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到了走出去的这一天。
徐停凤没有换衣裳,就穿着平时爱穿的青衫,像是出门买菜。
小厮站在门口,“少爷,你这次还回来吗?”
徐停凤没回头:“就别留饭了。”
小厮看着他的背影,拱手,深深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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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门口的太监宫女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特殊的人来见陛下。
一身青衫,并非官身,也非权贵,自称草民。
余公公捧着一块残缺的令牌进去后没多久,陛下就召见了他。
紫宸殿内。
徐停凤跪坐在崇昭帝面前,头微微低垂。
两人在下棋。
崇昭帝:“这么许多年不见,你跟以前变化太大了,朕差点没认出你。”
徐停凤笑了笑:“年轻时太张狂,陛下见笑。”
崇昭帝:“腿好了?”
徐停凤:“医治十余载,前些年,碰到了机缘,一个月前才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盘棋只是谈话的借口,两人下棋下的随心,心思都在谈话里。
“那你今天来找朕,只是为了下棋?”
崇昭帝瞥了眼棋桌角上的残缺令牌,“这是你当时在北疆时的将军令,虽然后面犯错,被绞了一个角,但朕也能认得出来。你今天以此令牌来见朕,所为何事?”
“陛下,您其实已经猜到了。”
徐停凤:“镇南关。”
崇昭帝眯起眼:“你真要去镇南关,朕知道你的性子,只要是统帅,便不甘屈居人下,但你已经十余年不在战场上,朕凭什么信你,又凭什么把镇南关的总辖权交给你。”
“陛下,”徐停凤放下棋子,抬头道,“现在镇南关已经没有退路了,您只能赌我能行。停凤从军以来,从无败绩,只要陛下相信,我就可以将这份胜利继续在大周延续。”
纵然这话有些轻狂。
但徐停凤不觉得满朝文武之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可以快速解决镇南关的危局。
崇昭帝安静着没出声,指尖轻轻点在茶杯边缘,似乎在沉思。
徐停凤:“我其实知道陛下的顾虑。”
小七在北疆,外祖父在北疆,若是和夏赴阳联手,北疆兵权全数握在手中。
他去了镇南关,总辖镇南关兵权。
那么大周两处边境的兵权,就都落在了徐家和七皇子的手里。此时要是他们有反意,再狠一些,翻手之间,王朝局势就会忽变。
徐停凤道:“只要您想,此战之后,我这两条腿,可以再废一次。”
崇昭帝抬眼。
徐停凤神色平静。
崇昭帝喝了口茶,淡淡道:“既然好了,就别惦念那轮椅了。”
他将残缺令牌放在棋盘上,并指推过去。
棋子瞬间变乱局。
“这局下的不尽兴,打赢回来,再陪朕下一局。”
不管他心里想的如何,想让徐停凤去镇南关出战,此时都必须这样说。
徐停凤:“是,陛下。”
昔日少年张扬的白袍小将军,重新挂帅出征。
尘封了十几年的利剑再次出鞘。
一战便杀出了威名,解了镇南关危局,保住了峡谷关。
禹若骑在马上,退兵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徐停凤对他对视。
他和曲渡边长得有几分相像,以至于禹若有一瞬间,好像看见了曲渡边长大后成熟的模样。
禹若的好胜心被这张脸激了起来。
“下次你会败。”
徐停凤挑眉:“话说得太满了,小家伙。”
-
边境。
夏赴阳惊诧的声音从营帐里飘出来:“舅舅在镇南关率兵?”
“……”曲渡边纠正,“是我舅舅。”
夏赴阳:“称呼而已,不过舅舅的腿不是?”
曲渡边:“已经好了。”
他几个月前从京城走的时候,停凤舅舅就已经能站起来走路了,复建到这个程度,加上绵寿决的滋养,他后面的恢复速度会更快的。
完全恢复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小舅舅竟然去镇南关领军了。
他原本只是让舅舅关注镇南关的情况,没想到他会直接冲到镇南关,更没想到,这种空降的统帅,老登竟然会答应。
曲渡边:“他对小舅舅的实力倒是挺相信的。”
反观他,来北疆领军,还得先过了一道剿匪的关,才拿到了准允证。
来了之后更是在据山城待了许久,并不是一步就直接掌军的程度。
“舅舅沙场征战的时候,咱才多大,”夏赴阳说,“肯定没有那一辈的人了解他的实力。”
曲渡边点头,又走到沙盘前。
这段时间北疆有进攻。
他们发现北疆用的护盾加厚了不少,跟之前他们用的比,几乎翻了一倍。
对新版火药的防御力也在提升。
“我们前段时间刚把北疆逼退,南宁就出手了。他们摆明了是想打消耗战,想将大周拖垮。”
“草原深处必定有武器输送的连接点,既然舅舅在镇南关,或许可以和舅舅联手,从南宁那边断了他们之间的连接。”
从南宁那边下手,比从他们这边下手容易很多。
夏赴阳:“不过,就算舅舅出手,也得一击制敌才行,需要确定他们连接点的具体位置。我们这边唯一熟悉草原的只有阿翰立,但是他可没那个本事进去探查完毕地点后再出来。”
曲渡边微微拧眉。
实在不行,只能他跟夏赴阳或者六六之间,三个人偷偷潜进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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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深处。
北疆与南宁之间,有一条宽约六千米,深不见底的沟壑,将它们两个国家彻底分隔开。
这条天堑后连着南宁连绵的山脉,和大周青州的边缘。
森冷的风从天堑下传来,站在上面往下看,深不见底。
下面的陡崖峭壁上,隐隐可见森森白骨,有些是动物的,有些是人类的。
秃鹫的声音粗哑难听,偶尔飞过去,在草原别处掠食回来,飞入峭壁缝隙里。
北疆人称这一处为天罚之地,经常避开这里不走。
也有不少人会将死后的尸体扔下去,敬奉天神,为一种天葬的手段。
原本应该荒无人烟的地方,此时却灯火通明,驻扎着三千北疆精兵守卫。
天堑上横亘了数百条绳索,每一条绳索上都缠了铁丝,加强坚韧性。
绳索上是一个又一个百姓或者士兵,他们艰难地攀爬过绳索,身上背着沉重的护盾、火药和武器。
像是高空中悬挂的蚂蚁。
一点点的,将性命栓在上面,把武器从南宁运送到北疆。
送来的武器被迅速整合起来,再运输到前线,和曲渡边以及夏赴阳对抗。
他们肃然而有序的进行着武器的交接,有直接绳索上掉下去的,哀鸣的声音激不起两侧驻军的半点波澜。
甚至还有打赌,今天会掉下去多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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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天堑不远不近的地方。
一个小山头。
织仪顶着草编的帽子,缓缓探出脑袋来,一脸严肃。
她身后是二十来个大周护卫,十来个主和派残余,虚弱的阿骨木多,以及谢立衫。
他们自从逃走后,为了躲避北疆的追查,一路往草原深处狂奔,生怕看见人,躲躲藏藏,挨饿挨渴。
但好歹是安全活下来了。
就这样时不时往里挪一下,大周和北疆开战,打得越凶,草原人就越少,他们就越安全。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最安全,最没有人烟,有水源有猎物的地方,打算再躲一阵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
南宁和北疆秘密传递武器的地方。
“我感觉这里很重要,”织仪回头,压低声音:“有没有办法传信回去,告诉边境这里的情况?”
谢立杉有传信的方式,他和曲渡边的暗网联系,用的是鹰羽。
但他摸了摸胸口的唤鹰哨:“这哨子只在有限距离内才有用。”
不然他也不会冒险让阿翰立出去,告诉曲渡边他们目前安全。
织仪陷入沉思。
半晌,她跟谢立衫商量:“你要不多吹一吹?说不定这次它路过,碰巧就听见了呢。”
谢立衫:“……”
他有点无奈。
但目前确实没其他办法了,毕竟他们这边几十号人,老弱病残都有,也不能直接冲上去和北疆守军干架,只能多吹一吹。
他捏着鹰哨,低低一叹。
“便再赌一次。”
第162章
鹰哨的声音细微, 用人耳听不易察觉,经过训练的鹰却能敏锐察觉。
他们悄悄回到了暂时落脚的地方,是个非常简陋的洞穴。
谢立杉在织仪期待的注视下, 鹰哨吹了一晚上,吹到腮帮子发胀。
阿骨木多之前中了毒,被织仪喂了一颗解毒丹, 重伤成那样, 本来没谁觉得他能活, 织仪也想着, 尽人事听天命吧。
结果后来阿骨木多看见谢立杉后, 两人对视片刻后, 如遇知己,相谈甚欢。
阿骨木多瞬间变得特别有求生欲,纵然跑路的条件十分艰苦,他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织仪不太理解,但为了让阿骨木多快点好起来不拖后腿, 她经常把两人凑一块。
效果挺好的, 起码现在阿骨木多都能坐起来削烤好的肉了。
这大概就是气场相合的玄学吧。
谢立杉放下鹰哨,揉了揉脸。
织仪将削好的肉给他一块,“辛苦了小谢, 等会继续。”
谢立杉温和笑笑,然后瞥了阿骨木多一眼, “不如阿骨木多兄弟来试试?”
“你吹了这么久都没用, 要我说, 还不如想想怎么混出去, ”阿骨木多说了一句,还很嫌弃地心想, 谁想用这人吹过的鹰哨啊,笑什么笑,烦不烦。
织仪:“阿骨木多,你运气真的蛮好的,这么重的伤都没事,要不你试试?”
之前在大周京城,被主战派刺杀,让小七路过给救了,后来王庭反叛,老王都死了,阿骨木多还是没事。
等到新王庭成立,阿骨木多喊出第二王庭的口号蹦跶了两年多,仍旧生龙活虎,虽然这其中少不了她暗中推波助澜,但最后阿骨木多中毒又中箭,碰巧遇上了她有解毒丹。
又活了下来。
很难不令人相信他的运气加成成分。
“……好吧。”
阿骨木多从谢立杉手中接过鹰哨,然后背着织仪,狠狠在袖子上擦了两下,才吹了几声。
片刻后,一声鹰鸣从天空传来。
阿骨木多:“……”
他眼睁睁看着信鹰盘旋片刻,落在了谢立杉面前。
谢立杉也愣了下,随后诚挚道:“感谢兄台为大周做的一切贡献。”
他按住信鹰的脑壳,拔了它一根羽毛,拉着织仪,去别处传信去了。
织仪回头,也诚挚感谢:“多谢你啊,阿骨木多。”
两人并肩离去,阿骨木多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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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鹰的鹰羽顺利传递到了曲渡边手上。
大概是传信的条件太简陋,羽轴上细小密集的点横,和平时相比很不清晰。
曲渡边辨认了许久,才将点横拓印在了纸张上,一一破译过来。
油灯下,他将翻译过来的字誊抄。
“位置……”
“天堑,对面,青州山脉…索道……”
果然如他所料,南宁和北疆有连接渠道。
他以为是天堑下方有通道,但是竟然是直接在天堑之上建立数百条人工索道,要知道这在古代,可不是个小工程。
光是绳子和铁丝如何到对面去,就是个难题,更何况还要找到支撑点,试探绳索能承担的最大重量是多少。
每一项的结果,恐怕都得用人命来填。
天堑都靠近北疆的尽头了,他们短时间内肯定打不过去,要传信给舅舅,让他那边断掉两国连接。
曲渡边写了几个字,忽的停笔,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抬手在后脑壳处敲了几下。
头很疼。
按照杨太医教的法子刺激蝶窦,会导致嗅觉失灵,但也会刺激到颅腔,引起头部深处或者后脑疼痛。
偶尔眼前也会模糊下。
他小时候刚开始练武那会儿,为了搞清楚真气运行的路线,找太医要过经络图,他现在这种情况,大概是视觉神经受到了一些影响。
他问了下模拟器:“等嗅觉彻底失灵开始模拟的时候,延伸出来的头痛和视觉障碍,也会被归属在一起吗?”
模拟器:[归类都在蝶窦损伤中。]
曲渡边:“能不能细分下?”
要是关联的话,他在战场上冲阵的时候,出现视觉障碍,可得要命。
模拟器罕见沉默了会儿。
[模拟器不支持宿主持续性自虐行为。再次提醒宿主,对疾病保持敬畏,不要因为模拟器的存在,将伤害自己视作轻易可接受的事。]
曲渡边:“……”
罕了个见,被个机器教育了。
他这是第一次好吧?往常哪里有过。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懂不懂?现在的阶段,能利用的东西就得利用。
曲渡边放弃敲模拟器。
模拟器那边走不了后门就算了,大不了他自己注意点,六六教过他,他听声辨位练得也不错。
曲渡边蘸了蘸墨,继续写字,写完后,他往椅子上一仰,暗暗发誓,等嗅觉彻底失灵,他模拟后就立马将痛觉调到零。
他将信封好,喊了句:“叶连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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