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老者忍不住问道:“王爷,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全天下都在传您被当今天子赐死,遗体还被秘密处理了。为此,属下去拜访过高玄正,他坦言说自己是亲眼见到您饮下鸩酒后咽的气,后来遗体被颁旨的钦差带走,他虽曾试图阻拦,还当面问过皇帝,却也什么都没探听到。您这些年究竟去哪了?为何……为何您的样子……”要不是明景宸能将外人不得而知的事详细道出,他都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这般奇异的事。
站在街道中央说了半天的话,明景宸余光里隐约看到另一边的小巷中似乎有人在那边探头探脑,想到他俩此时未免太过招摇,于是对老者道:“说来话长,我们先回客店,这事稍后再细说。”
回到客店,明景宸先去地窖将店家唤出,然后回到客房边等邹大的消息边把近一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大致说给老者听。
因为其中牵扯到与高炎定的纠葛,未免对方多想,他便说得真假半掺,只说自己被鸩杀后醒来就到了此方人世,被谭家小姐所救,后来阴差阳错下受了箭伤被镇北王带回了王府医治。因高炎定错以为自己是细作,为了打消对方疑虑自己便当起了他的谋士。前不久因为秋家之事得罪了他,所以逃了出来转而又遇到了邹大。
老者听完后,一边感叹明景宸死而复生的经历真乃闻所未闻的奇遇,一边唏嘘道:“当年您与高玄正互引为知己好友,那样要命的大事您都能托付给他,而且也是他见到了您最后一面。谁承想,您醒来后又碰到了他嫡孙,被他一箭射伤,这真是孽缘哪!”
因为藏着事,乍一听到“孽缘”两字,明景宸颇有些心虚。
晏温是他父亲亲信家的孩子,自小与他一块儿长大,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俩同吃同住,一起学武一起念书,亲密无间。长大后他继承爵位,对方也如他父辈一样成了自己的心腹,名为属下实为兄弟,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认出对方的第一时间他就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晏温对自己相当了解,明景宸确信即便中间隔了五十年,自己稍一皱眉对方也能看出点端倪来,所以他不敢在老者面前表现出太多异样,以免被对方察觉点什么。
于是明景宸只故作轻描淡写地虚应了一声,对他所说的“孽缘”不予置评。
且当下还有另一件顶顶重要的事需要确定。
明景宸关切地问:“晏温,当年我命你提前带了我大嫂母子避世隐居,不知后来他二人如何了?可有被朝廷搜捕为难?”
老者的神情有瞬间的龟裂,但他掩饰得极好,借由惆怅之情遮掩了过去,他道:“您去后,起初朝廷对阮夫人和小公子他们通缉了一阵,不过后来又突然赦免了,只把他们贬为庶民。不过……”
明景宸焦急道:“不过什么?”
“不过,他二人都已经先后离世……”
明景宸愣了片刻,一股酸楚翻涌而出,像是有人用闷棍在他后脑勺重重敲了一记,眼前一阵晕眩昏花,唇齿间蹿出一股铁锈味,身子晃了晃,他一把撑住桌沿,指尖用力到泛白,良久才问出口:“怎么死的?”
老者垂下头,“病逝的。”
“可有后人留下?”
老者抿了抿唇,快速道:“没有!”
明景宸双手从桌沿垂落,老者担忧地望着他,想上前扶他,一双手伸到半途又突然停住了,内心的愧疚、挣扎做着生死拉锯,许久才化成一句“对不起”后落下帷幕。
“是属下无用,愧对您的信任。”
明景宸忍下泪意,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归根结底是我害了他们。说是避世隐居不过是我安自己心的谎话,若不是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又怎么会生病?即便生病,如果还在王府中,定能很妥帖地延医用药,又怎么会早早地去了……”
老者放在桌下的手紧攥成拳,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仍旧选择沉默。
他想,虽然这样让王爷很不好受,但起码……罢了罢了,有些事还是烂死在自己心里为好,如果让王爷知道了那些腌臜事,依着他的性子定要上帝京拼命不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单凭自己根本保不住他。
明景宸难过了一阵,又想起一事,“对了晏温,你们后来怎么样了?你与邹大那些人认识?”
当年,老者曾替他辖制着一批出身江湖的高手,“六王之乱”开始前,他让老者带着这帮人护卫大嫂母子离开,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在世的还剩下几个。
老者刚要说话,忽然两人都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老者倏地站起身,对明景宸做了个安静暂避的手势,然后独自掠至门前,反手抽出背后双锏,做出一个备战的姿势。
此时那上楼的一行人已经来到门外,为首一人“砰砰砰”地在门板上拍了三下,喊道:“任伯!景公子!”
听嗓音正是去而复返的邹大。
两人神情一松,明景宸又立刻朝老者任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泄漏自己的真实身份,对方点点头让他放心,随后开门放邹大以及身后五人进屋来。
邹大大喇喇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然后舒出一口气,问任伯:“您老怎么来了?”别人或许不知,但他心里门清,近年来,因为任伯年事已高,又在某些事上与主子有了龃龉,为此一直深居简出,基本不再出来亲自为主子办事。
刚才那些同伙跑来告诉他说任伯来了,他还吃了一惊。
任伯脸上早已不见单独面对明景宸时的外露情绪,只刻板着一张严肃的老态面孔撒了个谎,说:“上头见你们迟迟不归,便叫我走一趟。”
邹大笑道:“主子竟然还特意劳驾了您出山襄助,真不知道是因为过分看重景公子,务必要见到他这个人,还是觉得我们几个太过无能,耽误了他的大事?”
任伯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又道:“我在洛州碰到乔五他们几个,从他们口中得知你们回京的路线。算着你们正途径汀州,恰逢我刚收到消息,说汀州顾氏的几兄弟整顿了残余人马又联合了周边的几家势力要攻打司徒氏报仇。料想汀州马上又要乱起来,便赶来接应你们。”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
第145章 彼此试探
邹大道:“原来是这样,任伯真是宝刀未老,曲姑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您老竟还能单枪匹马地进到城里来,不惊动任何人。高!实在是高!”说着竖起大拇指对着任伯一脸崇敬之情。
任伯冷笑道:“你小子也别阴阳怪气,先想办法脱困才是正经。据我所知,目前城内外兵力悬殊,司徒氏败局已定,不出三日就会城破。出城的时机稍纵即逝,你可有什么打算?”
邹大摊手,“我能有什么打算,现如今不是有您老在么?单凭您吩咐就是了。”
明景宸听他们交锋了几句,暗道这个邹大不仅和那五个同伙关系不睦,似乎和晏温也有些龃龉,说话夹枪带棒的。也不知他们话里的主子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连晏温都要听命于他,真是好生奇怪。
然而疑惑归疑惑,他并没有冒然出口询问,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他俩说话。
任伯道:“外头攻城的既有顾氏的人,想来他家在汀州经营多年,即便不是真的爱民如子也不会像匪类强盗一般同意干屠城的勾当。只要能挨过城破时的兵乱,等城里张贴了安民告示、开了四方城门后,咱们乔装混在出城的人群里行事,自然就能万无一失了。”
邹大点头,“您说得有理,就这样办。”随后带着那五个人出了屋门。
任伯不动声色地看了明景宸一眼,见对方意会地朝自己点点头,便放心地一同出去了。
昨夜这条街上被兵卒抓走的青壮有二十来个,逃过一劫的不过寥寥,此时有胆大的正蹑手蹑脚地摸出来收拾门口的狼藉。
店家见住客归来,外头又暂且恢复了平静,就去厨下洗切烹炒准备弄几个小菜祭五脏庙。近些年来他家这间客店不过是在挨日子硬撑,早就濒临倒闭,他无闲钱养小工,导致店里的活计全需要他一人操持。
邹大他们下楼的时候,远远地听到厨房那头传来“刺啦”的煎炒声和锅铲的磕碰声,菜籽油裹着大白菜的香气从大开的窗户里飘出来掠到鼻端。
邹大舔舔嘴唇,先让五人自行散去休息,然后走到柴门边的菜畦旁等着任伯。
任伯来得很快,也不和他打哑谜上来就开门见山道:“你还有什么事要问的?”
邹大笑了笑,踢了一脚菜畦里被冻得梆硬的土块,“楼上的那个景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眼底的利芒一闪即逝,任伯不答反问他:“临行前,主子没和你说?”
邹大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脸上早没有先前与他说话时的阴阳怪气,只颓丧地道:“什么也没说,只命我一定要把景公子带回帝京去见他。”
任伯心念电转,这次他出来实际上是瞒着上头私自行动的。这几年因为与上头不睦,为了不招人厌自己就很少往对方眼前凑,但因为那点割舍不掉的责任,又不得不暗暗关注着。
结果近日就被他发现了点端倪。
他发现主子近来连番派遣邹大去北地办事,一次比一次兴师动众,这次竟然还一下召了十来个高手与他同往。
邹大这人他再清楚不过,身手是一等一的好,又精通江湖上的各类旁门左道,机敏睿智,但脾气古怪,向来独来独往,不喜与人合力办差。
过去主子也任他去了,可这回却破了例,不得不让人起疑。
再者,主子一直厌恶当年的宸王,凡牵涉到宸王的种种,他都懒怠听到、看到。可数月前开始,对方几次特意把自己叫到跟前,拐弯抹角地打听关于宸王的事。见自己起疑又顾左右言它地描补过去,这就更让人疑心了。
不仅如此,还将当年的旧物捣腾出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以,等他得知主子给邹大几人下了密令,要他们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要将一个无名小卒带回帝京时,任伯就彻底坐不住了。
虽然不确定前后这几桩事是否真的有关联,可但凡可能与宸王牵扯上一丝半点,即便再细枝末节,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没想到这趟出来,竟让他碰到了死而复生的宸王,且对方就是被主子下令要千方百计抓回去的人。
任伯不觉得这是巧合,甚至怀疑主子是否识破了宸王还活在此间的真相,为此他心里又急又乱,想要告知宸王,却因为许多顾虑不能和盘托出。
他正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邹大竟然撞了上来。任伯心想,邹大最得主子信任,不妨和他周旋片刻,看能否从他嘴里探听到点什么。
任伯不动声色道:“他是高炎定的谋士,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邹大脸上写着不信,只当是任伯和主子联合起来瞒着他一人,“我刚才就说了,能劳驾到您出面的人,怎么想都不会简单。我和景公子接触下来,觉得他不会仅仅只是个依附于高炎定的小谋士。高炎定身边举足轻重的能人不止他一个,不乏许多被安排在重要位置上的,抓他们不比抓这么个小人物来得合乎情理?所以我不明白。”
任伯瞧他神情间不像在撒谎,这才断定对方确实一无所知,但这并不能让他彻底放心,如果主子真的知晓了什么,还特意瞒着邹大,那这事就更蹊跷了。
就怕主子真知道了宸王尚在人间,疯起来要对他不利,况且帝京里头还有个昏庸的老皇帝,一想到这两人这些年来的作为,任伯就感到愈发不安。
任伯面上滴水不漏,只说道:“他命你怎么做,你就怎么行事,何必多思多虑。”
邹大不疑有他,坦白道:“主子只命我等务必把人带回去,至于带回去后要怎么处置却一字未提。”
竟然连邹大都不知道主子抓了人究竟要干什么!任伯很是意外,故意用一种敷衍地语气和他道:“既然是高炎定的谋士,想来不是为了从他身上套出点北地机密,就是抓了人好将来要挟高炎定,你以为还能有什么?”
邹大嗤笑道:“我看未必,只怕此事另有玄机。”还有一点他没说,直觉告诉他,这两人决不能碰面,否则会有无可挽回的事发生。
任伯道:“难道你还要为了自己这点疑惑而抗命?”
这本是一句敷衍的玩笑话,可谁知邹大听后神情严峻,似有挣扎无措之色,倒让任伯又吃了一惊。
随后两人各自散去。
任伯本想再寻机找明景宸单独说话,可邹大仍像前几日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内,让事情难办了不少。
到了傍晚,城门那边的战事比先前更加激烈了,炮火的轰鸣一声赛过一声,如同滚雷。抓青壮的兵卒又来了两趟,几人又随店主躲到了地窖里去,还顺手杀了几个看出端倪落单的士兵才将隐患抹去。
他们将尸体掩埋在后院,邹大干脆让三人同他一道埋伏在店里几处死角,以防再有人闯进来生事。
任伯见地窖中除了店家,还有两人守着,便只能继续静观其变,再寻时机。
到了晚间,众人都在闭目养神,突然一声炮火雷霆伴着地动山摇,引得头顶、四壁扑簌簌地抖下无数灰尘碎屑。
过了会儿,邹大隔着地窖的门板敲了几下,朝里面递话,“四方城门被轰开了两处,连城楼都塌了,马上就要打进城了。你们在下面待着不要乱跑,我带人出去探探。”
邹大走后,任伯的目光在另外两人身上打转,他想了想说:“外面兵荒马乱,他们四个恐怕人少力薄,左右支绌,你二人速去帮衬一把,这里有我呢。”
那两人没多想就领命去了。
任伯又悄无声息地走到店主身后,趁其不备点了他昏睡穴,对方头一歪就倒了下去,没个把时辰是醒不过来的。
做完这些,在确保附近无人偷听后,任伯才又与明景宸说起话来。
明景宸也不问别的事,只继续白日里的话题,“晏温,你如今到底在替谁办事?当年的那帮义士弟兄后来都怎么样了?”
第146章 曲姑城破
白天对方第一次提及,任伯就知道自己是轻易糊弄不过去的,好在当时邹大突然出现打断了交谈,阴差阳错下给了他充足的时间考虑怎么回这个话才能将人暂时瞒过去。
任伯早有腹稿,听他又提起,就道:“这帮老兄弟中有的出身草莽,有的是同属下一样家中几代都在封地当差,但不管是什么来历,大家一日曾替您效命,终生都不敢忘却。当初您命我们带着阮夫人母子先行避去,又散了金银给我们每一个人,您嘴上不说,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任凭我们在事后自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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