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起唇角,举起手中的长鞭,又指了指前方,似是在说自己要先走一步了。
就在他停下的这几息之间,后方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在这阵马蹄声即将靠近的瞬间,谢樽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微微挑眉,落下了长鞭,
谢樽的身影如烈风一般闯进了各家马车之间,几息之间便已窜出老远,而赵泽风紧随其后,口中骂骂咧咧的声音被淹没在阵阵马蹄声中。
第75章
出了城门后路就宽敞许多, 谢樽放慢了速度,随手接下一片飘落的黄叶,等待着后面扬鞭追来的赵泽风。
“你简直无赖!说好了比试, 你居然利用贺华年把我忽悠开,自己先行一步, 不要脸!”
谢樽没说话,唇角轻扬,又伸手接下几片落叶, 连带着之前的那片一齐装进了布袋。他这一派闲适的模样, 看的赵泽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在他出声要向谢樽宣战, 等到了猎场好好打一架时,谢樽便开口了:
“所谓名师出高徒,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
见赵泽风一时噎住,谢樽轻笑一声然后扬起马鞭, 眨眼便又窜出几丈远。
两人也没认真比试,你跑一段我跑一截的, 这一路打闹下来, 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硬是被磨过了一个时辰。
才刚到猎场门口, 赵泽风就迫不及待地想拉着谢樽先去打上一场,免得坐在行辕中无聊, 不过他才刚刚开口, 便遭到了谢樽坚定的拒绝:
“你先自己玩去吧,今日我答应了太子殿下要陪侍左右的。”
赵泽风顿时嘴角一抽,眼神十分幽怨, 暗自磨牙道:“不是,跟他一起有什么好玩的?猎兔子?”
“嗯。”谢樽笑着点了点头。
猎兔子自然也有猎兔子的闲趣。
“你若实在无聊, 锦玉和华年就在后头,没一会便到了,他们定然是不会嫌弃你的。”
赵泽风翻了个白眼,不理谢樽,扭头便策马冲进了猎场,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开玩笑,如今这猎场里多了那么多奇珍异兽,他要是带着那两位,不也是什么都见不着,只有猎兔子的份?
因为在路上耽搁太久,谢樽只在猎场门前坐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陆景渊的车驾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车驾缓缓地停在了猎场门口,车帘打起,有侍从搬了鎏金的木梯放在车前。
陆景渊一身钢青绣金的长袍,缓步下了马车,眼神从周围俯身行礼的众人身上扫过,然后淡声道了句“免礼”便让众人散开了。
和从前一样,谢樽将在一边吃草的烧酒牵了过来,然后一手抓住笼头,利落地翻身上马。
烧酒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主人刚一上了马,它就缓步走到了陆景渊面前。
“殿下。”谢樽低头看着陆景渊,眉眼含笑,伸出了手。
陆景渊的手很软,仍带着暖炉烘出的温和热气,和他骑了一路马后,被风吹得僵冷的手截然不同。
当他握住这只手时,只需轻轻一拎,陆景渊就会被带到马上,跟只小兔子似的窝在自己身前。
将陆景渊抱牢后,谢樽扬起嘴角一甩马鞭,将绵延不断的车队都甩在了身后。
巨壑迎秋,霜催寒叶。
平野之上,秋日的风清洌疏阔,似能洗清一切,让人心魂为之一清。
马鞭撕裂秋风的声音干净清脆,随着谢樽的动作,烧酒长嘶一声,速度骤然加快,如一道流星般在在金黄的原野上奔跑。
陆景渊被这出带得往后一仰,后背猛地砸上了谢樽胸膛,他感觉到背后的胸腔震颤,又听见舒朗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惊得寒鸦骤起。
他努力仰头看去,只见谢樽神色飞扬,眼中似融入了无边的澄澈秋色。
近日虽然得闲,但也许久没有这般畅快的在山林之间纵马长歌了,如此乱来一番,谢樽只觉得心中的疲累霎时倾泻而出,直到到达了目的地,他仍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两人眼前是一片色彩瑰丽的小湖,明亮净澈的湖面如宝石一般镶嵌在这山林与原野的交界处。
谢樽翻身下马,然后对着陆景渊展开了双臂。
“烧酒今日似乎矮了些。”陆景渊在地上站定,摸了摸烧酒蹭过来的脑袋。
“应当是殿下长高了吧?”谢樽拍了拍烧酒的脑袋,示意它可以自己在周围闲逛了。
如今烧酒到了年纪,这身高已经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倒是陆景渊正是春笋一般见风就长的时候。
闻言陆景渊沉思了片刻,又抬头看了看谢樽。
他依稀记得之前他是到谢樽腰上一点来着,视线与对方的腰带齐平,但现在……
谢樽腰间的那条革带,已经越过他头顶了。
“……”
看似长了,但好像又更矮了。
一看到陆景渊看来的眼神中暗含着的那一点委屈,谢樽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轻咳两声,赶忙开口安慰:“殿下年纪尚小,将来定会比我……”
这话说这便戛然而止了。
谢樽眼神微动,不动声色地扫了陆景渊陆景渊。
看着对方玉琢一般的可爱模样,谢樽顿觉自己似乎想象不到对方比自己高的模样。
他感受着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忽然发现他好像不太希望陆景渊比自己更高。
要不算了吧?
“嗯……殿下将来定会与我一样高的,不必担忧。”
陆景渊显然没被这句话安慰到,他看着谢樽有些飘忽的眼神,好像明白了对方那点小心思。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率先迈步走向了湖边。
湖边宁静,只偶有猎物穿过树丛发出的沙沙声传来。
谢樽将视线从站在湖边的陆景渊身上移开,在四周的树丛中来回观察。
他之所以会带陆景渊来这里,一是因为这里景致奇绝,二是因为赵泽风说他上次在这里发现了一窝漂亮奇异的兔子。
根据对方的描述,那兔子生得玲珑可爱,毛色雪白,只有额头处长有一撮火苗似的红毛。
谢樽自然是不信赵泽风说的什么神兔云云,这必然和往常一样,是赵泽风弄出来忽悠他的东西。
不过此物想来定然十分可爱,如今带陆景渊来玩玩倒也正好。
等谢樽说了要找这奇异兔子后,陆景渊眼中闪过流光,也不多问,乖乖地跟在了谢樽身后。
两人在林间行走,谢樽手握银弓,辨认着四周草木枯叶间的点点痕迹。
未曾想深入林间后,兔子未见,先撞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你倒是说说,有谁能证明这虎是你猎的?”
不远处的小山坡后有人声传来,紧随这句之后的是一片杂乱的讥笑声。
谢樽眉头皱起,握紧了手中的弓,心底漫上火气。这种欺压的场面在长安每日都在上演,实在让人厌烦至极。
“殿下在这儿等等,我去看看。”谢樽声音沁着凉意,与平时和缓温柔的语气不同。
既然让他碰上了,可就别怪他手下无情。
况且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好像还是个熟人,那他可就更不能放过了。
山坡的另一边,完颜昼神色冷淡,纵然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也依旧眉头都不动一下。
他垂眸看着地上已然断气了的老虎,声音毫无起伏:“这箭羽上绘着我族的鹰隼图腾。”
岳麟闻言眉峰一挑,只是眼神微微示意,身边便有人走上前去,想将插在老虎颈侧的那支羽箭从中间断开。
但他使劲掰了半天,那箭也纹丝不动。
一旁的完颜昼静静看着对方的动作,眼中的讥诮一闪而逝。
他用的箭与寻常羽箭不同,箭体并非木质,而是加入了精钢的铁箭。
这种箭质重难发,但威力比之普通羽箭要强上不少,通常需要以弩发射。
若是这虞朝的纨绔都能随意将其掰断,他北境还是趁早散了另寻出路为好。
眼见岳麟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人额头冷汗刷地便流了下来,他强忍着惊慌,电光火石之间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掏出了腰间嵌着宝石的匕首,将那箭羽全部刮了下来,然后退回岳麟身边,指着完颜昼呵斥道:
“岳公子猎得猛虎,是我等亲眼所见,你一个蛮子竟还想抢这功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完颜昼抬头,看向前方眼底乌青,身形犹如弱柳的岳麟,忍不住嗤笑一声。
但纵然他眼中皆是嘲讽,说出来的话却好像万般恭敬:
“若虞朝的贵人想要这畜生,我完颜氏岂有独据之理,请便。”
看着他脸上讥讽的表情,岳麟也不看那虎一眼,冷笑一声,心中的恶意瞬间喷涌而出:
“今日这禾囿之内皆是我大虞的达官贵人,不知北蛮质子佩刀负弓,行迹鬼祟,究竟意欲何为?”
说罢岳麟便一挥手,示意周围簇拥着的狐朋狗友们上前:
“还不给本公子拿下!”
闻言周围的纨绔面面相觑,站在原地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闹太大了?
但岳家依仗王家,这些年风生水起,他们实在是得罪不起……
而当他们看着完颜昼那副长开了的,眉目深邃的异族面庞时,渐渐地也都壮起了胆子。
他们抽出了腰间的刀剑指向完颜昼,一齐围上前去。
一个蛮夷,纵然是什么王子又如何,也不过是群未开化的奴隶而已。
完颜昼眼中依旧带着淡淡的嘲讽,他侧身避开劈来的刀剑,一手握住那薄薄的刀刃,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下,一个用力,那刀便断成了两节。
忽然,完颜昼眼神一寒,身体如野兽遇险时般骤然收紧,迅速往后退了半步。
一支羽箭呈万钧之势破空而来,从完颜昼眼前掠过,划过那纨绔的手腕,带飞了一大片血肉,然后重重插入了后方的树干,没入其中两寸有余。
众人吓了一跳,瞬间散开。
“我怎的不知岳公子何时有了这能耐,竟也能猎得猛虎了?”谢樽放下手中的长弓,迎着深秋的日光,通身气质锋锐。
岳麟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去,当他看见谢樽那张熟悉的脸时,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数日不见,岳公子认不得谢某了?”谢樽收了弓,缓步从山坡上走下,姿态闲适。
“谢樽!”两个字从岳麟咬紧的牙根泄了出来,眼中尽是恨意。
这些年谢樽得了势,三番五次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若不是谢樽手中握着他的把柄,还和那王锦玉串通一气,他早就想办法把人给修理一顿了!
“在呢。”谢樽语气温和轻柔,却让岳麟背上汗毛骤然竖起。
“我依稀记得,上一次你干这事也被我撞见了吧?如今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
说着,谢樽低头瞟了一眼岳麟打着颤的左腿。
看样子似乎恢复的不错。
上次他和赵泽风遇到这垃圾在街上强抢民女,还打伤了人家父亲,两人一个没忍住便把人腿给打断了,原以为要过上半年岳麟才能出来走动,没想到这才三四个月人就又出来晃荡了。
真是老天无眼。
“怎么?你还没长记性?”
被当着个异族蛮子下面子,岳麟一时说不出话来,气得得眼球都爆出了血丝,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他脑中混沌,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这般护着此人,莫不是与他私交甚笃?里通外敌的罪名你可要想清楚你谢家担不担得起!”
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一句蠢话,谢樽低笑一声,上前一脚踩上了那老虎的头颅。
“岳公子恐怕是会错了意。”
他从箭袋中拿出一支羽箭在手中转了一轮,然后牢牢握住箭体,猛然将箭贯入了那老虎的头颅之中。
羽箭微颤,雪白箭羽上那朵梅花纹样亮得晃眼。
“我也看上这虎了,想拿去给太子殿下先献献殷勤,难道不行?”
第76章
谢樽放开手站了起来, 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岳麟身上,周围霎时鸦雀无声。
“小人得志,如今太子殿下年幼, 尚且受你蒙蔽……”岳麟狠狠地盯着谢樽,眼球充血“但我倒要看看日后你会是什么下场, 还有没有今日风光!”
虽然谢樽向来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但这也不代表他就会给这些人当个木头桩子随意摔打,就在他刚准备开口时, 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陆景渊的声音:
“岳家公子莫不是在说孤受奸人蒙蔽、有眼无珠?”陆景渊从不远处的巨木后走出, 目光沉沉。
这道声音稚嫩清脆, 却犹如惊雷,将众人吓得浑身一颤。
岳麟看着陆景渊走到近前,五官扭曲得厉害,他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然后咬着牙慢慢地跪了下来,末了还狠狠地瞪了一眼谢樽。
见状纨绔们也跟着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声调不齐地叫着参见太子殿下。
乍一看去好像一网兜刚被霍上岸的鱼在不断扑腾着。
谢樽对着岳麟耸了耸肩, 然后抱着手臂退开站到了陆景渊身后,也不再开口。
“草民不敢, 草民只是与谢……谢公子开个玩笑罢了,哈哈……”
“是吗?”陆景渊斜睨岳麟一眼, 然后将目光移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完颜昼身上。
他的视线扫过对方手中的那张大弓, 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支被刮去尾羽的钢箭。
陆景渊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又将视线移回了岳麟身上:“玩笑话说出口之前,还需仔细掂量一番, 免得惹祸上身。”
“是,是……”
“走吧, 兔子还未找到呢。”
谢樽应了一声,俯身将自己刺入老虎头颅的那支羽箭拔了出来,然后凑到岳二耳边低声道:“你可好自为之,若是王家知道了你当年算计到王锦玉头上,这长安城你恐怕就呆不下去了。”
“我的耐心可是即将告罄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上门拜访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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