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下移,就看见他的胸口贯穿过一只弩箭,锋利的倒钩箭头还带出来点人体皮肤组织。
血糊淋剌。
很恶心。
可时今澜却盯着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世界也在这一刻被按下了快速键。
太阳从海的一段升了起来,方才还昏昏沉沉的天空此刻已经蒙上一层崭新的光亮。
时今澜无视着男人倒地的身形,绕过他朝他背后看去,就看到灌木丛中人影簌簌,从不远处跑来了一群人。
阿宁带着人跑了过来。
她利落的示意身后人把杀手处理掉,快步跑到时今澜身边:“小姐,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正常人获救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时今澜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她就这样看着紧张自己状况的阿宁,眼睛里看不错一丝得救的喜悦。
差一点。
差一点她就能死了。
就这么一次,她也想做一回懦夫。
她灌满了骄傲的骨头都被打碎了,一片片碎裂的骨片嵌进肉里,拔也拔不出来,忍也忍不下。
什么报仇,什么时家,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最感兴趣的那个人掰开了她的手,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她刚刚产生兴趣的事也再没有人陪她做了。
为什么她们来了。
为什么要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
时今澜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盯着阿宁,盯得她心里不安,整个人都紧张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小姐……”
“啪!”
寂静里传来一声响亮刺耳的声音。
所有在处理现场的人都定住了,寒风从山崖里掀过来,周遭噤若寒蝉。
时今澜当着众人的面给了阿宁一巴掌。
众人皆是胆战心惊,视线的中央都是被时今澜打了一巴掌的阿宁。
而只有阿宁看得到,时今澜眼睛除了那鲜红充血的暴戾与怒意,还蒙着一层无论她想遏制,却怎么也遏制不住的泪光。
她从没有见过时今澜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比打她一巴掌,还要让她觉得心惊。
刚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那位池小姐……
阿宁不敢深想,立刻对时今澜低头:“抱歉小姐,我来晚了。”
“我不要听抱歉。”时今澜咬牙,维持着她勉强的理智,“不要再管这个人了,都给我去山崖下面。”
阿宁听着,眼底一片愕然。
她从小就跟着时今澜,知道时老爷子对她的严格,所以从没见过她对什么人在乎过。
可偏偏是池浅。
偏偏是在悬崖。
怎么会这样呢……
她们小姐好不容易才……
阿宁作为局外人,冷静的知道这样高的高度摔下去,活下来的概率几乎为零。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时今澜说,这样连她都明白的道理,时今澜肯定也知道,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她从来都不信侥幸的小姐,这次却不想面对现实。
而也是这份侥幸在撑着她,让她没有轰的倒下去。
阿宁的心里前所未有的难受,表示道:“我这就派人去找!一定会找到池小姐的。”
她说的利落,接着就指挥周围人去悬崖下面。
可听到阿宁的这个称呼。
时今澜恍然一下。
刚刚挥出去的手还泛着疼意,阿宁的脸上也标着那么一个明显的红印。
她突然好难过,脑袋里在想,要是自己刚刚的行为让池浅知道了,她会生气。
她是那样的尊重每一个人,平等的看待每一个人,甚至每一条生命。
平静有序的山崖上,穿插进一道沉沉的脚步声。
时今澜走向了正在部署的阿宁,主动跟她道歉:“抱歉,我不该打你。”
这声落下,周遭又是一片寂静。
阿宁在指挥部署的手整个顿住,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被什么拍了一下似的,震惊又害怕,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小姐。您您您……”
时今澜神色依旧平静,抬脚跟在下山的队伍后面:“我跟你们一起去。”
阿宁立刻匆匆把自己吓跑了的魂收回来,紧跟着时今澜,扶上她一瘸一拐的走姿:“小姐,您小心。”
.
朝阳初现,往日寂静的断崖下此刻都是人影。
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密密麻麻的分布在悬崖下,从太阳的视角看下去,断崖耸直,树木林立,哪怕是健壮的保镖也格外的渺小。
时今澜也在其中。
还裂着口子的腿不断的流出鲜血,淋漓的滴落在沿路的石头树枝上。
疼意好似贴着骨头,可时今澜丝毫不顾及这些,她就这样顺着池浅可能会摔下来的方向找,分辨着每一个有可能落着池浅的方向。
她说过的。
她要带她走。
她一定要找到她。
不然她怎么带她走啊。
时今澜找的近乎发疯,阿宁在一旁看着,视线里全是时今澜腿上那道伤口:“小姐,要不要休息一下,我让医生过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也好啊。”
“不用。”时今澜甩开了阿宁的手。
阿宁急得不行:“小姐,池小姐被找到后肯定是要经历一场大手术的,要是您也因为伤口处理不及时,感染病倒了怎么办?难道要池小姐过来探望您吗?”
这句话似乎是起了作用,时今澜恍的停住了寻找的动作。
她狞黑的瞳子转而看向阿宁,看着阿宁对自己点头示意,嘴唇翕动。
一整夜没有喝水了,刚刚又经历了一场奔袭。
时今澜温润的唇瓣变得干涩,轻轻扇了两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停下动作,坐在了石头上。
阿宁见状,立刻示意不远处候着的医生过来。
山水潺潺,沿着断崖下流淌出一条小河。
医生给时今澜处理伤口,狰狞的口子掺着小碎石粒,有些难处理,时今澜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用眼神环顾四周,依旧在寻找池浅。
“找到了!”
忽的从时今澜左侧传来一声高呼,时今澜立刻站了起来。
医生这时正打开了一瓶酒精,患者突然的动作,让她失手把大半的酒精泼在了伤口上。
伤口忽的被清洗消毒的彻底,流出来的血都透着被水清洗过的鲜红。
时今澜眉头猛地一皱,却是一丝停顿都没有,紧接着就朝声音传来的那边快步走去。
这一路碎石更多,道路难行。
在现场搜索的人听到声音都朝这边过来,却也纷纷为时今澜让路。
此处是悬崖底小河的一条源头,沿着石壁,有一条从山上淌下来水。
万物被其滋养,即使是在光线不多的崖地里,长得也格外葱郁苍翠。
而就在一株被压断了的树枝上,池浅躺在上面。
时今澜远远的走过来,就见她闭着眼睛,表情平静,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如果忽略她扭曲的腿脚。
还有的环绕在她的周围,不断流出的鲜血。
第53章
光洒满了来路, 照的世界清晰。
也照得汩汩流淌进人们视线中央的血液鲜红。
倒计时的定时炸弹终于走到了最后,轰的一声在时今澜的脑袋里炸开。
她就这样看着那具躺在地上的身体,洒在伤口上的酒精终于开始作用起来, 钻进她的身体, 摧心剖肝。
好似有一口气卡在时今澜的喉咙, 上不来, 下不去。
她走过去看向池浅, 怎么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长得跟池浅一模一样的人就是池浅。
她, 她怎么会……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刚刚分开的时候, 她还好好的,脸也是干干净净, 被自己握着的手柔软温热, 没有一点破皮的样子。
不会的……
不会的。
时今澜踉跄了两步, 想过去碰一碰池浅。
可她的手还没伸出去, 就立刻停了下来。
“阿澜,你要……你要回去……”
万籁俱寂时,池浅的声音羸弱的在时今澜耳边轻轻呢喃, 虚幻飘渺,好似她的幻听。
时今澜登时愣住,垂在池浅脸侧的叶子兀的动了一下。
分不清是风吹动的树叶,还是因为池浅的呼吸。
不,一定是因为池浅的呼吸。
时今澜近乎偏执的认定了这件事, 转身就看向了一旁的医生:“她还有呼吸。”
“……是这样的。”医生简单着查看池浅的情况, 只是不敢挪动她,根据着周围的情况推断, “这位小姐跌下来的时候有不少树枝作为缓冲,目前生命体征微弱, 但的确还有自主呼吸。”
医生的声音明显算不上多自信,到最后半句气势已经很弱。
他也没见过时今澜这样,血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一旦自己说出那句“抢救希望不大”后,就会被她拆吃了。
阿宁看出了医生的惊惧,主动过去补充:“刚刚已经又调来了几位医生,现在都已经在直升机上了,预计还有十分钟到达。”
医生闻言,赶忙表示:“这位小姐应该可以坚持到直升机来。”
阿宁跟医生一言一句,时今澜紧绷的神情略略松缓下了几分。
她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她往日锐利的洞察,没看到阿宁之后松下的一口气。
亦或者,她近乎偏执的希望,主动封闭了她的敏锐。
就算这些显而易见的破绽漏洞明晃晃的摆在她眼前,她也不会去看这两个人之间的配合。
时今澜只要一个答案。
——池浅还有得救。
其实,池浅的出血量也不是很多。
只是树叶堆在一起,衬得她流了很多的血。手臂也是,腿骨也是,都是因为环境干扰而已。
等到直升机来了把她带去医院,清创修正,她的状态比现在会好很多的。
一定是这样的。
理性好似伥鬼,一条一条的帮着时今澜证明着她想要的答案。
她再也没有理会医生要给她清理伤口的话,就站在离池浅最近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你看。
当把她的脸擦干净,阳光落在上面,还是那样的白皙鲜活。
这人的小脸总是盈着点肉感,长而浓密眼睫铺成一簇扇面,一如既往的灿烂。
时今澜仔细的注视着池浅,阴鸷的瞳子里透着层殷切。
别吓我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自由啊。
想到这里,时今澜低垂着的瞳子若笑若哭。
她眉眼平静,还是那个八风不动的时小姐,小时总,只是抬起的手止不住的在抖。
从阿宁的视角看去。
她向来不会将自己置身于狼狈境地的小姐,此刻正毫不顾忌的蹲在灌木丛生碎石间。
她笔直着脊背,山谷里的风凌冽的吹过她如青竹般的背影,整个都在不受控制的抖。
这天气象局说是个晴空万里好天气,却有一场无形的风暴笼罩在她家小姐头上。
漆黑浑噩,黑压压的落在她的头顶,将她压得直不起身,喘不过气。
“沙沙。”
阿宁听到了有脚步走进的声音,远处过来两道她还算熟悉的身影。
——元明搀扶着池清衍来了。
阿宁眼睛蓦地一黯,看着薄衫下显得格外清瘦的池清衍,主动迎上前:“池老,我们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院,专家都在医院准备了,直升机还有八分钟到,随机医生都是主任级别,您尽可放心。”
其实在阿宁派人来找自己的时候,池清衍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抬手摆了一下,忍着剧痛表示:“我,要先给浅浅把脉。”
“好。”阿宁点头,赶忙示意周围人让开。
而失去了人影的打断,池浅的样子毫无遮掩的出现在了池清衍跟元明的眼前。
很多事情,专业的人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
可幸的是他们师徒二人都是医生。
残忍的是他们师徒二人都是医生。
而这一天。
见惯了大体老师的元明,见到了这世界上最残忍的画面。
池清衍看到池浅的样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苍老的手紧握住元明扶着的手,踉跄一下,青筋绷起,没让自己摔倒。
他强撑着镇定,从怀里拿出前不久池浅才新给他做的腕枕,垫在池浅羸弱如垂丝的手腕上,将自己颤抖着的手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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