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总觉得还差了一点什么。
固然不愿让那些脂粉污了人,但生长在俗世中的人,怎能不染半点红尘。
发上这点装饰....好像还是远远不够。
“要带这个么?”
“嗯?” 段星执偏头看着躺在人掌心的一枚通体亮红的赤练蛇形耳坠,没迟疑太久,淡淡应了声,“戴吧。”
这颜色,倒是与他左手上因改换发色而重新结出的红珠如出一辙。
莹润白皙的耳垂像极了一截无暇的玉,尖锐的银针抵在其上时,他犹豫许久,才果断扎了进去。
一声极轻的嘶声响起,微凉的血珠溢出,很快滴落在他指尖。相触的地方缓缓晕开一圈艳丽红渍,让人忍不住怔然。
只是察觉人偏头的动作,越翎章捏着耳垂的手冷不丁抖了下,一时间也顾不得擦拭血迹赶忙看向人:“疼吗?”
“还行,” 这点小伤口带来的痛感于他这种习武之人而言根本无需放在心上。不过带耳坠这种累赘的东西,他也的确是第一次。
罢了,他感觉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挂着极其累赘的装饰,多一两样也没什么区别。
“还没好么?”
“好了。”
越翎章笑了笑,沿着伤口外圈浅浅涂抹上一圈止血药粉,心满意足抽回手。
配上这些繁杂的华丽首饰,非但不曾将人拉入俗套,反倒尽数成了人之陪衬,不过好歹是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那现在能走了么?”
“走吧。”
“待会还请侯爷配合我演上一场戏,我想带走两个人。”
“什么戏?”
“边走边说。”
-
有越翎章带路,他几乎没费什么劲便成功进入了钟彧芩的灵堂。因攻城风声所致,以钟自穹为首的几位当家话事人皆不在府中。钟老夫人伤心过度,亦卧榻不起。
前来接待他们的只是府中一名不起眼的副管事,才亮出侯府令牌,便战战兢兢跪了下去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早知如此简单...何必耽搁那些个时间。
不过有备无患,多重伪装怎么也不算坏事,他没打算计较,仗着灵堂被越翎章清退闲杂人等,径直推开棺材。
给他们查看线索的时间并不多。
弄清楚钟彧芩死因,才方便他提前备好脱罪说辞。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随便放弃临昭这个合法身份,保不齐还会陷入被通缉的不利之地。
纵然先一步递了拜帖,但离正式登门时间间隔极短,他们来得仍算相当突然,这会儿附近多是地位低微的仆从这才没人敢置喙越翎章荒诞的清场之令。
否则待三小姐反应过来亦或者老夫人那边派过人来,哪怕仗着定安侯府这重身份他们也不可能在人家灵堂上行此无礼之举。
待到棺材打开,饶是被呆呆提前告知过,亲眼见着眼前一幕他还是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对面的越翎章倒是依然镇定,望着棺中异常可怖的死状轻轻挑了挑眉:“居然是噬红虫蛊。”
“噬红虫蛊?”
“这东西是修罗使红缠独有的杀人手法。虫蛊钻心与其共生,其翅可吸食人身养分化作叶芽缠绕躯干,一点点蚕食其血肉反哺虫蛊。直至摄无可摄,虫蛊本体才会缓慢将心脏啃食殆尽。”
“不过...红缠什么时候来的浦阳城,虫蛊培育一只也不容易,他已有许多年不曾动用过了。钟小少爷这是与人结的什么血海深仇,竟能引人动用虫蛊。”
“修罗使红缠...他又是何人?”
“你应当知道恕雪台吧。”
段星执抬眸看着人,思忖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同人坦诚道:“你是说那个行踪不定的救世主?”
越翎章向后一靠,抱臂懒懒笑了声:“你觉得,能使出这般歹毒手段的人,会像是救世主么。”
第81章
段星执并不接话,只是凝眉望着棺中静静听越翎章继续慢悠悠道:“恕雪台下设十大修罗使,其中以红缠为首,荧惑渡仙二使为副,数年来行走在动荡世间救助各处深陷泥沼的百姓。劫富济贫,残杀贪官污吏,救灾施粮所行善事不胜枚举,民间声望奇高,皆称其为救世主。如今的朝廷,恐怕都只能望其项背。”
“你信不信以恕雪台如今累积的声势和目前展示在世人眼中的能力,只要他们想,振臂一呼足以集结不计其数的义士加入其麾下。再稍加训练得以集结成军,就是连谢沐风和钟自穹的正规军也不一定挡得住。”
他轻易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索性顺着人问了下去:“所以,有此实力,救世主为何不救世?”
“好问题,不知道。”
“恕雪台行踪扑朔迷离,看似不过做了些寻常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之事,但他们展露在世人眼中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真实能力远不止于此。”
“你是指闻人府?”
能不动声色灭此世家全族甚至未留半个活口,照这么看,恕雪台的背后隐藏的实力的确不可小觑。
“闻人府纵火一案算不了什么,有人自内部相助而已。拿到了赴宴名单和地形分布图,闻人家的人想走出火场,无异于痴人说梦。”越翎章散漫笑笑,“他们真的可怕之处在于,如真正的地狱修罗使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你还记得那天起火之后不久...浦阳城守军就已将闻人府围了个密不透风?”
“有印象,所以我听闻大理寺已经有不少关于恕雪台的线索,原来不是他们落网所致?”
段星执琢磨片刻,还是选择比较隐晦地提及当日从钟自雅口中探听到的消息。
越翎章笑了声,忽然看向灵堂外头:“你是说那些恕雪台成员的画像?全是假的。守军根本不曾见到他们半个影子,谈何真容。”
段星执瞥人一眼,亦同一时间转头看向外边,两人心照不宣同时抬手搭上棺椁。
“有人来了。”
可惜时间太短,这会儿除却推断出是恕雪台所为,其余的一概不知。
施力合棺的功夫,他目光仍旧停在那具被啃噬得惨不忍睹的尸骨上,忍不住无声轻叹。按照越翎章所说的虫蛊特性...钟彧芩彻底咽气前怕是生不如死受尽折磨。
纵然这小少爷已触犯他底线,他也从未想过以此虐杀一途致人于死地。
棺材即将重新闭合的当口,尸骨胸腔处突然有什么东西抖了抖。
段星执当即停下动作:“这是?”
越翎章跟着转头看了过去,随着胸口处的污血碎肉抖动加剧,里头的东西也逐渐露出真容,光滑的红甲面越发清晰。
越翎章当即坐直身体,彻底收起了那点散漫姿态:“噬红虫蛊竟未死透!想办法抓住它,可利用这东西寻主!”
段星执立时打量起四周的东西来,可惜这儿是灵堂,一时间根本找不出袖珍的容纳之物。
外头脚步声已逐渐逼近。
“寻常布料不行,它能啃破。瓷罐倒是可勉强关住一时,尽早换成铁罐就行,但那个也太大了,还立着香...不行...” 越翎章张望一圈,“实在不行就放它继续在里头呆着,我们带好罐子下回再想办法来一趟将它抓走。”
“时不待人,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情况。”
“现在来不及了,总之我们先合上棺材...你!” 越翎章转过头见着眼前一幕,险些心脏骤停。
棺材被完好合紧,艳丽的红甲虫趴在人沾染了少许血迹的掌心上,数片似是新长出的半透明翅膀正高高扬起。
“这东西不能用手碰!”
“晚了。”
段星执冷淡道。
这噬红虫蛊数不清的足脚上长满了尖锐的刺,他在碰上的那一刻起就已被勾开皮肉沾染了剧毒。不过,他本就是打着用这具即将废弃的身体为容器来捕捉虫蛊。
在已经中了摄魂废得差不多的身体面前,这东西毒性强弱与否根本不重要。他趁着右手还有反应时干脆反手握紧将其笼在掌心,随即迅速走去轮椅身后毫不犹豫按下狼头机关。
“你...”
“呆着,别碍事。”
他冷冷出声阻住人多余的动作,左手飞速取下武器不忘顺势撩起衣袖。暗器射出瞬间,尽数被先一步拦在前头的折扇挡下。
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青黑色蔓延向上,而后尽数被上臂处接连刺入穴道的细针封住,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完成几乎只在几个呼吸间,快到越翎章一时还在呆坐着发愣。
好歹是拦住了,否则让这虫蛊的毒性蔓延全身后果不堪设想,他怕是当场就得回大乾。
段星执轻轻呼了口气,看着已然彻底失去知觉的右手,从容放下衣袖。在虫蛊将他整个手掌啃食殆尽逃出来前,必须尽快找到容器。
他这施针封穴之法,好处是察觉不到多少毒素和噬咬带来的剧烈痛楚,坏处就是即便立即解毒拔针,这只手也彻底废了。
不过伪身现在状态本就没好到哪儿去,无非是提早了一点报废这部分。
当真是多灾多难。
段星执忍不住摇头,随即闭了闭眼缓缓俯下身扶住轮椅一侧扶手,语气压不住的虚浮:“立刻带我出府。”
手归根结底还是伪身的一部分,即便阻断了绝大部分感知,但仍是有绵延不断的昏沉之感和些许溢出的钝痛。
令人不适至极。
越翎章抿唇看着眼前少见的虚弱神态,对人擅作主张自伤行径实在有些压不住火气。只是沉默片刻,斥责之言还是尽数咽回了肚子里,将人抱进怀中操纵轮椅转向。
先不说段星执根本不是他能左右决定的性情,再者他也毫无立场置喙。
与此同时,浑身被貂裘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带头缓缓踏入灵堂,看着棺材旁的两人微微皱眉,但仍是礼数周全:“见过侯爷,侯爷今日来得突然,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不必多礼,吊唁完了,本侯告辞。”
越翎章冷淡应了一声,揽紧怀中人当即就想离开。
“还请留步。” 钟彧歆低头掩唇轻咳了声,只是站在门前毫无退让的意图,“不知侯爷前来吊唁,刻意屏退我钟家下人是何故?还有这位公子,又是何人?”
兄姐和诸位长辈皆不在府中,奶奶病重,她又甚少管事,这才一时不察让人直接进了彧芩灵堂。但钟家和侯府不对付多年,更别说彧芩和其从小到大无半点私交。越翎章今日亲自前来吊唁必有蹊跷,她既然赶到了,必不可能轻易让人离开。
“本侯喜欢清净,厌烦旁人在场,不行吗?若是担心本侯在钟小少爷的灵堂里做了什么,请三小姐现在去检查检查可有异状,本侯在这儿等着。”
“至于他...”越翎章扯唇冷笑了声,低头看了看倚在臂弯像是在闭目养神的人,“跟在本侯身边的人,钟三小姐看不出来吗。”
段星执也确实在闭目养神,闻言倦懒抬眸回视一眼。见多了钟彧歆平日温声软语的模样,倒是没想到还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不过如今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钟家对上越翎章这么个并无实权的闲散侯爷,自小接受钟家嫡系培养的三小姐,能无端生出怯意才是奇怪,恐怕维持表面上的礼数已是极限。
“不过是喜清净而已,小女自然不敢置喙。” 钟彧歆低头温声道,随即向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神吩咐道,“不过彧芩的灵堂确实有些乱了,小芙,去,收捡一番。”
“是。”
少女缓缓呼了口气,再次看向段星执。
这人莫名其妙给她极熟悉的既视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但这头白发若是当真见过,她绝对不可能忘记。
到底是在哪儿...她从小到大,应当都未曾见过这般的白发男子。
钟彧歆沉思许久,很快又低下头轻声道:“今日事出突然未来得及多交待,是我钟府考虑不周。但彧芩生前便不喜这类人,还望侯爷日后勿要将他们带入我钟府。”
谁也不知道越翎章会不会再来,不过寻常人从来不会带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出入此种场合,也就越翎章会行事荒诞至此,还是多叮嘱一句为好。
越翎章闻言只是冷冷扬唇,而后继续垂眸盯着怀中人。
“不过侯爷能否告知...这位公子是从何处寻来?”
“无可奉告。”
被冷声拒绝,钟彧歆也不恼,依旧凝眉看着倚在怀中的人。她这角度,只能堪堪看到半张金色面具。
面具...
她总算想起那点熟悉感源于何处了...第一次捡到那人时,也是看不见真容,但周身气质如出一辙,遂不由自主轻喃出声:“临昭。”
段星执微微偏头,这三小姐未免敏锐得过分了。他整个改换发色,竟然都让人联想了过去。
越翎章慢条斯理抚上人侧脑,轻轻往怀中压了压:“三小姐一直盯着我的人是何意?”
少女也顿觉自己目光有些放肆,当即敛目:“只是觉得有些像一位友人。”
“本侯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珍品,倒不知道钟府何时也有了这么一位白发美人。”越翎章略微倾身,勾了勾唇语带嘲意,“还是说钟家见着稀有,连这也想抢?”
钟彧歆顿了顿,目光再次停在白发上良久,还是选择压下了那些疑虑:“是小女眼拙,侯爷恕罪。”
无论如何,一个人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日青丝化白雪,气质再像应当也只是她的错觉。
虽想见到面具下的真容,但今日强行将人拦下已是仗着对方不大占理擅入彧芩灵堂,若是做得再过分些提出这要求,等同于正面挑衅侯府。
其背后势力真和钟家纠缠起来也相当令人头疼。
浦阳城如今已经够乱了,她自是不希望局面更加混乱。
眼见名唤小芙的侍女领着几人走了出来,越翎章这才再次轻哼了声,这回几乎懒得再压下心底那点恶意,冷冷笑道:“灵堂可查出个所以然来?本侯今日不过闲来无事路过,索性大大方方进来吊唁顺带看看热闹,现在可以走了吗?”
热闹而字说得实在刺耳,钟彧歆下意识蹙起眉,只是多年来的修养和柔顺性情终究还是让她继续维持着面上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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