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应该挺辛苦的。”
车队前骑马的几人,只有谢樽和依拉勒一直说个不停,依拉勒话多得可怕,接连不断始终不嫌累。
简铮沉默地听了一会,微微眯起眼,然后放慢速度走到了陆景渊身旁。
那个叫依拉勒的小子,看着谢樽的眼神分外热切,缠上了谢樽就把他们这一群人扔到一边当作空气,实在是让她不得不多想。
她目光扫过前面那两道背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压低了声音道:“他是不是想撬你墙角?”
“……”谢樽差点一口风呛死,他回过头看着简铮,咬牙道,“将军慎言。”
这周围大半的习武之人,耳力非常人能及,简铮那声音听在众人耳中自然分外清晰。
陆景渊听见依拉勒问“什么墙角”,又看见谢樽转头回去笑着解释了几句,唇角也勾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冰冷笑容:
“将军与其盯着旁人看,不如看看自己。”说着,陆景渊的眼神若有似无地划过了简铮身旁始终半点动静都没有的萧云停,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身形瞬间变得僵硬,
“啊?我怎么了?”简铮问道。
“将军精于此道,将军都不知,在下又如何得知?”陆景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别跟我扯些有的没的,给我说清楚了!”
“将军……”萧云停硬着头皮打断,平日里在自家营里也就算了,但这周围一圈二十部的人都瞪着眼睛瞧着呢。
谢樽听着后头的喧闹,额角青筋直跳,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见了这番情形,依拉勒眼底流过一道暗光,他回头瞥了一眼简铮问道:“简大将军一直是这般跳脱的性子吗?”
“嗯,算是吧。”谢樽笑了笑,这一次,那抹笑容真实了许多。
他状似无奈地叹息道:“将军性子简单直率,向来随心所欲。”
这不过一个插曲而已,寥寥两句话便已带过,无边的原野山峦之上,车队浩浩荡荡地往前走着,在草地上留下一道道印痕。
这番过了天山,又有人引路,车队的脚程比起之前要快上太多。等车队踏入阿勒泰的地界时,距离宴会居然还有十天。
乌伦古湖在净澈的高天之下一片蔚蓝,远处山峦和缓,与虞朝截然不同的景色铺展,谢樽站在湖边,有微风从湖上吹来,带着极淡的咸腥气息。
这是他在这片土地上第一次看见如此广袤的水域,有鱼在泛着微波的湖面下游动,温和而静谧。
或许是阳光已经变得柔和,又或许是因为湖上无风,眼前这片湖泊并未泛起粼粼波光,它的波纹连成一片轻轻漾开,平静而温和,好似静止了一般。
“若是喜欢,便在这停驻一日,距离王庭只有半日路程了,不必再赶。”不知何时,森布尔走到了谢樽身后轻声道。
第123章
闻言, 谢樽收回了落在广袤湖面上的视线,转身挂上了一抹假笑:“这我可做不了主。”
“是吗?”森布尔看着他似笑非笑。
两人站在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乍一看去万分和谐,但只要踏足其中, 立刻能感受到其中的虚情假意。
站了没一会,已经被养得油亮亮的奉君不知受了谁的差遣,跑来咬住了谢樽的衣摆。
有了这么个好摆脱森布尔的好机会, 谢樽眼前一亮, 立刻找了借口开溜, 当他转身走出几步后,他听见身后再次传来了森布尔的声音:
“你母亲当年身边也常养猛兽。”
谢樽脚步都没顿一下,当做没听见一般离开了。
最终车队并未在乌伦古湖畔停留,而是踏着夕阳在天黑前赶到了阿勒泰王庭所在的城池。
额尔齐斯河畔灯火通明, 山丘之上亦有篝火,这里比石城等地热闹许多, 却也依旧能感受到时间缓慢如流, 天地悠悠。
从离开乌伦古河畔。谢樽的神色就没有放松过,他静静立在马上沉默了一路, 放开缰绳是,掌心已经被印出了几道湿润鲜红的痕迹。
燕山上的血腥回忆不断在脑中闪现, 谢樽想了一路, 要是在驿馆撞上了必兰真,他该以怎样的表情应对。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被那些深埋的暴虐支配, 待到清醒时会看见必兰真已经被他斩于剑下,人头落地。
即使当他们踏入驿馆, 得知十六部的使团不在这后,谢樽的神色也没有放松多少,他独自一人上了楼,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谢樽不知在窗边坐了多久,他看着外面错落的灯火逐渐熄灭,直到月上中天。
这段时间里陆景渊便一直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言不发。
其实陆景渊并不知道当年燕山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那些惨剧埋葬在深山之中无人知晓,活下来的只有谢樽一人,那些记忆也只有他一人担负。
但谢樽从未提及过那些,陆景渊也只能从当年那封浸着鲜血的战报窥见一二。
而他知道任何安慰都是徒劳,只有鲜血能平息愤怒。
陆景渊膝上放着书卷,却许久没有翻上半页,他低垂的眸中黑沉一片,翻涌着道不明的情绪。
又过了半晌,谢樽眼珠转动几下,他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哑声问道:“你们已经见到乌兰图雅了?”
“嗯。”
虽然他们刚到,但今夜乌兰图雅便已经在王庭设宴,为使团接风洗尘了,只是谢樽没去。
“如何?”
陆景渊沉默了一会道:“我也不知情况算是好还是不好。”
他难得会说这般不确定的话,谢樽眉峰微挑,递去了几个好奇的眼神。
“如今的西方商路已然被乌兰图雅贯通。”
与前朝不同,虞朝西部的疆域止步于玉门关以西的荒漠地区,再往西便是二十部控制的区域了,因此虞朝与西方交流的通道被北境完全截断。
而二十部的诸位先王并不致力于商业,他们并不阻止二十部与虞朝通商,却也并不鼓励,持消极政策,对商业放任自流。
但这样的态度也仅限于对虞朝而言。
国与国之间的鄙视链从未中断,虞朝将北境看做化外蛮夷,北境则是将更西方的波斯诸河之地与图兰低地看做蛮夷,因此不屑与之交流,更谈不上互通有无了。
但如今的乌兰图雅却与先王不同,她身上没有一丝傲慢。
在向虞朝递出国书请帖之前,就已经派遣使节前往波斯了,而这支使团的目的与谢淳如今来到北境的目的相同。
使团自乌兰图雅登基时便已经出发,至今已近半载,虽然还未回到北境,却也已经送回了好消息。
波斯有意与北境交好,西方的商路即将开启已是板上钉钉。
对于虞朝,这算得上是件好事,这代表了他们一旦与北境相交,便可以走得更远,也可以有更多的利益图谋。
但是,这条通道却完全掌握在北境手中。
“北境与波斯关系密切,恐怕并非好事,从前北境孤立无援,再如何狼子野心也只是单打独斗而已,不足为惧,如今却不好说了。”
谢樽看着陆景渊,伸手轻轻抚平了他皱起的眉头:“波斯与我们有数道天险相隔,他们到不了这边的。”
“这世间总是有操心不完的远虑近忧,商路一通,对安西乃至全境都是好事,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若有人来犯,打回去就是了。”
“嗯。”陆景渊颔首,又道,“我已传信派人前往波斯搜集情报,那里我们知道得太少,如此太过危险。”
“那不就完了,尽人事以待天命就好。”谢樽说着上手捏了捏陆景渊的脸颊,这副板着脸的严肃模样,让他不由想到了陆景渊年幼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也总是这副表情,小小年纪就是一副老成的模样,时常面无表情地板着那张包子脸,只有见到他的时候才会笑一笑。
不过如今陆景渊不会像当初那样被他捏红了脸,只能根只河豚似的气鼓鼓地瞪着他了。
陆景渊抓住了他准备缩回去的手,转眼两人便已十指相扣。
谢樽假装没感觉到,轻咳两声道:“之前你你不是说已经派人来北境刺探敌情了吗?已经快半年了,刺探得怎么样?”
当时两人推测周容潜入虞朝,多年来不分寒暑地南来北往,就是为了摸清虞朝的山川关隘,城池道路。
北境如此行事,陆景渊自然也要礼尚往来,他当即派人前往北境绘制舆图,为将来可能到来的动乱做好准备。
世事变迁只需十年百年,沧海桑田却是万年方可得证,此举虽然有些不光明正大,但一旦图成,可泽被万世。
“这才多长时间。”陆景渊捏了捏谢樽的掌心,又牢牢抓住了对方再次尝试缩回去的手,
“周容在虞朝呆了六年有余,你如今半年就想有所成,操之过急了吧?”
“哎,也是。”谢樽点了点头又道,随即把这个拿来充数的话题扔到了一边,
“反正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合约条例之类的”自有我哥操心,也用不上我们,明日一起出去逛逛如何?”
这两月来,他们就没能得几分清闲,营地就那么大点,他们又不能日日离营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
而每当他们私下里在营地里离得稍微近点,就能感受道从四面八方看来的灼灼视线,偶尔还要应付突然冒出来插足到两人中间的某位郡主和某位将军,实在是心力交瘁。
如今终于安定下来,四周又是好山好水,还有星星点点的石城聚落,得以游览这与虞朝不同的山川风物,机会算得上是十分难得了。
这种提议陆景渊当然不会拒绝,当即点头同意。
虽说打算出去玩,谢樽第二天却是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
窗外的喧闹有些陌生,纵然从前也学过些北境语,却也从未真正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
这会儿陆景渊早就不在了,床榻边放着一套新衣,一件与虞朝风情截然不同圆领袍,孔雀蓝底的袍子上印满了排布整齐的各色花纹,因为秋深,搭配的短袄封上了皮毛,黑黄色的毛领显得有几分粗犷英气。
谢樽换上了新衣服,缀在腰间的流苏串着珊瑚蜜蜡,还有不少品相极佳的绿松和青金石花里胡哨地绣在身上,乍一看去就是一副有钱公子的模样。
虽然虞朝也不乏橙红柳绿般的鲜艳色彩,但谢家向来尚雅,多配青白宝玉,连阳绿的翡翠都少见,别说什么鲜艳宝石之类的了。
如今换了这副行头,谢樽都忍不住惊艳了一番。
“喜欢吗?”陆景渊不知何时推门进来了,他身上的衣饰样式与谢樽极像,却没有那么多珠玉装饰,显得内敛不少。
“哎,有钱可真好。”谢樽扬着眉开始长吁短叹,“想当初我跟着师父的时候只能穿些破布麻衣,腰上也是撕条长布绕上两圈打个结就完了,哪像现在这样奢侈?没想到短短一年我便堕落至此。”
陆景渊笑了一声,把人给拖走了。
“够你堕落一辈子。”
今天没人打扰,谢樽和陆景渊慢慢地在城里逛着,没走出多远便已经被各色没吃过的东西填满了肚子。
与谢樽原本设想的落魄异国不同,阿勒泰的王都繁华巍峨,风霜刻蚀过的白石城依山而建,遥遥向山腰望去,可以看见高高伫立着的王庭俯视着整个城池,宏伟而雄壮。
因为商路的开通,这里比安西诸郡要繁华太多,听不懂的语音,看不懂的文字随处可见,男女笑闹着来来往往,整座城市弥漫着难得的开放包容。
光是见到这座城市生机勃勃的模样,便能知道乌兰图雅治下的二十部将会有着怎样的未来。
破局带来的变化难以预估,但北境的崛起似乎已是不可逆转之势。
阿勒泰的波斯人比谢樽想象的要多上不少,他停驻在一家摊贩上,目光落在了华丽绣品上放着的数把弯刀上。
那刀上泛着波纹一般的纹路,剑刃锋利至极。
“波,波斯,的……”摊主头上裹着头巾,看他驻足,连忙起来介绍。
他似乎看出了谢樽是虞朝人,十分勉强的用虞朝话说了三个字,后面接上的一串叽里咕噜的语言就已经是谢樽听不懂的话了。
但“波斯”两个字已经够他了解这刀剑是从哪来的了。
这刀实在美得惊人,锋刃流畅,浅色的刀柄与刀鞘上布满了镂空的雕花,华丽至极。
“他说这些刀剑来自图兰低地极西的两河地区,是他从波斯王宫中走私出来的宫廷弯刀,一共只有四把,这刀就算是在波斯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除了这三把长的,还有一把短些的匕首,而且他要四把一起卖,不拆。”
“……”谢樽将自己粘在那刀上的眼珠子使劲扯了回来,看向了陆景渊,“你怎么会听得懂?”
“学的。”陆景渊面不改色,“哥哥也该多读书才是。”
谢樽一脸控诉地盯着他,这是学不学的问题吗?就算把整个虞朝薅空了也没两个会波斯语的人,他就算想学也得有人能教啊!
而且他们正式得知有关波斯的消息,也是从阿七来了之后吧,这才过去多久?也就一个多月吧?这学习速度是不是有些非人了?
看着他的表情,陆景渊眉眼弯弯,忍不住笑出了声:“哥哥不会以为我是刚学的吧?”
“难道不是吗……”谢樽僵着脸道。
“怎么可能。”陆景渊有些好笑地瞥可他一眼,说着又解开了腰间的钱袋,在那摊主亮晶晶的眼神下掏出了数个金币。
这刀是不是宫里出来的并不重要,谢樽喜欢就行。
“年幼时便已经学过了。”
听了这话谢樽心下一囧。
原来是在宫里学的,确实,偌大大虞恐怕也只有皇宫里能找到教这些的老师了,连这都要学……陆景渊这太子当得着实不易。
在谢樽发愣的片刻,陆景渊已经将金币递给了摊主,又用波斯语说了几句话,那摊主见他掏钱掏得爽快,一张脸都笑地挤到了一起,听得自然也是分外认真。
待陆景渊话音落下,摊主连连点头,又接着说了几句,然后从身后的厚毯下面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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