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鼓声犹如风雷汹涌,重重叠加,回荡在太原上空。
北境动作很快,时间越发紧迫。
备战并非易事,粮草兵马皆需调集,十余万人的调遣需要太多心力。不过冀州常年警戒,陆擎洲又早有准备,战鼓擂罢,冀州上下迅速运转了起来。
沉默的压迫感笼罩四方,天色一片暗沉。
谢樽看着军械库的巨门被缓缓打开,冷铁的冰寒腥气扑面而来,让他有瞬间的窒息。
他看着这一切,缓缓攥紧了拳头。
这一次,又会死多少人呢……
而太原城外,玄焰军已然点兵拔营。
“赵将军在此整备,届时领冀州大军北进,而我需作为先锋先行一步,你们呢?”江明旭坐在马上,低头看向谢樽和赵泽风。
太原处于幽冀中枢,可以控扼四方,但前线战场并不在此,据守冀州的大军需要在半月内北进,列阵十六洲,而他则需要带领玄焰军的先锋精锐先行一步。
如今边疆时有北境精骑出没,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而他需要在赵磬到达前,尽全力肃清,遏制其肆虐。
待到大军列阵,主战场开启,他也会作为先锋,成为撕裂对方阵线的一柄利刃。
“王爷说他不为你二人设限,一切皆需你们自己决定。”
“我已然问过弟兄们了,我等愿追随将军,即刻前往雁门。”谢樽神色冷静,立刻上前一步道。
午时陆擎洲下令备战后,他们这些在校场训练数月的新兵们也立刻行动了起来。
赵磬没有时间,江明旭便将他们作为精锐直接分为两队,一队由赵泽风带领,而另一队则由他带领。
他和赵泽风当时也在重华殿,自然也大致知晓了如今太原诸将的任务。
因此当时队伍刚一分好,谢樽就已经问过他麾下的士兵了。
他跟随江明旭作为先锋的提议很快就被众人同意了,这些人里多是少年,皆是一身锐气,都期待着边疆的高天凛风,期待着建功立业、一战成名。
跟随江明旭极为危险,但同时这里也有最多的机会夺得战功。
江明旭看着谢樽叹了口气,并不意外他的选择,只觉得有些头疼:“原本还不到你们上战场的时候。”
按照计划,这些孩子们还要再训练上数月,然后按其意愿分入玄焰四部。
但如今意外倏至,却是已经来不及再将他们好好打磨一番了。
只能将其匆匆划分,然后交由这两个尚且稚嫩的小辈慢慢整合。、
“那你呢?”江明旭看着赵泽风问道。
“这还用问?”赵泽风从得知北境来犯时就被难以言喻地麻痹感包围着,此时眼中更是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我自然是和舅舅一道了,呆在这里未免太过无聊了吧?”
“……”江明旭听见他的回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总归这些孩子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当年的他也是……
习武读书,渴望着铁马金戈,建功立业。
但等到后来,他真正置身于那血腥的战场之中时,他脑中盘旋的只有一个问题,这场战争,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好了,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你们好好休息,切记轻装简行。”
第二天清晨夜露未晞时,谢樽便骑上了烧酒,跟随江明旭一路北进,今日之内他们就要赶到蓟州,再视情况分头前往各州。
这支先锋军即使加上谢樽和赵泽风带领的队伍也只有寥寥四百余人而已,但作为游骑已经足够。
进入蓟州后,江明旭只与这里的守将打了个照面,便坐进了堂内,将风部送来的高高一沓信件一一看遍。
这些信件里标注着了的每一个受袭村镇的位置。
这些游骑多是在子时发动袭击,将村镇毁坏一空,再付之一炬,不到半个小时便会立即撤退。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北境人这一套可谓是万年不变,向来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但不得不说,这种让人防不胜防、找不出什么应对之法的计策十分有效。
看罢信后,江明旭没再耽搁,立刻行动了起来。
转眼夜黑风高,郊野星垂,四方寂静,远处的燕山覆雪,犹如刀锋。
檀州附近村镇旁的山坡上,谢樽悄悄将脑袋探出草丛,细细观察着不远处灯火昏暗的村镇。
檀州位于蓟州之北,就在燕山脚下,距离古北关不过十数里。
这里村镇零星,离北境不过一山之隔,最得那些北境精骑青睐。
“你确定他们会来这儿吗?”桑鸿羽用手肘杵着湿软的草地往谢樽那边挪了一点,然后附在对方耳旁悄声问道。
他们已经在这里趴了一个时辰了,但那村中只有狗吠鸡鸣。
白日里谢樽和赵泽风都拒绝了江明旭陪同他们的提议后,他们这些下属虽然仍然一副不输阵的模样,但心里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发虚。
不过就算今夜无功而返也实属正常,截杀游骑本就并非易事,即使是陆擎洲和赵磬亲临,也不能保证每次都一击必中。
“再等等,他们一定会来。”谢樽依旧盯着村镇,轻声作出了回应。
若按照风部传回的消息推测,最近必然会有游骑在此出没。
不知是这次有所不同,还是往次江明旭并未发现问题。
但他隐约觉得,这次北境游骑的行动并非毫无章法。
他们像是有计划的分头行动一般,彼此间的距离一直不远不近。
如果没有彼此间精准联系的方法,便只有可能是一切早已被安排妥当。
他们按照着计划好的精密路线行动着,迅速而高效。
谢樽并不明白他们如此行事的目的是什么,但只要对方的动作有迹可循,他便能尽全力将其截杀。
而不仅仅是追踪着对方留下的痕迹,不断追逐。
这两月来,在陆擎洲帐下修习,他已将幽冀二州的沙盘舆图了然于心,燕山的每一道已知的关口步道,他尽数知晓。
若他估算无误,今明两日,多半会有一支游骑穿过燕山南支的狭道,自儒州而来,以此顶替此时已然南下离开檀州的游骑。
至于为什么是这座村镇,那自然是因为这片低地是燕山狭道的出口,又离檀州城不远不近,位于防务中段的薄弱区域,
高大茂密的苇草之上渐渐凝起夜露,露珠滑落,冰得谢樽浑身一抖。
忽然,谢樽感觉到身下的土地传来了轻微的震颤。
“来了!快走!”感受到震动的瞬间,谢樽手一撑地迅速跃起,借着草木遮掩,迅速向村镇跑去。
很快,马蹄声渐渐清晰,在寂夜中如同雷奔,村镇中的大狗也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逼近,开始不断地朝着村外狂吠。
谢樽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他躲在了之前乘着夜色藏下的绊马索旁,对着藏在另一侧的桑鸿羽点了点头。
他们快速将绊马索拉起,牢牢拴在了两侧钉入土地的棚舍柱子上。
绊马索完全隐没在黑夜之中,静静得等待着阴这些骑兵一招。
很快,马蹄声伴随着几声谢樽听不懂的呵斥声滚滚而来。
黑暗处有几粒火星闪过,数支燃烧着的羽箭破空而来,落在了干燥的草棚之上。
大火转瞬燃起,村镇中的居民们也被惊醒,孩童的哭嚎声撕破黑夜。
谢樽握紧手中的钩镰枪,紧紧盯着逼近的敌人。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些将闻名天下的北境骑兵,这些人身躯魁梧,如山包一般压在马上。
借着火光,谢樽看到他们裸露的皮肤皲裂黢黑,仿佛昭示着他们自北境肆虐的暴风中来。
绊马索只能对付冲在前面的骑兵,人数一多便没了什么作用。
跑在最前面的两人被绊倒之后,随着那些骑兵接连不断的厉喝声,谢樽率先跃出了黑暗的角落。
纵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枪尖真正刺入对方的皮肉,血腥味自周围压来时,谢樽还是无可避免得心头一颤。
这算得上是他第一次杀人,即使去年在那猎场之中遭到围杀,他手中的匕首也只是堪堪见血而已。
谢樽有些难受,却也明白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这里还有很多同袍在浴血奋战,他们数个月朝夕相处,亲如兄弟,若他此时掉了链子,代价便并非由他一人承担。
或许是因为连月以来的突袭的顺利让这些北境精骑放松了警惕,他们今日并未着甲,阵型也显得懒散,此番受到突袭,很快便溃散奔逃。
谢樽打落射向桑鸿羽的羽箭,随即高声下令将这些骑兵尽数截下,一个都不能落下。
很快众人便将这场突袭镇压,完毕谢樽看着被绑地跪倒在地上,转头问道:
“情况如何?”
“有两个人向西跑了,他们速度很快,估计追不上了。”桑鸿羽应道。
“那两个我看见了,但我不是问这个,可有人受了伤?”
桑鸿羽显然愣了一下才道:“都是些轻伤,只有一人中了一箭,不过没在要害,情况尚好。”
“嗯。”谢樽点了点头,垂眸看着跪在身前不断扭动着的三人。
他们口中骂骂咧咧地不断说着什么,谢樽就算听不懂,也知道他们说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按照惯例,这些人也没什么审问的价值,应当……斩首示众。
谢樽看着他们愤怒的眼睛,垂在身侧沾着血的手微微发颤。
站在他身侧的桑鸿羽似乎看出了什么,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随手捡起一把地上的弯刀,未待谢樽出声,便干净利落地将那三人尽数斩首。
他回头看着谢樽,那双冷静的眼睛似乎在说:若你下不了手,就由我来。
“……”谢樽看着他,然后转身随手提起一个尚满的箭袋,“你带他们回去,我去追人。”
说罢,谢樽拿出了别在腰间的哨子吹响,招来了烧酒,迅速向那两人逃跑的地方追去。
先前他便预料到会有人逃离,已经在几条能跑马的道路上安排了人手监视截杀,但即使如此,他也得跟去看看。
刚才他注意到逃跑的那两人似乎是照着原路返回,跑进了燕山之中。
燕山山势陡峭,南部尤甚,能驾马通过的狭道仅仅一条,夜间行路极为危险。
况且谢樽之前从未来过这里,纵然学过再多也只能算得上是纸上谈兵而已。
但谢樽并不想放跑那两人,何况那其中一人身上系着饰金的彩带,那是首领的标志,若是这人跑了,可以算是损失重大。
所以……
谢樽轻轻拍了拍烧酒的脑袋,低声道了一句“辛苦了”,随即埋头钻进了这条黑暗的峡道之中。
第91章
才刚刚刚进入狭道不久, 谢樽就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他向血腥味的来源看去,一眼便看到一旁的枝干有折断的痕迹,谢樽见状立刻勒马, 悄悄循着血腥味和那些凌乱的痕迹向前。
没走出多远,谢樽就发现了那逃跑的两人。
他们其中一个摔坐在地上, 背靠着树干不听地喘着粗气,身上似乎添了道不轻的新伤。
借着几线寒凉的月光,谢樽看见他大腿上的裂口深可见骨, 鲜血不停涌出。
看这种情况, 谢樽不由心头一紧, 担心起他安排在这条路上的两人。
看这人身上的伤口,想来双方应当已然遭遇过了,他的人情况恐怕不太乐观。
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那系着彩带的首领忽然示意身边的人安静, 随后一双鹰眸向谢樽藏身的地方扫来。
谢樽吓了一跳,又往下趴伏了一些, 仔细观察着他们。
看这样子。他要是独自一人上去恐怕胜负难分, 纵然能赢,也少不得要受上些伤。
但也无妨, 也不是非得正面决胜才行,如今敌明我暗, 他可不打算上赶着送死。
谢樽放轻了动作, 从腰后抽出了弓/弩。
这弩是他新做的,可以折叠,平日里携带极为方便, 唯一的问题就是威力稍有不足。
不过这个距离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况且他在箭上涂了毒, 只要蹭破一块皮,就能让他们立毙当场。
借着两人交谈的声音遮掩,谢樽将弓弩弹开,悄悄瞄准了那佩着彩带的首领。
弩箭出时悄无声息,仅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冷光,便瞬间洞穿了对方的咽喉。
那首领发出“嗬嗬”的声响,满眼难以置信。
他用尽全力地向谢樽所在的方向看来,却还没待看清,眼神就涣散开来。
见此人已死,谢樽没再犹豫,立刻跃出,一枪贯入那重伤不起者的胸口,瞬间便将其了结。
一切不过转瞬而已,谢樽将枪抽出,淡淡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两人。
他蹲下身来搜查,在搜到对方腰间别着的一块软布时,顿时停住了动作。
那块四方的软布上,一面绣着粗犷的乌鸦图腾,而另一面则要精巧很多。
那里绣着几朵谢樽不认识的花,上面还停着几只针脚并不细密的蝴蝶。
谢樽攥紧了这块软布,无言的沉溺感从四周涌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并不对这场大获全胜的战斗感到开心。
只有无限的空虚。
他清楚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也明白这些人不过是罪有应得,但这并不能为他消解丝毫痛苦。
最终,谢樽抽出了那根编织而成的彩带,将那软布叠好,塞回了对方衣襟之中。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采了一丛盛开在山间的浅黄色野花,轻轻放在了两人的尸体边,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顺着一些不算明显的痕迹找去,谢樽很快就找到了他的那两位下属。
所幸这两人还算机灵,见自己不敌便脚底抹油地跑了。
因此虽然是受了些伤,但还不至于伤及根本,回去养些时候也就好了。
带着两个伤员往回赶,待到第二日午时,谢樽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蓟州。
截杀游骑一事除了实力也需运气,因此第一夜便完成任务的并不多,蓟州尚没多少人回来。
有关此战的禀告桑鸿羽已然尽数做好,不必谢樽再耗费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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