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谢樽轻声问道。
虽然三十六部的野心早有征兆, 但当真正面临风云将起时, 谢樽仍是心下沉重。
未曾想到才刚刚踏上边地, 兵戈便已近在眼前,也不知这于他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在谢樽以为无人会回答这个问题时,简铮突然开口了:
“因为皇上病了。”她神色复杂,话语中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感叹, 好像这是一种必然,“是心病。”
“如今长安也不太平。”陆景渊眸光一闪, 微微颔首接了一句, 好像是认可了简铮的话。
简铮闻言嗤笑一声:“所以你挑这时候来找我,也是算准了的吗?”
陆景渊笑着回道:“来寻将军不过是个意外而已。”
他确实有打算来安西一趟, 但在他原本的计划中,他要找上的并非简铮, 而是这安西的另一人。
“是吗?”简铮挑眉敲了敲桌子, 看上去并不相信。
“……”谢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晃了两圈,见两人间气氛好像缓和了不少,却还是少不得针锋相对, 不由有些头痛地扶额。
“所以……二位不打算给我解释解释吗?”比起这两位,他实在是所知甚少。
没等简铮开口, 陆景渊就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谢樽的话。
其实距离昭文之变已经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年岁了,四年,足够让很多事发生改变。
自陆擎洲登基,赵磬被受封平原郡王后,原本握在陆擎洲手中数十年的幽冀之地,就被彻底移交到了赵磬手中。
虽然赵磬也时常往来与长安太原之间,但更多的时候他仍是驻守太原,坐在曾经的齐王府,如今的郡王府中,手握数十万兵马,一举一动皆可引得天下震动。
“而赵鸣珂与谢淳完婚后,赵磬被借故留在了长安,卸任镇北大将军,移交虎符,转任十六卫大将军兼北衙禁军统领。”
谢樽沉默了片刻,目光淡淡扫过陆景渊和简铮,随即皱眉开口道,“所以你们是觉得,他们已生嫌隙,皇帝收回兵权,将赵磬放到眼下,是因为担心他拥兵自重?”
若是这么说,未免有些站不住脚。
“不。”陆景渊否定了这个说法,“若是如此,这十六卫大将军和禁军统领就轮不到赵磬来当了。”
赵磬如今手握长安南北所有兵力,若有二心,取陆擎洲项上人头如探囊取物,不费丝毫力气。
“长安城中的纷杂,无人能够尽知,唯一能感知的只有风向而已。”
“陆擎洲此举仅说明长安天要变了,而且……许多事情在他心中的轻重排序,恐怕已经发生了改变。”
谢樽能感觉到陆景渊话中尚有未尽之言,但他没有追问,转而看向了简铮:
“那将军又是如何认为的呢?”
“从目前看来他说的也没错,但我可没他那么乐观。”简铮摊手,眼中闪过一道厌恶的暗光,“我依旧觉得,皇上依旧会走上先帝的老路,现在已经初见端倪了不是吗?”
谢樽沉默了一瞬,然后叹了口气:“且先不论他如何想,总归是后事了,至于如今这些事因何而起我已经明白了。”
赵磬回京任职,那么大的调动,必然引得朝野震动。如今朝野上下人人揣摩圣意,自然人人自危,如此一来,乱象必起。
而且……赵磬从冀州回来了,那幽冀要地又由谁来镇守?说实话除了赵磬,他想不到有谁能统领那里的虎狼之师。
赵磬一走,将领改换,边关少不了又是一阵动荡,或许那乌兰图雅,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有所行动吧。
“所以由谁接任和镇北大将军一职?”谢樽开口问道。
总不会是赵泽风吧?即使他年少成名,多年来纵横沙场,如今也是接不住那个位置的……
忽然,谢樽眼神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世间似乎也无人规定过,那个位置一定要有人来坐。
“无人接任。”陆景渊摇了摇头,“镇北大将军统领幽冀全境军队,除了赵磬,陆擎洲不会信任任何人。”
“如今的幽冀兵权已然三分。”
“所以乌兰图雅在这个时候找上完颜昼和必兰真,想必与幽冀有关。”说着谢樽顿了一下,眉头又皱了起来,“但若是如此,她那么大张旗鼓做什么?”
请帖送进了玉门关,顺带相关的消息还送上了陆擎洲桌案,这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了动作吗?
“这才是我头痛的地方,我也实在弄不明白她想做什么。”简铮轻轻敲着茶杯的边缘,声音有些沙哑。
自从乌兰图雅掌权二十部,那边的手段是一天比一天多,乌兰图雅此人行事诡谲,喜怒无常,实在难以揣摩。
陆景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了然:“或许她的目的本就不是幽冀,而是这安西呢?”
说罢,陆景渊不等两人回应,便又道:“将军恐怕还有些事没说吧。”
“那请帖是如何送入玉门关的,还有那持节而来的监军……姓甚名谁。”
即使简铮脸色越发难看,陆景渊也并未委婉几分。
“不如让我猜猜。”
陆景渊沾了茶水,在桌上点下三点,茶水在木桌上印下深色的水痕。
“那请帖来的隐蔽,却又恰好一不小心地被陆擎洲安插在安西的眼线发现了,由此引来了陆擎洲的视线。”
“依将军聪慧,即使言尽于此,将军也能理解个中深意吧。”
话音落下,陆景渊没再多言,只静静看着简铮眼中的情绪起起落落。
其实简铮并非不能理解其中关窍,只是她不愿接受,所以刻意忽略罢了。
她明知陆擎洲的防备与猜疑,但为了安西的平稳,仍是想要小心维护这泡影一般的平静。
但她如今也该明白,即使她再怎么挣扎,也抵不住大厦将倾。
“乌兰图雅在给陆擎洲一个能名正言顺,插手安西军务的借口。”坐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谢樽敛眸开口道。
“这挑拨离间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
“拙劣与否并不重要不是吗。”
简铮握紧茶杯,看着陆景渊留在桌上的水痕渐渐变浅,直到消失无踪。
是啊,并不重要。
对于安西而言,若是军权分散,边将的自主权渐渐丧失,安西大军实力必然受损,抵御二十部将会难上加难。
陆擎洲会不知道吗?他也是边将出身,血雨里拼杀出来的功勋,他明知乌兰图雅的图谋,却还是欣然应允了。
是不将北境放在眼中,还是对他而言,牺牲边地的平安来换取手中的权柄,已经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交易了呢?
三人之间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知道桌上的水痕彻底干涸,简铮才再次开口。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哑声道:“如你所说,皇上已经开始插手安西军务了,而那张莫名其妙的请帖也已被皇帝做主接下。”
“负责出使赴宴的,是我,个那位监军大人。”
“是谁?”谢樽开口问道。
刚才陆景渊提到时他就十分好奇了,这位监军是何方神圣。
简铮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应当很熟悉才是,来的……就是如今的定国公,谢淳。”
“……”
不只是谢樽,就连陆景渊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意外。
谢樽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兄长他不是刚刚新婚吗?”
“对啊。”说起这个,简铮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有些哭笑不得,“所以咱们的长平郡主也跟来了啊。”
眼前骤然闪过记忆中那个热烈跳脱的女孩,谢樽沉默了一瞬。
嗯……倒确实是赵鸣珂的作风。
“这件事是太子殿下说起的吧?所以,太子殿下有何对策?”简铮说着,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了陆景渊身上。
“若将军说得是乌兰图雅的那场宴会,我并无对策。”陆景渊笑了笑,举杯将茶饮下。
“……”简铮瞪着眼睛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时间色彩纷呈。
合计着说那么半天,她什么都抖落出去了,结果陆景渊说他也不知道?
“将军未免太高看我了。”
他也不是神仙,什么都能一一知晓,如今此事刚刚风起,一切尚是未知。
“乌兰图雅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还需宴会开场方可窥得一二,不过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罢,陆景渊口风一转,又道:
“这外患无计可施,但若是内忧,我或许能为将军分担一二。”
他将话题绕在此事上,只是为了让简铮彻底正视安西的处境,从而不排斥他的加入而已,至于乌兰图雅……便另当别论了。
“你有法子让皇上把手给伸回去?”
陆景渊闻言一笑:“有倒是有,但如今时机未至,将军不如听听别的吧。”
“我听说将军手下有一支商队刚刚起步,专事边贸,所得皆投入军用。”
“但这商队在安西尚且如鱼得水,出了安西,却是步履维艰。”
其实陆擎洲对安西的防备早已不是一日两日,这些年来,安西的军饷一缩再缩,送来的甲胄兵器更是寥寥无几,只能堪堪填平战争损耗而已。
简铮无法,只能想尽办法弄钱补贴,好在安西与北境相连,内外贸易便利,若是做些生意,倒也算得上财源滚滚。
但从北境运来的东西在安西是卖不上价的,所以想要赚钱,必须南下运到内地去销售,这过程可并不简单
虞朝世家盘踞,势力纷杂,生意并不好做,大笔的商贸往来,若只是散户行商而没有商会护持,只有被欺压排挤的份。
但是简铮手下商队做的事不能大张旗鼓,她又事边贸,又购粮买马,稍有不慎,就是谋逆大罪。
因此她徘徊许久,也找不到可以委托的商会,她不敢随便信任他人,也没几个商会敢接这种单子。
“我可以为将军打通其中关窍。”陆景渊微笑着投下惊雷,眼中的光芒亮得灼人。
简铮心神剧震,无暇去想那么隐秘的消息陆景渊又是从哪知道的,她只知道陆景渊抛出的这个筹码,对她而言确实足够诱人。
“程氏商会?你如今还动的了程氏商会的势力?”简铮问道。
程氏商会如今握在程云锦手中,对安西而言,这支势力恐怕并不安全。
“不。”陆景渊顿了一下才道,“是江夏商会。”
第111章
江夏商会?那个如今纵横南北, 左右逢源的新起之秀?
说是新起,它初次出现却也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与程氏商会所据的广陵不同,它居于江夏, 一个虽然不如江南繁华,但却是四方通衢的地方。
若是江夏商会, 于简铮而言,比程氏更为便利。
简铮看着陆景渊笑意不达眼底的双眼,神色几经变幻, 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樽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 也明白她心中的震动。
或许陆景渊手中掌握的东西,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上许多。
良久,谢樽再次听见了简铮略有沙哑的声音:“成交。”
虽说最后的这点休憩时光被两人搅了个干净,简铮却也来不及哀悼它们的逝去。
她没打算让两人在这座小院久留, 这是她父母颐养天年的地方,她向来不会让任何是非沾染此地, 在她的羽翼下, 这座简陋的小院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从无半点纷争。
简铮将卷起的衣袖放下, 随手将要带走的东西卷吧卷吧塞了起来,然后锐利的目光刺向了陆景渊:
“我先带你们去阳关的治所, 有些事我还没问清楚, 在那之前……”
“你们暂时不能有任何动作。”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点什么,谢樽来找她实属正常,但陆景渊……有必要来找她吗?她好像并不是陆景渊在这安西最好的选择吧?
陆景渊看着她犹如鹰隼的眸子微微颔首, 眼中带着一抹简铮看不懂的波动。
简铮盯了他半晌,最终也懒得理他, 兀自将东西收拾好了,但当她将陌刀包好背在背上时,小院的大门被再次扣响。
几乎是在一瞬间,那柄陌刀就被简铮握在了手中,刀锋之上,寒芒如雪,院内霎时冷凝如冰。
外面的人仍旧没有停止,木门被敲击的声音让简铮心下一沉再沉。
果然是大把的麻烦,那么快就找到这儿来了……
简铮抿着唇,将陌刀抛到了谢樽手中,随即用眼神示意两人站在大门的另一侧,自己则是换上了一副笑脸站到了门前。
她全幅心神放在门外的不速之客上,并未注意到谢樽欲言又止的表情。
下一刻,门栓落地的声音响起,简铮挑起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
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蔓延开来,简铮和门外的人大眼瞪小眼,一阵风穿过门扉,带起了一片烟尘。
看着站在门外的萧云停,简铮感觉自己一股火气不上不下地堵在了胸口,她没好气地将门栓捡了起来,随手又挂回了门上:
“怎么是你?不是留在玉门关了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一个月前萧云楼接到请帖后,立刻把她和萧云停召到了玉门关商议对策,后来一切敲定后,她回了阳关,萧云停却是暂时留在了那边。
说来可能很多人难以置信,萧云停作为如今的安西大将军萧云楼的亲弟,不跟着萧云楼南征北战,反而窝在了简铮帐下,做了个不高不低的副将,不过当事人乐意,旁人也无权置喙。
“另有要务便赶回来了……怎么了?这又是生得哪门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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