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笃定这事没有更多的人知晓,否则一个活在传闻中的掩日神宫都能让萧玄霁被折磨成那番模样,更别说实实在在存在的绯石武库。
不过这样一来,绯石武库中的兵刃原来实际只算是半成品么,亦或者根本只堆放着原料。
难怪鹭印灭族已久,绯石矿被抢占多年,他如今见过的由绯石铸造的兵刃似乎也就顾寒楼带着的这把横刀。
思索间,段星执倏然自人腰间抽出长刀抬手横在眼前,淡粉色的刃身在阳光下泛着细碎微光。
“这就是绯石?”
“是。”
“怪不得能起贪念。” 早就不是头一回见这刀的锋利轻巧,他低喃一声,很快将刀还鞘,“好,我答应你。”
绯石铸造之法,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正想命人退下,冷不丁察觉对方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目光始终停在他身上。
“...还有何事?”
似是察觉逾越,顾寒楼再次低下头去,缓缓摇了摇头:“无事。”
“下去吧,好好养伤。”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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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随意走走都能见到越翎章,今日却是绕了大半个侯府都不见人影。好不容易碰上路过的管事,才得知去向。
“侯爷今日应在后山呆着,公子您若有要事,不如等等明日?”
纵然他不是什么刨根究底的人,乍然闻言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据说只是看看风景。每年今日侯爷都会跑去那边独自呆着,从来不许任何人打搅。” 管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半晌,又道,“您若是实在急着求见,就在枫林那边等着吧,午时左右他便出来了。切记,莫过枫林,否则别怪小的没说清,惹怒侯爷恐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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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的枫林绿意盎然,段星执被人领了过来,依言在林中有限的区域游逛。
虽说确实有几分好奇越翎章跑来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山头呆着做什么。但既然管事已经事先叮嘱,他自然不会闲得慌跑去踩人底线。
枫林景致不差,风清云净,漫步其中心旷神怡,算是个闲逛的好去处。距离午时不过半个多时辰,正好在其中随意散心打发时间。
只是过了不足两刻钟,身后蓦然传来残叶被缓缓碾过的声响。
两名黑衣暗卫不知何时出现在枫林尽头。
“公子,侯爷请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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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零零的乌金色轮椅停在山崖边很是醒目,越翎章头也没回,嗓音懒懒散散听不出什么情绪:“难得见你主动找我,还是在后山这块罕无人迹的地儿。”
段星执走上前去与人并列,闻言微愣:“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管事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越过枫林,身在别人家的地盘,他自当遵照,而且似乎也没见着有旁人上去通报。
“你没察觉在枫林中踩到了什么?”
“枫林...” 被人刻意提及,他忽然有了点印象。
似乎是某种细线一样的东西。一开始以为是某样机关,只是踩上去时,未见到任何陷阱,便也不曾放在心上。
“那些线?”
越翎章无声笑了笑,随即指了指不远处挂着的铃铛,铃铛尾端连着的正是一截长不见尽头的细线:“是啊,哪怕平日,我也不喜欢有人靠近后山半步,索性让人设了些东西。”
“管事只说不能过枫林,所以...”
越翎章随口打断道:“本就不是防你,下回直接上来就是。”
段星执:“这不是被特意交代过么,岂敢越矩。”
“我亲口交代你不准出府乱跑怎么没见你那么听话?我一个主子说的话竟还不如一个下人来得管用,不如以后有什么事都让管事转告算了。”
段星执:“......”
“行了,日后想找我不必有任何顾虑。” 越翎章托腮靠坐着缓声道,“侯府的规矩,什么时候对你起过作用。”
段星执不再应话,顺着人目光看向下方。只是山崖间白雾缭绕,目之所及什么也看不清,论景致远逊于枫林,也不知越翎章呆在这儿看什么。
“说吧,今日找我何事?”
“来同你谈一桩合作。”
“为了偏院里被救出来的那些人?”
段星执回眸诧异望人一眼。
“我有自知之明,单单一个我,哪儿能让你重视到这个份上。”
越翎章轻轻笑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山间。良久,才转头看了过来。
明明挂着如往常一般的笑,他总觉得今日的越翎章情绪不佳。
段星执:“嗯。”
实际不止那些人,日后若是鹭印一族当真成功脱离齐鸦阁,越翎章的存在也是个绝佳助力。
经鱼戏池一事,他确实可以考虑重新看待侯府的立场。满朝上下大小势力众多,似乎唯有定安侯府被从始至终排离在外。
段星执:“你想要什么?复仇,亦或夺权,我都可以帮你。”
越翎章抬眸看向身边,明明谈论是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这人依旧轻描淡写得不似常人。
气定神闲之姿态,莫名让人觉得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也不过如此。
“复仇...夺权...”
他的确靠着手刃血仇的念想才一步步活到现在。时至今日,当真想玉石俱焚,压上整个侯府,未尝做不到以命换命。
可如今他不仅要那些人死,更要自己活得好好的,亲眼看着那些人被踩进泥潭里,永不超生。
越翎章垂下眼睑,唇边笑意愈发轻渺:“如果是旁人来谈这样的合作的话,我定不假思索便应下了,怎么...偏偏是你。”
段星执神色一顿,正想不解问上一番。手指冷不丁被牵住。
“我最想要的,你好像给不了。”
轮椅上坐着的人忽而起身,似是动作太急,身形向前一个踉跄,他下意识反手握住人手臂。
越翎章回眸望来一眼,扬起个几乎看不出弧度的浅笑,而后借着被牵住的姿势靠了过来。
段星执刚抬起手搭上人肩膀,蓦然被整个揽进怀中。
“别动,就抱一小会儿。”
嗓音轻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祈求意味,他总觉得眼前人的此时的情绪似乎沉到难以负荷。
推开的动作停滞在半空,段星执目光望向远处缥缈的雾色,沉凝片刻,放下手安静任人抱着。
越翎章倒也守信,几乎下一刻便退开半步,脸上笑意如常:“好乖,你要是能一直这样让我抱着该多好。”
段星执:“......”
察觉到人今日情绪异常不太对劲,他也懒得计较,径直转移话题:“刚才的问题,你考虑得如何了?”
“考虑好了,侯府不计后果为你所用。但不用助我报仇,我对帝位更没什么兴趣,有些罪,让萧玄霁那倒霉鬼去受一轮就够了。”
段星执瞥去一眼,他来布局,自然不会让人陷入傀儡的泥沼中。
“我...”
然刚开口便被人打断:“只要你开口,定安侯府力所能及之事定然在所不辞,我只用你答应我一件事。”
“是什么?”
越翎章重新坐回了椅上,望着天际倦懒开口:“每年今日,回来陪我呆一会儿。”
“......”
“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
段星执凝眉思索片刻,无声一叹:“与我而言这样一本万利的交易,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本来就是,傻子才拒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越翎章弯眸,情绪肉眼可见上扬了几分,再次将手伸了过来,“说好了,今日我去哪儿你都得跟上,我现在想去崖底,你带我下去。”
“...说好的不是只一会儿?”
“俗语有云,千年弹指一挥间,千年也是一会儿。”
“这还能耍赖?” 段星执摇头轻轻一笑,没将这分明是玩笑的话放在心上,仍是依言将人牵住。
“走吧。”
第118章
这山崖并不高,他带着越翎章很快到了崖底。穿过上方浮着的一层缥缈雾色,下方风清水净草木如新,看起来倒像是个难得的世外桃源之地。
沿着曲折小径走了没一会儿,他总算明白了越翎章为何今日心绪不佳。漫山遍野花丛锦簇,小径尽头,立着与周遭景致格格不入的数十座坟冢。
“娘亲和翎惜生前都钟爱海棠,我便在此地种了许多。”
段星执跟在人身后,闻言抬眸看了眼枝头坠下的粉白花瓣。
一路走来,越翎章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沉默。
生机与苍凉两种截然相反的意境交融一处,坟冢座座竟也不觉森然。他看着前边的人动作缓慢而熟练地一一祭拜,一时间不知做何感。
他不是擅长安慰之人,亦或者说面对此情此景,说什么都是惹人徒增心烦,不如闭嘴。索性直接选择站在一侧安静候着。
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崖底都异常静谧,只余风拂叶声。
“星执。”
“嗯?”
段星执视线从不远处的海棠花上移开,越翎章不知何时已走来跟前。情绪虽显而易见蔫了不少,但面上神色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太多。
“我好了。”
“那现在上去?”
越翎章低头看着伸来眼前的手,几乎不假思索回握住。往年祭拜,向来只有他独自在这儿呆到半夜。
对方不动不言,只垂眸维持着牵住的姿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便也放足耐心继续等着。
许久以后,才再次问道:“还是继续待会儿?”
刚试探着出声,冷不丁再次被人拦腰揽进怀中,耳畔响起的嗓音轻不可闻。
“累,就一会会儿...”
段星执眨了眨眼,这回没生出多少抗拒之意。偏头看了眼将头整个搭在他肩上的人,思忖片刻,伸手轻轻回抱了一刻。
-
两人回到山崖边时已近黄昏,天际红云漫卷,金霞流溢。越翎章不肯好好的坐回他的轮椅,非要固执地牵着他同行,两人一前一后缓慢行走在枫林间。
身旁人情绪早不复在崖底时低迷,忽而回头道:“你没有一点想问的吗?”
当然有,不过是觉得眼下才祭拜完的时机不太合适而已。
段星执瞥了眼重新扬起浅笑盯着他的人,迟疑片刻,还是选择遵从心底意愿问道:“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你是指他们联手逼死我全家一事,还是指掩日神宫?直说吧,反正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没料到越翎章开口如此直白,都说到这个份上,似乎没有再委婉的必要。他神色微顿,再次对上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干脆道:“所以越家当真开启了掩日神宫?”
“你原来想了解的是这个。”
“...你没猜到?”
“我又不会读心术,如何能准确猜出你的心思。只是听闻前些时日被派进侯府打探消息的姬守镜大早上跑去你的院子,估摸着她应当向你吐露了些什么,这才诈一诈罢了。”
“......”
段星执无言暼人一眼,确实不该掉以轻心,只是没想到这小子此等情况下还有心思给他挖坑。
提及往事,越翎章情绪看起来早已恢复如常,轻轻笑道:“别生气,我只是不想时时刻刻被防备着,想问什么明明用不着旁侧敲击。我终究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若是哪天不慎会错了意,做出什么让你怀疑的举动未免也太得不偿失。”
他一时气笑皆不是,索性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起先不是还说不认识姬守镜?那会儿就开始在诈我了?”
若是那么早就开始,心计还真是不可小觑。
越翎章无辜摊手:“没那么早,一开始确实没认出来。但侯府的护卫不是摆设,你醒后没一会儿便有人向我一五一十禀报了她的所有动向。”
见人似是认可了他这番说辞,才继续道:“爹娘他们的确拿到了掩日神宫的宝藏,但如何开启我也不得而知。如今为侯府效力的护卫和位于常州的绝大部分田产都由师父带来,当年也是她救下的我。但她对我和萧玄霁一向没什么好脸色,更别提多话。事关掩日神宫,还是她在我及冠那年才明着提了几句。”
“若是不想白费你娘竭力为你挣回的一线生机,便安安分分呆在侯府里当好你的残废。不闻不查,一切当做不知。若实在当压不下那点好奇心,干脆就此了断,也省了继续浪费我的心力。”
说完,越翎章偏开头低声道:“这是她的原话。”
“虽行教导之责,但她从不让我们唤她师父。”
段星执沉默片刻道:“这位花融道人,听起来与你娘相识?”
“我也猜测过,她应是受我娘所托才前来,许是交好的故人,否则不会将这样重要的事相告。态度如此恶劣,或许只是怨恨越家满门葬身火海,独独我活了下来。我记得她曾骂过一句若不是为了我,爹娘说不定能活得好好的。”
当年那场大火更详尽的来龙去脉他也不清楚,但将一切怪罪到一个不明真相且年岁不大的孩子身上总归有些偏激了。
段星执:“...这怨恨也太没道理了点。”
而且这人对萧玄霁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个中缘由应当不是表面这般浅显。
“谁知道呢,下回若是她再出现,我尽力留住她...问问。”
越翎章低眉垂目慢吞吞走了一会儿,又抬头道:“还有呢?你还想知道什么?”
“既然侯府如今的能力都倚仗掩日神宫,那你手中可有那张图?若是有,能否借我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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