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分明有统帅之能,只要愿意,四方军你随处可去。”
“不必。”沉玉一如既往地摇了摇头,“我自小是侯爷身边近卫,只会听令,不会统军,况且也算不上无名无分。”
“无官无职,还算不上无名无分?”谢樽无语道,“算了,你既不愿我也不逼你,万事顺意为上,走吧,云停该等急了。”
是夜,阳关治所中灯火通明,众人围在舆图前喋喋不休,眉毛都急得要烧了起来。
“将军,斥候来报,乌兰图雅率领的三十万大军已经进驻伊州,距离阳关已然不到五百里了啊!”有个鬓边已见白发的老将双眼泛红,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要是这阳关守不住,他,他要如何向陛下,向天下交代啊?
“着急什么,这不还没来吗?况且援军迟迟不来,咱们除了死守城池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要本将军主动出击将他们围了不成?”简铮坐在主位,神色淡淡,不见半点焦急。
“可是将军,我们……”总不能等兵临城下再临时布阵吧?
“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简铮皱眉打断道,“一个乌兰图雅就把你们吓破了胆,以前没打过还是怎么的?本将军领军二十年没带过那么怂的兵,”
虽然简铮那么说了,周围的将领却仍是欲言又止,他们对视几眼,还是心一横再次劝说了起来。
萧云停自始至终只是冷眼旁观,暗淡的烛光下,他的目光落在简铮身上,偶尔放空,偶尔又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
忽然,窗外一道雪光挟着风声急速掠过,萧云停瞬间回过神来,向依然端坐上首舌战群儒的简铮告退。
“你这几日状态不对啊。”简铮眉梢微挑,想了想却也没为难他,“战事在即,早些休息吧。”
“是。”萧云停神色不变,转身离开了治所。
如今阳关上下戒严,家家关门闭户,只有士兵一刻不停地拿着火炬四处巡视,不放过任何角落。火焰在风中摇摆,映在墙上如同鬼影。
萧云停跟随着天上那道矛隼,隐在阴影中拐过几条街道,走入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侯爷。”他见到静坐院中的谢樽,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时间紧迫,不必多礼。”谢樽摆了摆手单刀直入道,“你信中所言也算不上匪夷所思,但你确定简铮已经换人了?”
“是。”萧云楼目光坚定,没有丝毫迟疑,“臣与将军朝夕相处二十余年,就算此人模仿得再像,臣也能一眼看出。”
“只是此人底细不知,臣不敢妄动,只能劳驾侯爷亲自前来。”萧云停顿了顿,又下定决心般说道,“将军为人所代,必然凶多吉少,还请侯爷救将军一命,也救安西一命!”
谢樽闻言沉默了片刻,半晌开口道:“你要知道,这二十年来简铮虽然战功无数,但该帮乌兰图雅做那些的事也一样没少做。即使乌兰图雅不信任她,也并不代表她就当真站在了我们这边。”
“臣相信她,愿以命担保。”
“你还真是执拗。”谢樽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她的命只由她自己决定,找到她后,我会将一切问个清楚再做决定。”
“事不宜迟,就去问问那个‘简铮’,咱们的将军到底哪去了。”谢樽握剑起身,青蓝色的衣袍扬起,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五百里外,伊州
伊州在北境被称为伊吾,意为风沙之地,这座城池位于天山极东,跨越天山南北,是二十部的门户进入虞朝的门户所在。
此时伊州内外驻扎着无数军队,明亮的篝火连成一片,如倒悬的星河一般闪耀。
简铮踩在绵软的沙地上,淡淡收回了远望的目光。
乌兰图雅从阿勒泰而来,出京时只有十万兵力,一路吸纳汇聚至今到了三十万之众,然而二十部的兵力还不止于此。
想必此时此刻,天山之南的各个部族都已经开拔往伊州而来了吧?
待到双方汇合,乌兰图雅的大军恐逾四十万,是安西加上武威的两倍之多,坏了,这回还真是死到临头了。
“我说,倒也用不着这样吧?真不礼貌。”简铮站在伊州的城门下,抬着手任由两三个人对自己上下其手,他们手法极其粗暴,就差把里衣都给她扒了,“我进虞朝的皇城都没那么严格。”
“阿勒莎,你不会公报私仇吧?好歹咱们也算同期……”
“闭嘴。”阿勒莎目光沉冷,看着下属将简铮身上的武器摸了个干净,才微微颔首让他们退到了一边。
“跟我走吧,老实些。”阿勒莎说罢,转身就往城中走去。
她手臂上缠绕着的银蛇在火光下反射出橙红的光晕,晃得简铮眨了眨眼,凑上前去说道:“怎么那么多年你这身一点没旧啊?你怎么保养的?还是说打了好几套换着戴?”
“怎么不说话?我印象里你话还挺多的来着,不过都不是什么好话,现在突然不阴阳了我还有点不习惯来着……”
“你要是现在闭嘴,我可能会考虑让你待会轻松些。”阿勒莎回头看她,双眼好似蛇瞳一般阴冷无情。
简铮从出了阳关便一路被人“护送”,此刻自只好能屈能伸地说了一句“好吧”。
然而一路向城中走去,简铮并未被带到伊州城最中心的那座府邸。
黑暗的地牢之中,简铮只穿着一件单衣,她抱臂靠着刑架,神色没有丝毫意外:“这就是你说的轻松?还挺别致的。”
“是疑人偷斧呢,还是卸磨杀驴?若我记的没错,陛下的每个命令我都圆满完成了吧。”
“是,但那又如何?比起你为南朝做的一切不过是九牛一毛。”阿勒莎点燃了炉中盛放的香粉,看着镇静如常的简铮,唇角勾起了一抹恶意的笑,
“这十几年的时间,你为南朝呕心沥血,虽屈居萧云楼之下,却拥有了比他更强的威势,尤其是这几年,你在安西几乎只手遮天,其中的功勋,恐怕不用我多说吧?”
“冤枉,天大的冤枉,这不是好事吗?”简铮瞥了一眼那香粉,目光微沉,“要骗过旁人先要骗过自己,这是陛下当年亲口所说。”
“陛下要我做战时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在此之前我只需要用尽全力往上爬而已,我做到了。若我不立功勋,南朝人是傻子不成?白给我个大将军的位置坐。”
阿勒莎哼笑一声,无所谓地笑道:“既你嘴硬,那就把这当做卸磨杀驴吧,你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事会有人替你去做。”
简铮对这些的手段早有了解,一听这话,她就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好事。
不过没关系,无论是作为“简铮”还是“冒牌货”,那人注定难逃一死,谢樽和萧云停会让他好好喝一壶的,她就祝他幸福吧。
简铮心中百转千回,脸上却是半点不显,依旧挂着一抹淡笑:“谁又能有我做得好?”
“无论不论晋中还是蜀地,我都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锋,为了陛下的大业,你就帮我通传一声吧。”
“不瞒你说,这几年做生意,蜀地那块我可熟了,别人可比不了……”
“简铮,别跟我玩心眼,论起聪明你实在比我差了太多。”阿勒莎缓步上前,将几近脱力的简铮按在了刑凳之上,又看死物似的垂眸看她,“想从我这儿套话,你可选错人了。”
“啊……当真不行?”简铮叹息一声,分外遗憾道。
“其实刚才看见你我就知道这趟算是白来了,我还以为来接我的会是依拉勒那傻小子来着,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一下的,万一成功了是吧?”
阿勒莎闻言都要气笑了,她拿起铁锁准备给简铮扣上,却被对方轻轻扣住了手腕。
“且慢,既然这儿不欢迎我,那我也不久留了。”简铮仰头看着阿勒莎的双眼灿然一笑,然后猛地将她甩到一边,又抽出发簪,贯入了一旁的守卫喉中。
抽出沾满了鲜血的银簪,简铮站起身,控制不住地摇晃了两下。
啧,阿勒莎炼的药真是越来越毒了,连她都有点扛不住,还好她在嘴里悄悄含了药丸,但即使如此,按她现在这个状态,她恐怕打不过阿勒莎。
罢了,生死有命,先跑为敬吧,她现在是自由身,暂时还不想死。
想到这里,简铮抢过地上死人的弯刀就往外冲去,然而还没等她跑出地牢,身后的阿勒莎就追了上来,还吹响了代表敌袭的哨声,随着哨声响彻,半个伊州城瞬间躁动了起来。
第167章
如霜的月光下, 谢樽立于马上,遥望着远处模糊的篝火,目光沉寂如月华。
他已经许久没真正踏上过战场了, 也早已遗忘了当初第一次嗅见硝烟时的感受。
但当谢樽侧身望向一旁眉眼间满是兴奋而和紧张的谢星辰和傅青时,却又恍惚看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不止他们,整个四方军皆如新生。
“侯爷,咱们就这么打进去吗?乌兰图雅在此处驻军三十余万, 还一直在增加。”傅青说着, 偏头看了看身后那群青衣玄甲, 以漆黑皮革与冷铁覆面的鹰扬卫,
“我们只有八百人诶,当真不用再叫些?”
“若侯爷有令,驻守阳关的安西军可立刻开拔北上!”萧云停闻言立刻回道, 他眉目间满是焦急,恨不得双眼能看穿这茫茫黑夜, 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倒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今天咱们是来救人顺便宣战的,用不着将他们杀个对穿。”谢樽收回思绪, 笑着摆了摆手,然后转头看向了另一侧的谢星辰。
“我分二百人给你, 你趁乱偷袭伊州后方的粮草军备, 一击即退,切莫恋战,如何?能做到吗?”
“是!”始终一言不发的谢星辰闻言立刻应道。
“嗯。”谢樽递了个鼓励的眼神给他, 随后一拉缰绳转身面向身后静默严肃的鹰扬卫沉声道:“幽冀燕赵之地一月之内连破七城,战况之惨烈想必诸位皆有耳闻。”
“此乃我四方军的第一场战役, 在此山雨欲来,大厦将倾之际,万望诸位同袍同气连枝,随我征战四方,重振大虞国威!”
“是!愿随侯爷征战,誓同进退!”
马蹄轻疾,众人驰骋于砂砾与戈壁之上,迅速向伊州逼近。队伍之中,萧云停心事重重,自始至终心都没放下来过半分。
他知晓此行希望渺茫,但仍想挣扎一二。
谢樽并未告知过自己的计划,他不知道谢樽打算怎么做,更不知晓他们该用怎样的方式救出简铮。
原本以谢樽的武功,点上寥寥数人暗中潜入伊州城是最有可能的做法,但他完全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让谢樽以身犯险。
简铮通敌叛国,谢樽能出手相助已然是仁至义尽,何况主将孤身入营,稍有不慎整个安西都要为他的私欲陪葬,他不能那么自私。他只能像堂下等待审判的犯人一般,对那个将至的结果期待而又恐惧。
不过谢樽并未让他久等。
才过去半个时辰,谢樽就简单粗暴地带着鹰扬卫杀到了伊州门前。
城门前尸骸遍地,硝烟如凝,谢樽已然染血,手中的陌刀也不知已经斩下了多少颗脑袋。
鹰扬卫如弓矢般破云而来,北境诸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无数,皆持刀忌惮地围着这群如入无人之境的土匪,派人向城中传了信后便半晌不敢上前。
他们虽然隐隐听过自那个武威侯走马上任后,武威出了个什么四方军,规模不小,吃的粮饷更是不少。听人说他们平日里的粮饷是寻常守军的两倍之多,甲胄武器也全数有侯府配给,实在阔得吓人,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但这支军队从未示于人前,也没有过半点战绩,他们虽然有所耳闻,却从没有放在心上过,没想到此番不过打了个照面而已,他们便被杀了个落花流水,顷刻间便死了三四千人。
这群玄甲铁骑出乎意料的彪悍无情,杀人与砍瓜切菜无异,老练到没有半分手软,全然不像一支新生的军队,更不像他们预想中的富贵娇兵。
“侯爷,若乌兰图雅有心,这些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把我们彻底围了。”萧云停脸色难看,凑到谢樽身边低声道。
“我知道。”谢樽微微颔首,“你且放心,乌兰图雅绝对有这个心,或者说她本就在赌我会不会来。”
“……”这还怎么放心!都这样了你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杀到对方阵前!
“傅青。”谢樽没再给萧云停解释,转头把一路过来兴奋到头发尖都炸起来的傅青给叫了出来,“上去叫阵。”
“是!”从这活儿落在傅青头上时,他就在期待这一刻了。
傅青将手中的玄色大旗随手递给了身旁的人,眉梢一挑便是一副嚣张欠揍的模样,他驱马上前,满意地看到挡在前方的敌人后退了几步。
“哎呀呀,都吓破了胆吧?别怕别怕,小爷我暂时不会动手,也没兴趣跟喽啰废话。”傅青轻抚着手中的银弓,笑得恣意。
这把银月弓是侯爷赠与他的,听说是侯爷年少时用过的弓,还曾经拿过秋狩的魁首呢。
“让你们管事的滚出来回话!瞧你们长得倒也人模狗样的,怎么就偷偷摸摸地不干人事呢?我们虞朝的将军是你们随便能绑的吗?”
“开战前居然把敌将给偷偷绑了,怂成这样真是闻所未闻,至于怕成这样吗?连堂堂正正地打一场都不敢,耍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我要是你们都没脸出来见人。”
傅青用的是北境语,他语速不快,以确保城前每个人都能听清他的讲话。
他看着眼前略显迷茫的众人,又“哎呀”了一声说道:“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你们那个什么乌鸦皇帝,把咱们简铮简大将军给绑架了。”
“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呢,没想到是个耍小手段的下九流……”
“竖子口无遮拦!”一支羽箭自城墙上射来,傅青眼睛都没眨一下,手中的银月弓一旋,就将那羽箭挡了开来。
136/153 首页 上一页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