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搭上去的瞬间,池清衍眼眶里就开始有泪翻涌。
他这只手把了六十多年得脉,什么样的没见过,什么样的不知道。
元明在旁看着,心里咯噔一下,不愿自己这最后一丝希望也断掉:“老师……我拿了您的药丸来,您看看,哪一颗给阿浅吃下?”
说着元明就将身后挎着的包拿到面前来,翻找着,要拿池清衍最灵的药丸。
可她的手刚将那褐色的小瓶拿起,就听到池清衍淡声一句:“不用了。”
他向来稳重的声音一瞬间好像老了十岁,沉沉的含着层雾气在里面,叫人心惊。
元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拿着药瓶看向池清衍:“老师……”
“元明,收拾收拾,我们回去。”
“元明,先用你的药稳住她的气息。”
池清衍看着池浅干净的小脸,眼神里铺满了痛惜与慈爱。
他说着就要让元明带池浅走,时今澜的声音却接着截断了他。
这两句话的目的明显是相反的。
池清衍终于是抬起了他的视线,看向了对面的时今澜。
他年迈的眼睛里装着愠怒,缓了一口气,对时今澜道:“时小姐,既然你当初答应我的没有做到,我看这次也就不必您插手了吧。”
“我会救活她的。”时今澜看向池清衍,平静的语气写满了偏执,甚至透着有一种看不到的歇斯底里的疯感。
“时小姐,浅浅从出生就不由得自己,您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浅浅受更多的罪呢?”池清衍看着时今澜,每一个字都在往她心口里刺。
“我不是在让她受罪。”时今澜否认,就像她不肯面对池浅生还的希望渺茫一样。
她好像还是那个她,自私自利,一切事情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她不能失去池浅,她无法承受失去池浅的痛苦,所以她自私的,不在乎任何人感受,甚至牺牲自己的利益,都要把池浅救回来的。
她要池浅活着。
她只要池浅活着。
池清衍看着时今澜平静注视着池浅的眼神,心中的愤怒再遏制不住,质问道:“您是在干什么?”
“我在救她。”
“你在害她!”
两人的对峙一前一后。
时今澜将她的话刚说出口,池清衍接着就截断了她的声音。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不想自己是个医生过,他甚至在恨自己当初的心软:“时小姐,您的承诺是不是太轻了些。”
“你难道想不到浅浅跟着您会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吗?浅浅向来都是这样,她从小就见不得人受苦,更何况是你!”
池清衍不想要在池浅的面前失态,他极力的忍着自己的怒火,咬着牙的跟时今澜说出这些话。
而时今澜也好像被他嚼在了口中,直截了当的质问与挑明挤压着她的身体,快要让她痛的撕裂开。
是了,池浅是因为她才这样的。
究其一切的根源,都是她。
那夜在海边,是她救了她。
可这夜在悬崖边,是她害的她。
“时今澜,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感情了。”
冷涩的声音卷着疾风狠刮过时今澜的耳朵,像是她心底的自我反问。
更是池浅掉下悬崖前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
她竟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怎么的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这些日子,她都在装不知道吗?
为什么。
不为自己谋求,全都在替她考虑。
为什么到最后了,还要否定她对自己的爱意。
她说的自由就是这样吗?
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
“呼呼呼呼——”
一阵乱风吹来,搅得周围枝叶乱颤。
载着医生的直升机来了,艰难的停在一处勉强平整的地面上。
元明是三个人里勉强冷静的一个。
她看着几个老成持重的医生下来,捏着一丝希望,劝说池清衍:“老师,不如让沈小姐试一试吧。”
“沈小姐肯定能联系到更好的医生。都说术业有专攻,阿浅这种情况,或许开刀能获得一丝生机呢?就算是她以后有哪里不利落,我们都在她身边,也不会让她难过的,不是吗?”
说到这里元明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她不敢回头多看池浅一眼,只握着池清衍的手臂,恳求他:“阿浅能好好活着,对老师来说是……是最重要的事情了,不是吗?”
螺旋桨带起的风凌冽的刮在池清衍脸上,他的表情再也经受不住,被悲痛全部占据。
谁会想要放弃自己亲人的命,哪个医生不想将见到的病人救回来。
行医治病这些年,所有人都称池清衍一声神医。
他救回了无数被下了死亡通知的病人,却对自己的孙女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池清衍也不想放弃。
他也想让池浅活过来。
这可是他从死神手里抢回过一次的孩子!
“时小姐,病人在……”医生过来询问,可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象一览无余,不用多说就知道。
也同时所有身经百战的医生都绷起神经,对站在周围的人道:“请各位让一让,病人不宜受到二次伤害,给我们足够的操作空间。”
元明闻言扶着池清衍示意他也让开:“老师。”
池清衍被元明说服了,他跟着元明起身,眼睛一直看着时今澜:“无论有什么消息,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您放心。”时今澜应允。
她眼神坚定的看着池清衍,似乎又是过去那个做什么都稳操胜券的时小姐。
可当太阳升起,她平静的瞳子折过日光,乌黑中却是一地破碎,直戳眼底。
阿宁办事向来周到全面,前后两辆直升机载来的都是顶级的医护人员。
因为要保证池浅的空间,身手最好的保镖上去,就没有了时今澜上去的余地。
因为临时只能调配这两辆,她们剩下的人要等下一趟。
阿宁看了看时间,走过来安抚时今澜:“小姐,已经加急再调来一架直升机了,我们在这再等一个小时。”
“好。”得到了确切的时间,时今澜平淡的点头。
她的头始终抬着,注视着起飞的直升飞机,直到它消失在天空中,她才抬起步子,转身要走。
阿宁不明白时今澜这是又要做什么,赶忙跟上:“小姐,伤口还没有处理完呢,您这是去哪里啊?”
时今澜不做停顿的往前走着,唇瓣轻拨,吐出两个字:“祠堂。”
“祠堂?”阿宁对着两个字陌生又困惑。
她跟了时今澜这些年,从没见过时今澜去过这种地方。
而且按照她的性子,这种涉及鬼力乱神的事情,她根本不会相信涉足才对。
.
天渐渐大亮,祠堂前的树长得愈发郁郁葱葱。
密密交织着的树叶遮住了门口的光,整个祠堂里昏暗的透着一层光雾。
香炉里的香静默燃烧着,三点红光燃出青烟缥缈。
高立庙台之上神像面目含笑,慈悲的注视着正在跪拜的人。
恐污了祠堂干净,时今澜给自己的小腿简单包扎了两下。
她就这样跪在蒲团上,瘦削的身形一如那日同池浅来时,笔直高挺,眉眼深深,注视着绫姬。
子不语,怪力乱神。
时今澜也向来不信这些,敬而远之。
她过去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去求医问药,反而跪拜神佛,祈求庇佑。
可现在,她双手合十,晃着圣杯。
木质碰在一起,发出咔哒咔哒声,轻微也沉重的撞在她的心口。
是谁也好,只要能庇佑池浅,让她逢凶化吉。
哪怕用她的命去抵去做交换,她日后一定虔诚供奉。
“重建庙宇,再塑金身。”
时今澜笨拙的循着记忆,按照从周婶听来的话,向神明许诺。
只求她们能保佑池浅。
哪怕是看在她昨天还在花车游行上扮演过阿青呢。
时今澜轻颤着从鼻息吐出一口气,蒙蒙的一层水汽透过光晕挂在她低垂的眼睫。
她想这是二分之一的概率,三次里肯定会有一次中的。
上一次那样小的概率,不是还被她跟池浅碰上了吗?
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只要有一次。
有一次就好……
时今澜双手往额上一点,接着孤注一掷的将手里的圣杯掷了出去。
“咔哒!”
圣杯清脆的落在地上,倒扣着的月牙稳稳当当。
阴杯。
时今澜铺满希望的眼睛瞬间怔住,呼吸都要凝滞。
她不敢信,更不愿信,颤着手迅速拾起地上的圣杯,就当做没存在过一样抹去这次的痕迹,立刻重新投掷。
而圣杯落在案桌下,月牙相对。
第二次,阴杯。
第三次,阴杯。
时今澜瞳孔震颤,带着愠怒,带着偏执,更是带着痛苦,抬起头朝绫姬与阿青看去。
而光影交错,神像并排的影子黑压压的罩在时今澜身上。
哪管她再怎样疯狂的抹去重掷,自将她从世界划了出来。
“咔哒。”
“咔哒。”
“咔哒。”
……
扣在地上的月牙好似两双弯刀,一边一只割在时今澜的瞳子里。
她不再顾及神明,近乎偏执的将圣杯拾起,无视着前面的否定,重新投掷。
那跪在蒲团上的身子披落着门外的树影。
光线斑驳,划着那道背影从笔直到颓落,一声一声,一遍一遍。
按道理说马上就该掷出来了。
你看她都投了这么多次,二分之一的概率,那是二分之一的概率,下一次一定是了。
没错,下一次。
阿浅不会有事的。
她的阿浅绝对不会有事的。
你们神明不都是讲究因果报应吗?
她这辈子救了多少生灵,你们该回报给她了……
为什么不回报给她!
时今澜发了狠的抬头看向绫姬与阿青的神像,猩红的眼睛好似质问。
而神明不应。
她所求无门。
第54章
微光昏暗, 树叶如瀑布般从上往下飘落。
粗粝的树枝不停的划过池浅的身体,失重感挤压着她的心脏,从内到外, 她没有不在疼的地方。
“咔嚓。”
“咚!”
树枝断裂的声音跟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前后响起, 池浅的脑袋麻木了一秒。
她还在想耳边传来的闷响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凶猛的疼意就沿着她的后背撕裂开来。
啊, 是她。
血液逆流, 池浅只觉得喉咙中囫囵着含着什么腥气极重的液体。
她才刚吐出一口, 整个人的意识就模糊了。
非自然死亡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池浅还以为自己跳下悬崖戏份就结束了, 哪里会想到她还停留在这具身体里。
她的意识忽明忽暗,巨痛将她封闭在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里, 只听得到模糊的声音, 脚步声, 交谈声, 对峙声,怒斥声……
这每一个声音里,好像都有时今澜。
阿澜……
每当想起这个名字, 池浅心里就极其的不安。
她对这人放不下心,挣扎着想睁开眼睛看看她是不是安全了,是不是好好的活着。可摇摆的时钟咔哒咔哒的晃着,时间在不停的流逝,一遍遍的提醒着她该离开了。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 池浅感觉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没一阵就又死去了,然后又是活了, 接着又死掉了。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好像她的命不是握在她的手里, 而是被两方争夺。
“滴——”
好像是电子仪器的长音刺耳的响起,终于一束明显的白光打进池浅的眼里。
这光来的毫不讲道理,刺眼的侵扰着她,非要她睁开眼睛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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