,姬守镜也不由放下悬着的心。归根结底得其庇护多日,无论段公子还是侯爷,她都心存感激不愿见任何一方出事。
“侯爷什么也不说,只写了好些信让我们带出来,以及这个。”
“这是?”
“您走前不是交代过搜寻一个盒子?正是从相府中窃来的东西。千万别用手碰!这东西毒性奇高,只是碰上便能长出好些血瘤。”
“...血瘤...”
他蓦然想起当日将小霖救出时的模样,原来那所谓的长生药,他早就见过了。
难怪七张龙骨图中不曾有四象阵盘,那地方恐怕是闻人家起了私心,先一步拿人试验。
只是没成想这点小动作根本没逃过恕雪台的耳目,但也和其目的不谋而合,索性故意放任之。
梁家换得北蛮驭兽之法于鱼戏池饲蛇,闻人贪生私铸四象阵,看似个个为己谋私,实际全在恕雪台的掌控下。
他如今甚至怀疑,那些明面上在朝堂说话的梁家人究竟还有多少是真正的梁家人。
段星执静静收好那方木盒:“这东西害人不浅,见之务必尽毁。”
“我们除却带来的这一点儿,其余能找到的全都毁了。”
少女如释重负般重新挂上半点笑意,从怀中摸出一叠密信递来:“对了,还有一事,听说陛下醒了。”
“萧玄霁?他伤势恢复了?”
对于直呼天子名讳,姬守镜还是显得有些局促,摇摇头道:“...我离开时太过匆忙,只是听管事传来了这消息。陛下隐有清醒之意,但是真是假、恢复到了何种地步都不知,侯爷也并未将这消息写在信上。”
“好,我知道了。舟车劳顿,你们不远千里绕路宣坞赶来应当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过几日去帮帮凤芊姑娘,她这些天处理客栈和赈灾琐碎杂事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姬守镜当即从容拜退:“是。”-
几日转瞬即逝,又是一个艳阳天。
秋沂城这会儿已经能取下眼上的纱布,勉强看清眼前的东西。
不过失明多日,外出时仍旧覆着一层灰色的薄纱,用以减弱过于刺眼的光线。
耳边溪水潺潺,清风阵阵。
他牵着身旁人一边左右张望,大致看清这深山处的景致。
段星执指了指前方的新造的木屋和一旁炉灶柴堆笑道:“可满意?这地方应当足够幽静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附近甚至还有一小块艰难开垦的荒地供以种植些小东西。
“凤芊每日会来一趟,将吃食和你要的东西送来,届时还要什么草药记得和她说。”
“好,多谢...”秋沂城微微弯眸看着身旁人,“还有劳星执替我交代她一声,前边樟树那儿届时会牵开一条红绳,让她不要过界。”
“嗯,话说回来,到底传下的什么解毒药方,研制起来如此凶险?”
“祖父所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好些方子甚至从未试验过。但他于医术上的造诣...我望尘莫及,只能尽力研之。”
“不必妄自菲薄,说不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段星执笑笑,牵着人踏入木屋中,内里陈设一应俱全,“你对易容术了解如何?”
“虽不及竹公子,但应付一般人,足够用了。”
“那能否帮我捏一张易容面具?”
秋沂城诧异抬眸:“好,要何种模样?”
“越翎章。”-
天色很快黯下来,清幽偏僻的深山小屋四角被悬上了好几颗硕大的夜明珠。
秋沂城独坐在桌前,低头安静看着眼前巴掌大的方形铜盒,内里是一小团用绢布束起成团的不知名东西。
只是隐约可见绢布下密密麻麻的微弱凹凸起伏,似乎裹着什么有生命的物件一般。
他缓慢抬手轻轻按了按,大半个手掌顷刻染上乌黑的色泽,而后浮起数个大小不一的血瘤。
似是对此见怪不怪,秋沂城垂着眼,神色毫无波澜,将那绢布一点点用尽攥进掌心。-
段星执和应北鹤两人趁着夜色踏入凉遗城,月上中天,城主府依旧灯火通明。
申落繁正皱着眉挨个翻阅下边递来的文书,她属实没想到一州之主的琐事能繁多到这种地步。
直到门被轻轻扣响。
“申城主倒是不辞辛苦,夙夜不寐。”
申落繁一愣,赶忙起身:“我收到消息你们在赶来路上,原以为明日才到。这才未曾相迎...”
“无事,是我们提早了半天出发。既然政务繁多,安心处理就是,不必特意迎接。”
申落繁从乱糟糟的桌面翻检一会儿,很快抽出两张信纸:“你们来得正巧,我刚收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去。派去宝色镇的人找到了钟家遗落的家主令牌,那附近还有好些凌乱脚印。猜测得没错的话,带出去的几千人恐怕都已遭遇不测...但不曾找到尸骨。”
女人皱了皱眉:“那地方...很是古怪。”
段星执一目十行阅过那封密信和方位图:“怎么个古怪之法?”
“找到令牌的地方并不是在宝色镇中,而是距离镇子三十里开外的一处不知名郊野。那儿荒无人烟,植株异常茂密个个遮天蔽日,深处设有一座空荡荡的祭坛,看起来很新。应该近几年才建成。”
“祭坛...?”
他忽然想起当日四象阵盘上的殊异花纹,当即取过纸画了出来:“可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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