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臂上显而易见的借力动作,段星执神色微顿,垂眸轻轻扫了眼晃动的飘逸衣摆下若隐若现的腿部轮廓,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将人重新扶去了椅上坐好。
“现在去哪儿?”
“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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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两人一道进入坐落城中心富丽堂皇的乐坊。越翎章带他走的后门,加之正值白日,这挂着闲人勿入的院子更不见其余人影。但饶是如此,他才踏进仍是隐隐能听见前头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白日也这般热闹。” 段星执跟在人身后,看了眼轮椅轻车熟路驶过一看便是刻意铺设的平路,边打量四周边随口问道:“这乐坊是你开的?”
“不是,我只是最常来这儿罢了。”
“能让店家舍得在后院铺上这种石料,又推平数道门槛,侯爷出手之阔绰可见一斑。”
越翎章懒洋洋撑着额角笑:“星执怎么不猜测我是以权压人?”
“所以是吗?” 段星执不甚在意顺着接了句话,随手拂开头顶果架坠下的藤蔓穿过小径,不过根据侯府的奢华程度来看,越翎章应当不会为了这点钱财落个欺民霸市的坏名声。
“自然不是,不过...” 越翎章抬眸看人,“我要是当真以权压人,星执如何看我?”
段星执瞥去一眼:“我赞同如何,不赞同又如何?”
“若是赞同,我索性就顺着星执的意思仗势欺人到底,直接命人将你抓回府中金屋藏娇,想必也不会怪罪于我。若是不赞同...” 越翎章伸出两根指头指了指天,言辞凿凿,“总之我什么坏事也没干,星执可不许对我生出偏见。”
段星执:“......”
“你那是在对天发誓?手势不大对。”
越翎章偏头看了看手,慢腾腾缩了回来望着人笑道:“算是吧,不过心不诚。毕竟现在没做过,不代表以后不会。随意糊弄一下,要是真破了誓,应当也不至于遭雷劈。”
“糊弄我还是糊弄上天?”
“都有,反正不管糊弄过去哪一个我都不吃亏,不过要是前者自然更好。”
这人理直气壮又分外坦诚的模样,他一时间甚至不知该气还是笑。索性一脚踩停轮椅,执扇抵在人颈间,弯眸笑道:“对着一个几面之缘的人就能整日油嘴滑舌这般轻浮姿态,我该说你命大,还是该说不愧是定安侯府。”
否则如何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
刃锋出扇的瞬间,原本还算松快的氛围倏然紧绷,四周若有似无的杀意浮在空中。
段星执神色平静,只当没发现暗处那几名蓄势待发的护卫,他早察觉到一直有八名深不可测的高手潜藏在附近保护这位侯府主人。只是他这会儿折扇再进寸许都能顷刻要了越翎章的命,却还不见那些人出手阻拦。这等护主素质,实在有待加强。
“嘶,疼疼疼,快放下。我闭嘴,不乱说话了。”
他这才收了势,冷淡睨了人颈上血痕一眼缓缓退开:“没有下次。”
越翎章擦了擦颈上伤口,轻声嘀咕了一句:“好凶。”
段星执笑了声,随手晃了晃折扇,目不斜视率先迈开步:“既然领教了那就收敛着点,我脾气不好,其他人固然能看在侯府面子上忍你。我在此处孑然一身,可没什么顾虑。”
不过越翎章固然偶尔有些烦人,但远不到将他真正惹怒的地步。刚才也只是小惩以示警告,他若当真生气,对方怕是这会儿早已身首异处。
越翎章继续懒懒散散靠了回去,仿若无事发生跟上人:“我又不是整日对着旁人胡言乱语,就你一个,哪会有其他人对我起杀心。”
他回眸睨人一眼:“你原来还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不过对你起杀心的似乎不止我一个吧。前不久不是才遭了刺客?怎么,调戏人家遭的报应?”
串联当日的所有细节,那位齐鸦阁的刺客似乎原本就是送去越翎章房间,只是阴差阳错被他们席间截了下来。
如今乍然想起,也不知道天雍台塌后,顾寒楼和那位兵器谱上的人究竟是生是死。话说回来,不知侯府和陈府又是哪门子恩怨。越翎章不良于行,又早已远离权力中心,根本犯不了那些人的利益才是。
“我好端端的理会那些人做什么,那些刺客本身就是冲着侯府...算了,不提也罢。” 越翎章把玩着手中短笛,倚着椅背轻声道,“这不是对着你才情难自禁。”
段星执缓缓站定。
是当真有恃无恐他不会生气,还是觉得惹毛他很好玩?
越翎章见势不对,迅速转移话题指了指前方:“到了,就是这座楼,衣衫我已经让人备好在里头了。”
他回头冷淡瞥人一眼,径直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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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在城中见过的以色侍人之辈不在少数,对其装束事先多少有心理准备。本以为越翎章给他准备的应是坊间常见的艳丽薄衫,不想踏入房间后,端端正正摆在床榻间的,是一片素白。
内里布料是上乘的皎白如云锦缎,上罩一层广袖烟纱,以银丝辅以暗针绣出精制繁复的鹤纹,乍眼看去并不醒目,只在日光下才隐约可见一点光泽。衣襟袖口皆以浅黄封边,金丝勾勒出整齐标致的云纹针脚。不过到底并非量体裁衣,换上后有些许宽松。
但也并非坏事,段星执抬手看了看左手上的银色细链,自从将面具销毁后,那颗宝石也随之消失不见,只留下了这条没法取下的链子,似乎只能等彻底更替伪身之后才能祛除。
如今衣袖宽大,正好遮住这颜色极浅的细链,只露出小半截手指。只要不是有心撩开袖摆,旁人几乎察觉不了他手上挂着的东西。
他站在铜镜前随意理了理领口,正想出门寻人,焦毛猫挤开窗冲了进来:“星星我回来啦!小霖和小石头被三小姐带走了,都好好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都藏在书阁里,害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恐怕是钟府内部出了分歧,有人想杀有人欲保才出此局面。如此看来,三小姐尚且信他。
“那就好,等会给我指路。”
段星执松了口气,冷不丁从窗缝窥见院中已融了大半的残雪。沉思片刻,看着焦毛猫胸前残余的少许绿色蓦然开口:“呆呆,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乖巧蹲坐在桌面的呆呆一骨碌跳了起来:“什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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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翎章将轮椅缓慢移上低矮的台阶,冷淡看着院中初绽新芽的花圃,寒凉春风扑面而来。
身后房门紧闭,他百无聊赖赏了会儿景,兴致乍起,忽地摸出腰侧笛子抵在唇边。
只是乐声还未响,身后忽地传来开门动静。
“这么快?”
他脸上浮起笑意回过头去,蓦然顿在原地。
这身刻意找出的雾隐云衫比他想象中更适合穿在人身上,惊艳至极,只是让他愣住的不止于此。
“你的头发...”
原本及腰青丝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发如雪。
“别问,” 眼见人目光发怔盯着飘起的发丝,段星执满意扬了扬唇,合扇敲敲椅背将人震醒,“至于身份,就交给侯爷来办了。”
未做易容易形,加之平素习惯使然,他和临昭相似之处应当奇多。纵然有越翎章男宠这一层身份做遮掩,也不够稳妥。
但成功借助呆呆仅存的那点能量石成功改换发色,届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只会下意识放在他这头异于常人的白发上。纵然钟府那些人观察入微觉得有些举止神貌似曾相识,也绝不会将他和临昭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何况明日之后,这位白发男宠也将在这世间彻底销声匿迹,实在适用于这般昙花一现的身份。
他随手将那张足以遮挡大半的金色面具覆在脸上,正欲走下台阶,冷不丁听身边人低头轻喃一声:“不像。”
“什么?”
越翎章抬起头,一眨不眨盯着人良久,而后低下头笑了声轻声开口:“你这样...可不像个正儿八经的男宠。”
见惯了人穿各式简约常服的清贵模样,乍然换上这身素净不失华贵的白衣,配上疏异白发。岂止是不像男宠...他抬头时恍然以为见到尘中雪画中仙。
哪家凡夫俗子敢囚谪仙于牢笼。
第80章
段星执:“......”
“那你说如何才能像?”
“来。”
手腕被人不由分说攥住,他被重新拉回了屋中端坐在前不久才呆过的梳妆台前。
段星执轻轻皱眉,看着桌上被人翻出的数个精致小木盒:“你说的像不会就是让我涂这些东西?”
他还是对这些胭脂水粉的香气有些许不适。
但越翎章所想也不无道理,这地儿许多寻常男子都极爱敷粉打扮,更别说以娈宠之身侍奉的那些人,更是极近妍态魅上惑主。
面具终究只是面具,没法将他整个遮严实。遑论被他弄出一头白发,看着的确过于素净有些格格不入。
越翎章:“嗯。”
他蹙起眉心情颇有些复杂盯着那堆木盒沉默片刻,不过很快说服自己随意取过桌上一样打开胡乱拨了拨:“这东西要如何用?”
...只是短短半日而已,也不是不能忍受。
身旁的人却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个椭圆的木盒,食指轻轻刮过内里朱红膏体。
“要先用这个?”
他循着人动作侧目好奇问了句,正想伸手取过,蓦然被人压住后颈。温热手指轻轻抚过下唇,鼻尖很快传来浓重桃香。
“别动。”
段星执:“......”
要不是越翎章此时直勾勾望着他,眼神澄澈得看不出一丝杂念。根据先前展露的秉性来看,险些又要以为这人在借机调戏。
“我自己来。”
他伸手按住那枚木盒,只是对方动作像是突兀定格了一般纹丝不动。他只好微微蹙眉将仍旧按在唇上的那只手握住试图拨开:“在发什么呆?”
怎么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耽搁时间?
被叫住的人倏然回神,很快重新挂上笑意顺着力度放下手,随即继续抬眸安静凝视半晌,少顷又忍不住有些出神:“没什么。”
指下的唇色本就偏浅,此时被强行抹上一点不规则的色彩,轻易让寻常人变得亮眼几分的艳丽脂膏非但不曾展露出什么正向作用,反倒更像琉璃徒增浊色。
没成想上好的精制胭脂也会有像玷污的一天...
他懒得在这继续这会儿突然变得古怪的人僵持,索性自行抽出木盒,只是骤然被人夺了回去。
语气霎时已带上几分不悦:“越翎章,你又搞什么?”
而后他唇上残余的少许胭脂飞快被人以巾帕轻柔擦拭殆尽。
“不必,用不了这个。跟在我身边,他们没胆子让你摘下面具。这点细节...没有也无妨。”
段星执:“......”
“既然无需涂这些东西,那就走吧。”
他才起身,又被人叫住。
“等等。”
段星执回眸无言看着一句一静默看起来格外不在状态的某人:“何事?”
总觉得他自从来到这儿,脾气似乎实在好得过分了。行事干脆果断些有这么难?
固然察觉对方因为他的反复行径已隐隐有些发怒征兆,沐在那道令人生悸的冷凝视线下,他仍是硬着头皮将人牵了回来按回座位上。
“不会耽搁太久。”
“那你倒是直说,究竟想干什么?”
因着眼下临时的主仆身份他虽会尽力配合,但显然也不打算言听计从到当个人偶任人摆弄。
借助侯府的地位可更轻易入钟府不假,但两名小孩暂且无恙,他不是今日非去不可。
越翎章垂下头低声道:“带些饰品足以,很快就好。”
段星执只好再次端坐在椅上,看着人绕去身后取下银制发冠,轻车熟路撩起一缕白发。
“这头发变故...当真不能同我说么?”
“不能。”
“好吧。”
不能答,他便不问。
他依言打开桌上的几个木箱,内里满是琳琅满目的珠玉玛瑙。将人指出的好些琉璃坠饰递向身后,察觉人熟稔的挽发动作有些诧异:“没想到堂堂侯爷替人束发这般熟练。”
“我自小给自己束发习惯了,给旁人束自然也是信手捏来。”
“你的侍从呢?”
“我不喜旁人接近。”
段星执看着镜中倒影,仍是百无聊赖下继续与人闲聊:“既然不喜旁人近身,那还总呆在青楼乐坊?”
难不成为了掩藏些什么?
越翎章仔仔细细将最后发上一根系带束紧,声线有些低沉,情绪少见的沉闷:“热闹。”
“好了。”
段星执亦跟着将注意力拉了回来,透过镜面打量了一会儿身上装饰。以弯月形翠玉为主饰,下方坠着许多清透的镶金灰银色珠串。
衣衫上的绣纹和虽处处透着华贵但到底以素色为主调,称不上多庄重但也不算太过出格。只是配上后佩的种种饰物便有些过盛,未免有哗众取宠之嫌,何况是吊唁这种哀事。
死者为大,他又不是前去赴宴。
“这副装束,当真适合前去吊唁?”
越翎章操纵轮椅退开了些,抬眸望着眼前人,闻言笑了声:“别忘了以你现在的身份,本就不该出现在灵堂上。何况以侯府的名义前去...”
明里暗里针锋相对这么多年,他今日前去,规规矩矩的才是怪事。
“不必管,总之就算落人口实,也议论不到你头上。”
段星执:“......”
越翎章交错着手指,无意解释太多,自顾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圈。
换上这套异常华丽的发饰,果然显得有人气了许多。至少不似最初一般,浑然冷意像是浮于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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