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要四海清平,只为天下,不为其他。”谢樽想着,唇角也微微勾起,“将军是否觉得这天真可笑?”
“……”简铮敛眸,避开了谢樽看来的目光,在心底叹息一声,“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不知为何,简铮一个晃神,眼前突然然闪过了一个在她记忆中细若微尘的片段。
在禾囿猎场帐中,那个尚且年幼,粉雕玉琢的太子殿下端坐在前,一双沉静灵慧的双眼静静看着她轻声道:
“若将军觉得这天下万里安定不值得将军出手,那将军……恐怕也并非景渊欲寻之人了。”
啧,那么久以前的事……陆景渊那时候才几岁?竟然就已将她洞察得七七八八了。
“好吧,看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便先勉强相信了吧。”简铮揉了揉额角将心中的震动压下,终于松了口,“不过要想手握重权,必然要走到台前。”
“但我若是没记错的话,皇上可一直都在追杀他吧?”
“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
见谢樽摆明了不想告诉她,简铮也懒得追问了,毕竟根这几位交流也不是件轻松事,加上一夜未眠,她也累了。
简铮站起身拍了拍沾了一身的土灰,面色一改,瞬间又恢复成了那个随和的将军,好像之前的阴霾只是幻觉一般。
“走吧,我先带你去安置一番,你可跟紧我,谢淳和赵鸣珂就在治所里,这时候要是撞上可有不小的麻烦。”
“好。”
谢樽跟着简铮迈出小院,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看着简铮的背影,声音骤然结冰:“将军方才说……要取殿下项上人头?”
走在前面的简铮一个踉跄差点摔在了地上,她有些无奈地转头轻咳两声:“不至于吧,我记得你也不是这种计较的性子啊。”
“我并非要与将军计较此事。”谢樽脸上仍挂着极淡的笑容,眼中却覆着三九寒霜,让人触及时如堕寒江,“只是想告知将军……”
“只要我在,这天下便无一人能动他分毫。”
“将军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待两人回到主院时,院中已然盈满幽幽茶香,陆景渊与萧云楼正对坐饮茶,看上去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接到陆景渊的示意后,一直随侍一旁的萧云停轻轻点头,然后上前几步,向谢樽和简铮说起了两人不在时发生的事。
如谢樽所料,陆景渊已经决定要借此机会,前往如今的二十部王庭所在之地,位于天山之北的北境明珠——阿勒泰。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踏足那片传说中的北地。
陆景渊需要隐藏身份随行,至于谢樽,他不打算藏着掖着。
“他已入我帐下,自然跟在我身边。”简铮靠在椅子上点了点谢樽,懒声说道,“但若是想要光明正大地与我一道……”
“你得先去见趟谢淳,要快。”
阿勒泰路途遥远,即使离乌兰图雅所言的宴会还有两月有余,他们的时间仍然十分紧张,如今出使的车队已然整装待发,三日之后便会北上。
第113章
虽然白日里在众人面前说得分外轻松, 但临到头真的要去与谢淳相认时,谢樽还是觉得自己浑身哪哪都不对劲。
况且他先前确实没想过如何面对这些旧日的亲朋,毕竟在他的计划中, 这些事都是等到他回到长安之后才需要操心的,
长夜寂静, 房间里烛火将尽,谢樽已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时辰了。
所以他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几分真几分假?还是编些无法求证的理由?
谢樽又翻了两圈,仍是犹豫不决。
他也只有在这些亲人面前他才会如此不安了, 但他确实还没完全做好面对他们的准备。
“不必紧张, 他不会为难你的。”陆景渊的声音突然从耳畔传来, 湿热沙哑。
谢樽耳朵一痒,幽幽叹了口气然后裹着被子离他远了些,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也还没睡。
没错,他们住到一块去了。
谢樽现在都还能回想起来, 当时萧云停帮他们安排住处时,听到陆景渊说要将他们安排在一起时, 萧云楼那震惊的眼神。
虽然陆景渊的理由十分正当, 说谢樽作为贴身护卫,自然得贴身保护他, 但可能是因为做贼心虚,纵然无人怀疑, 谢樽还是觉得脸烧的慌。
况且这么一天两天地躺一块, 他要是哪天控制不住自己了怎么办?
不不不,打住,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谢樽努力把自己的思绪给抓了回来, 然后忧愁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从小谢淳就很宠他,他自然不担心谢淳会如何为难他, 他担心的是……在他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时,会不会在话语中留下一些有关于陆景渊或是叶安的蛛丝马迹。
“罢了,随机应变吧。”谢樽说罢,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坐了起来,眼神发亮,“先不说这事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下了榻从布包里取出了一个木匣,捧宝贝似的捧到了陆景渊面前。
“快看看。”
听出谢樽语气中的兴奋与期待,陆景渊微微挑眉,轻轻打开了木匣。
一张做工精致的易容/面具静静躺在匣中,旁边还放着几个瓷瓶。
这种易容/面具实在太费功夫,当时在芦浦的时候,谢樽也是缠了柳清尘许久,对方才勉勉强强答应回了青崖谷抽空给陆景渊做上一个,
他也是出发前往阳关前,才悄悄去了趟青崖谷找柳清尘把东西拿来了。
此番出使,车队人多眼杂,不知何处就暗藏着危险,让陆景渊易容跟在他身边是最为稳妥的做法,如今这东西也算是能起不小的作用了,
谢樽看着陆景渊的那双晶亮的眼在灯下如敛波光,他歪在榻上,笑着将匣子塞到了陆景渊怀中:
“我给你做了许久的随从,现在可是轮到你了。”
“怎么不说话?没见过吧?来来来,我教你用。”
不知何时烛芯被再次挑起,昏黄的烛光晕开,照亮了帐下的小小一隅。
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时,谢樽顶着青黑的眼圈,深吸一口气叩响了谢淳的房门。
谢淳无法形容他看到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出现在面前时是什么感受,他愣愣看着谢樽,感受到血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不已。
身边的一切仿若梦幻泡影,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听到谢樽死讯时,那时候他脑中嗡鸣,双目眩晕,腿软得站都站不住,现在似乎也是一样。
谢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屋的,也听不清谢樽那张不断开合的唇中吐出了些什么字眼。过了很久很久,谢淳才感觉到自己能够勉强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
他颤抖地抬起手,捏了捏谢樽的脸颊,轻声问道:“那么多年,为什么不回来?”
谢樽想将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的话再说一次,但当他看着那双疲惫而哀伤的眼睛时,却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了。
最终,他也只是垂眸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那扇门合上了许久,直到有敲门声再度响起,一道略带雀跃与期待的女声随之传来:“淮澈,你在吗?”
得到获得了谢淳的回应后,赵鸣珂心情颇好地笑着推门而入,下一刻,她猛然瞪大了眼,手中端着的一碗羹汤也“啪嚓”一声砸碎地上,看着谢樽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谢樽转头看着她微微颔首道。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最近第几次说这句话了,总之如今对这种久别重逢的场面,他似乎已经逐渐处理得驾轻就熟。
不过赵鸣珂就和从前一样与众不同,她迅速反应过来了眼前的情况,然后转着眼睛后退几步跨出了门槛,扯着嗓子就叫起了自己的随侍侍女:
“雪雪雪,雪云!快,快给我拿纸笔来。”她一边招呼着,一边死死盯着谢樽,好像怕人跑了一样。
这事得立刻告诉她哥,一刻也不能耽搁!
虽然雪云也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但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还是迅速将纸笔拿了过来,刷刷几下便写满了半张纸。
“快马加鞭送给我哥去,一刻也不能耽搁,加急,明白吗?”
“……”屋内的兄弟两沉默得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最终还是谢淳无奈地叹息一声:“鸣珂。”
赵鸣珂身影一顿,在雪云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挥挥手把人给赶走了。
“嘿嘿嘿。”赵鸣珂大大方方地笑了几声,跨过那碎了一地的瓷片走到两人面前。
当她垂眸看着谢樽时,心头的震惊退去后,那双眼睛也忍不住蒙起了雾气。
一开始她到长安时,其实根谢樽并不如何亲近,一个邻家哥哥而已,她身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等谢樽到了太原,他们朝夕相处之后,一切却都不一样了。
除了赵泽风,她最喜欢最在意的就是谢樽了。
“樽哥哥。”赵鸣珂吸了吸鼻子,却没落下泪来,盯着谢樽的眼睛红的根兔子眼似的。
“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谢樽也有些心酸,当初赵鸣珂比陆景渊还要小上一些,又是他们之间难得的女孩,他抱过不知道多少次,如今一眨眼,都变成一个高挑少女了。
“呜哇!”赵鸣珂嚎了一声,泪水根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她想像小时候那样往谢樽怀里扑,最后余光瞥见一旁的谢淳,堪堪停住了脚步,改为扯住了谢樽的衣角。
“樽哥哥你活着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和哥每年去给你上香烧纸,我还给你去寺里立了个牌子呢,每年要花一百两银子……”
“结果钱都白花了,你半点没收着,对了,我还得让我哥把那牌子给撤出来,不然还得继续花钱……”
谢樽一时梗住,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犹豫半晌说道:“无妨,人终有一死,也许再过些年我便能收到了。”
“……”谢淳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直响,把赵鸣珂从地上揪了起来,又瞪了谢樽一眼,“都说些什么废话呢?”
就在赵鸣珂抹了把眼泪又要说话时,虚掩的门外传来通报声,是来找谢樽的。
谢淳应下后,半掩的房门很快打开,一张清秀普通的脸映入眼帘。
屋内一片宁静,赵鸣珂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面色也变得冷淡平而静,她斜睨着来人,眼底泄出一丝不满。
来人身着布衣,不卑不亢地对着三人恭敬行礼,随后目光落在谢樽身上,淡声道:“简将军有要事相商,还请公子移步。”
谢樽触及他投来的视线,立刻像看到救星似的匆匆起身,看着谢淳低低唤了一句:“哥。”
“嗯,去吧。”谢淳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拉住了显然有话想说的赵鸣珂,“晚些时候来这儿用膳。”
“好。”
谢樽向两人匆匆告别,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房门被再次合上,发出了“啪嗒”一声轻响,赵鸣珂收回视线坐到了谢樽刚才的位子上,皱眉看向了谢淳:“到底怎么回事?”
另一边,走出小院的谢樽显然松了口气,小时候赵鸣珂是个小团子,怎么样都好,但现在……他着实是有点招架不住了。
况且如今他心中有愧,对着他们也已经做不到像少年时那般随心所欲了。
“简将军真找我?”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放慢脚步,和陆景渊并肩走在了一起。
没错,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少年就是陆景渊,昨日夜里他就已经帮陆景渊试过这张面具了,不得不说柳清尘的手艺确实越发了得了,比起崔墨也不遑多让。
“算,也不算。”陆景渊淡淡看着前方,兴致似乎不太高,“昨日她交代我去帮萧云停清点这次要带往阿勒泰的两车贺礼,再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哦。”谢樽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陆景渊颇为擅长的,不过……
“此事不是被大将军交给她来做了吧?怎么又忽然落到云停手上了?”
“简铮向来不爱管这些,萧云停便也任劳任怨地一一接了过来。”
“……”谢樽了然,简铮确实不像是乐意管这些的人。
来安西这些天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虽然明面上是简铮负责这次出使,但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宜都是萧云停来做。
甚至他们前日能在阳关找到简铮,也是因为她以走前要安排军务为由,回去躲懒去了。
谢樽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心下忍不住生了几分同情。
看来还是自家小太子比较省心,用不着他那般日日奔忙。
有了此番对比,谢樽心中莫名有些雀跃,他抬眼看向了陆景渊,想要好好打量打量这张如今带了面具,看上去有些陌生的脸,顺便再关心一下陆景渊感觉如何,习不习惯。
但当他仔细端详起陆景渊时,瞬间便察觉出一丝不对来,刚要出口的调笑也咽了回去。
谢樽看着陆景渊低垂的眉眼,原本上扬的嘴角落下:“怎么不高兴?不喜欢这张脸?还是戴着不舒服?”
“不是。”陆景渊立刻否定,目光也幽幽地落到了谢樽身上。
四目相对,谢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
“赵鸣珂。”
闻言,谢樽皱起的眉头霎时一松:“你担心她将我在这儿的事传回长安会出什么问题?无妨,他们迟早都要知道,早些也……”
“不是。”陆景渊皱眉开口打断,这次他没等谢樽再问便接着又道,“如今赵鸣珂已嫁予谢淳,你们二人理当授受不亲,以免落人话柄。”
这话一出,谢樽瞬间脑袋卡壳,停住了脚步,然后发出了一声真心实意的疑惑,其中夹杂着震惊与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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