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烛台下坠着几枚拇指大小的皎白珍珠,三枚珍珠被瓜子精准击中砸向墙面受力回弹过来,被人稳稳接入掌心。
“伸手,” 段星执将珠子一一放去姬守镜手心,琢磨片刻,又捏着最后一颗递去了一旁的顾寒楼身前,“这枚送你了。”
见两人俱收好,这才放下茶杯抬眸望去:“现在能信我没事了?”
姬守镜忙不迭点了点头。
“行了,没别的事。先下去吧,都安心休息,有些事明早再说。”
听越翎章说,这两人似乎都在外边不眠不休等了一个日夜。
虽说很想问问负责传信的拂雪跑哪儿去了,不过现在人多,呆呆也在不便发问,他也不打算让这姑娘继续熬着。
那小老鼠一样的猫存心藏着,一时半会应该没那么容易出事。
“是...”
“遵命。”
两人总算依言离开,一旁静观许久的越翎章终于忍不住出声感叹:“你对他们还真好。”
段星执淡淡睨人一眼:“我对自己手下的人一向都不赖。”
恩威并施当仁则仁最易换来忠心,何况他本身就没什么特殊的虐待癖好。
姬守镜虽还不算他的属下,但以这姑娘的身份,逃出鱼戏池后大抵也没其余地方可去,或许可将其留下来为他效力。还有她一道救下的那些人,或许都能在某些时候派上用场。
总之先备着。
越翎章很快识趣转过身:“好了,不打扰你,记得早些休息。”
“嗯。”
他重新躺回床榻,困意眨眼铺天盖地袭来。
在这世界,当真是难得能睡个好觉。
-
翌日。
他才睁开眼坐起身,便见着外边有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谁在外面?”
熟悉的嗓音很快传来:“公子,您醒了?是我...守镜。”
“进来吧。”
少女臂弯还抱着个水盆,气色看着已比昨日好了不少。应是自小被服侍惯了,动作异常生疏,见他起身很快将水盆放去了一旁,局促不安走上前来。
段星执抬手搭在肩将人推远了些:“这些杂活用不着你做,怎么一大早就跑过来了?”
“我...我在这儿不知道做什么。” 姬守镜低着头轻声道,“我也不敢出府。”
入鱼戏池皆是弃子,她一旦出去极易遭到暗杀。
“无事便在院子呆着,或者府里四处逛逛。越翎章应当也不大管束你们,他性情......总之无需害怕。”
在他提及越翎章名字时,敏锐察觉眼前少女又瑟缩了一下。
“你想说的消息是不是有关定安侯府?先坐吧。这里没旁人,不必害怕。”
“是,” 姬守镜长长吐了口气,张望一番总算静心下来开门见山道,“半个月前,我奉那位大人之命前来定安侯府...试图从侯爷口中套出掩日神宫的秘密。但是失败了,这才被送入鱼戏池。”
段星执愣了好一会儿:“掩日神宫?越翎章?”
他一时不知该震惊眼前少女是名探子还是该惊讶掩日神宫又和越翎章扯上了关系。
不过一个姿容姣好色艺双全的柔弱女子被派出探听情报,准备用什么手段可想而知,那应当有过照面才是。
“可昨日越翎章说过,他并不认识你。”
“侯爷提起我了?” 姬守镜神色更显惊慌,“不知是不是大人情报有误...外头明明皆传言侯爷流连青楼沉溺酒色。但我被送进来第一天,便被扔在外头冻了一夜。”
段星执:“......”
“所以你昨日见他时才那么害怕?”
少女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忽地跪了下来:“当日实在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前来探查侯府机密,绝非想与侯府作对。”
“我在潜安楼被捧上魁首之位,本就是那位大人的授意,言行不由己。原本只需听从他们的命令在人多耳杂处散布些消息出去,但半月前,他们突然命我过来接近侯爷。您也看到了,失败在鱼戏池是何种下场...”
“我还不能离开这儿...鱼戏池虽塌,但那些人还活得好好的。我若是离开这儿,一定活不了。您既与侯府主人交好,恳请公子替我求情别将我撵出去...”
“别怕,没人将你赶走。” 段星执微微蹙着眉,将浑身颤抖的人拽了起来拉去了座椅上,安抚性轻轻拍了拍人后脑。
越翎章若是不曾说谎的话,似乎都已经不记得有这么个探子的存在。
“你先冷静冷静,然后跟我说说。掩日神宫是什么情况?他们让你散布的消息又是什么?还有,那位大人,又是谁?”
第116章
“那位大人我并未真正见过。但他每每给我派下任务时,都呆在城郊一处竹屋的青色帘幔后。交代完后便将我带走,从未多留一刻。他们让我散布的多是与龙骨图和绯石武库有关的消息,似乎在引导着一些人去寻,偶尔还有些恕雪台的动向。”
“对了...最近的,是让我散布龙骨图在蓝阿山的传言。”
段星执站在椅边,神色有些沉凝。这么说...龙骨图果然是有人在刻意引导着钟家的人去寻。且这人手中,定然有完整的掩日神宫图,否则两张图不会恰好近乎重合一部分。或许还与恕雪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甚者就是恕雪台的主人。
...难道是红缠?那枚噬红虫蛊还被他好好地养在身边,届时应该能有大用。
“那掩日神宫呢?”
“大人怀疑侯爷手中有开启掩日神宫的方法。”
段星执顿了顿:“你可知晓越翎章的身世?”
“清楚一些,定安侯府还建在祁邯城时,发过一场大火。除了如今的侯爷当年正巧随军出征历练,归家得有些晚侥幸逃过一劫,越家所有人都葬在那场大火中。”
“照你这么说,火烧侯府后的那段时间他最为虚弱。背后那人明明有大把的机会将越翎章捏在掌中逼供,为何到现在才想起来动手?”
若是不曾打消怀疑,就该像萧玄霁那样,被摄魂生生磋磨十年。
姬守镜咬了咬唇,犹豫片刻继续道:“不是现在才动手,查探实际已持续好几年了,只是近日才派我过去。据我偷听到的消息,是因为侯爷当年太早离家随军历练,几乎整整两年未归,所以他们也从未怀疑这机密被传了出去。”
“当年那场大火就是因掩日神宫图而起,老侯爷拿到图不到两日便受到几家联手逼供。只是结果...您也知道了。从取回图到葬身火海...时间太短了,所以他们才一直没怀疑才刚刚到家又孤立无援的侯爷能知晓这一机密,便一直放任人浑浑噩噩地窝在烧毁后的侯府里,甚至以为用不了多久侯爷便会自寻短见。”
“但没过几年,侯爷不仅活了下来,身边还莫名出现了一股不知名的保护势力。等完全引起那位大人的注意时,定安侯府已经豢养出了一支私军,他们轻易动不得侯府了,这才怀疑侯爷是否靠着开启了掩日神宫才组建出这样一股势力。往这边派了不少人刺探,只是派下的人一直都有来无回。”
“如今侯爷知晓掩日神宫秘密的传言,也是由我从潜安楼散播出去的...”
姬守镜紧张攥着长裙,抬眸期盼望向身边人:“我所知晓的就这么多了...”
“公子,我...”
“侯爷看起来似乎还不曾认出我,但这府中下人有不少认得我。若哪日突然提及,让人想了起来...”
“别担心,好好在侯府呆着,越翎章那边我去替你说一声。对了,当日我让跟着你的那只小猫呢,你可知道它去哪儿了?”
“上岸之后它便叼着您给的信马不停蹄去找疏影了,我还没来得及追上它就被侯爷派人拦下了。”
那应该此时还在秋沂城家中,就是不知疏影接他命令但又遍寻不见顾寒楼会如何。解决完眼下的事他还是尽早过去一趟的好。
“还有,你不是还救了些人一道出来么?在哪儿?”
“被安置在偏院里,一共十二人。有三位是曾与我在潜安楼共事的姐妹,都是运气好才在鱼戏池中活了下来。侯爷叫了两位大夫过去,只是有位似乎已经不大行了...”
段星执静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你这几日就回偏院呆着,顺带照看他们,其余的无需忧心。”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
目送泪眼婆娑的姬守镜走了出去,他这才重新坐回椅上陷入沉思。
既然老侯爷手中的那张始终不曾逼问出,难不成萧玄霁手中的掩日神宫图实际并不是那么全?
亦或者侯府拿到的本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可惜萧玄霁如今昏迷不醒,他没法直接找人问出更多消息。
这人骨头大抵比老侯爷一家子还硬...应当不会是从他手中流出去的图,那就只能是其他人手中了。
俱是真图的话...
他现在倾向一个推断,掩日神宫图被拆分成七份分别交了出去,唯有萧玄霁拿到了全图甚至知晓开启神宫的方法。
可惜萧玄霁这儿并非突破口,背后那人只能选择改道而行。从旁人手中集合残图拼凑成全图,可惜又在定安侯府这儿碰上了钉子。
不仅没能拿到图,还趁机让人取出了宝藏壮大势力。
但钟家的人显然不知掩日神宫全图的存在,否则不会被近似的龙骨图蒙骗。
也就是说,那些世家根本就只知侯府和萧玄霁手中有图。侯府失利,矛头便直指萧玄霁。
但实际有人知晓更多的情报,背着这些世家暗中集齐了残图并设下重重迷局将人引过去,这人位高权重且定然能直接接触到当年的老皇帝。
甚至于还是泄露掩日神宫图消息的人,只是刻意藏了一部分。
桩桩件件,几乎再次指向符至榆。
这人就算不是唯一的主导者,也定是设局人之一。
但相府和大照朝廷也是利益一体,符至榆这行径,和自取灭亡没什么区别。
这人的目的...果然不是区区皇权。
-
待到他换好衣衫已经两刻钟后,越翎章这府上当真是哪哪儿都挂白,包括柜子里一排衣袍。
这颜色布景,像极了在服丧。年年岁岁终日如此,看来还是始终不曾走出那场大火的阴影。
思及当年亲眼见着的画面,段星执微不可察摇了摇头,大步朝门外走去。
第117章
他走出院子,便察觉不远处墙根靠着的身影。顾寒楼抱着绯离,大半个身形隐在阴影处,低头不知在发什么呆。直到他走去跟前才愣怔一瞬,迅速半跪在地。
“见过主子。”
“起来吧,你...” 段星执话刚出口,就被递来跟前的一个小瓷瓶打断,“拿到这东西的解药,他们便能离开齐鸦阁为您效力。”
白色小瓷瓶夹在指间轻巧转了一圈,段星执反手将其握进掌心:“陈祉便是以这东西控制你们?”
事已至此,他相信顾寒楼没有欺骗他的必要。
顾寒楼沉默片刻道:“起先不是,后来才是。鹭印如今苟活二百余人,其中三十人效力于齐鸦阁。剩下的人大多是这些人亲友家眷,被陈祉喂下了此毒,自此不得不留在阁中。”
“起先不是?” 段星执诧异低喃一句,见人缄默不言神态,也不再多问,“等你哪天想说的时候再说吧,你的同族如今在齐鸦阁处境可有凶险?”
最重要的信息已经得到,一些或许存在创伤上的往事不提也无妨。
顾寒楼轻轻摇头:“陈祉只会以为我死在了鱼戏池中,犯不着迁怒他们。何况把柄在手,他们也尚有用处,一时半会应当性命无虞。”
“安全就好,我尽快将解药寻来。” 涉及药毒,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起请教城郊养伤的秋沂城。不过这样一番下来,他欠下的人情似乎越来越多了。
“回自己院子呆着吧,在府中时不必时刻跟着,有事我自会命人唤你。”
段星执刚越过人,手腕忽地被人轻轻握住。不解回过头时,对方已经倏然将手缩了回去,退开半步低头道:“还有一事。”
“说。”
“若是拿到解药,如今效力于齐鸦阁的鹭印族人都可肝脑涂地任凭差遣。但剩下的那些人,多为老弱妇孺,能不能放他们离开。”
“你为何觉得我就不会像陈祉一般,继续以毒控制他们迫使你们听话?” 段星执笑了声,低眸看人,眼中情绪极淡,“哪有什么比命脉掌控在手中更为安心的。”
顾寒楼应得很快:“以主子之能力,没必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他更相信他亲眼见到的本性,否则在鱼戏池中,没必要选择留下来替他上场。
若是心再狠一些,当时最稳妥的选择是直接以这秘密做交换替他解开内力封锁,然后在外头等着他自行逃出来。
如若失败,也大可找出解药后再将鹭印残部利用为手中刃,根本无需为他以身犯险。
“我可不吃这套。”
段星执笑了声合扇敲了敲人肩,他确实不打算用毒要挟。御下手段多不胜数,唯有此种过于下作,实为不耻。但现在这个时候,暂且没有告知得一清二楚的必要。
“只要你答应,我可以告诉你如何锻造绯石。”
刚走出半步的人蓦的再次停住,回眸望去。
顾寒楼仍是微微低头,一字一句清晰道:“大照军队当年踏平鹭印,掠走了所有绯石矿建造绯石武库。但时至今日,绯石这一韧性奇高的铸兵原料仍未大面积使用。其原因之一,便是若按照寻常铜铁的冶炼方法来铸造,绯石只会变得极脆,根本不能作为兵刃,更不必说在战场上发挥作用。”
段星执负手站在原地良久,末了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快就将这样一张底牌相告,你倒真不怕我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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