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缓慢地向前走着,路过薛府时,锣鼓喧嚣响彻天际,却平白让人察觉出几分诡异来。
池应淮蹙眉看着四周,不肯错过一丝的异常,即使他早就知晓结局,但无论多少次他依然会这般做。
喜轿渐渐走过薛府,木偶僵硬地向前走着,寂静无风的夜里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池应淮的心已经一沉,他偏头看向轿子的帘子。
他抬手轻叩在喜轿上,与喧闹的锣鼓声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是他清楚,温清川不可能听不到。
回应他的声音并没有传来。
池应淮垂下眸子看向急躁的想要继续朝前走的马儿,他收回了手握住了缰绳,下一瞬,木偶仿若被人抽走了所有的法力,直接散落在地上,喜轿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巨大的声响惊扰了马儿,马叫声响彻天际。
——
温清川能面前鲜红一片,但他能感受到周遭的阵阵阴风。
在锣鼓声消失的那一瞬他便清楚自己的处境,只是让他稍有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灵力波动,他仿若凭空被人带到了这里一般。
既来之,则安之。
盖头并不能遮挡住他的视线,但就算是他放眼望去也不免被院内的场景惊了一下。
这薛宅内部,阴气甚重,血光冲天,浓厚的近乎让他有些看不真切面前的路来。
这薛府内不知残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所积怨的怨气竟然如此之重,温清川下意识地皱眉。
“新娘子到!”
不等温清川反应过来,面前的场景依然变换,他竟然从院中直接到了一座花轿里,周遭还是弥漫不去的血腥味。
温清川蹙眉看着四周。
他是何时入的幻境?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不给他思索的时间,花轿已然被人放下。
“新娘子来了!听说这新娘子可是个天仙美人呢!”
“可不是吗!听说还是神域的人,好像姓花来着。”
“你这可是瞎说了,人神域的人怎么会好端端嫁给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更何况我可没听说过神域还有花家这么个家族,指定是她那娘家想多敲点钱财来!”
“行了行了!人家大喜的日子,你们在这嚼舌根子也不怕掉舌头!”
“快请这新娘子下来,快把麻布铺好,可不能让人沾地,这新娘子沾地可是不吉利的事情!”
听着外面的声音,温清川也算是搞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他这是入了薛家怪异之前的事情。
方才提到了花家,相比这便是花氏为他创下的幻境,只是对方为何要向他展示这场幻境呢?
是让他揭开当年的真相,还是另有所图?
“哎哎哎!少爷这可使不得!这轿子应当是新娘的陪嫁丫鬟掀开才对!”
“少爷这是等不及了?都是你薛少的妻子了,怎么连这点时辰都等不了了?”
“薛少跟夫人还是恩爱。”
外面的嬉笑打趣的声音更甚,温清川垂眸透过红盖头,看到一只向他伸来的手。
那只手手上戴着薄薄的茧子,但这薛家乃是富贵人家,理应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对,不该有这样一双手。
这手并不是薛家人的。
温清川看向他中指指根处的一道白痕,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右手放到这人的手中。
看来这幻境并非他一人进来了。
那人先是一愣,随后手指微微弯曲像是为了确认一般碰了碰温清川的指尖,下一刻,他的右手便被人紧紧握住。
温清川感受到手骨间的微微疼痛没有吭声,他正准备借力起身,下一秒帘子却被人直接掀开,握着他手的那只宽大的手掌也松了些力气,像是握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小心护着。
刺眼的阳光穿透到帘子内,温清川下意识抬头,隔着红盖头他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眸,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希冀。
喜轿外的起哄声越来越响,温清川垂下眸子,借着那人的力气慢慢起身弯着腰从轿子里下来。
他平日里一向穿得朴素简单,第一次穿着繁琐的嫁衣,戴着沉重的服饰,从轿子上下来时被略显束缚的衣服绊了一下,还没等他身子斜一下,一只手就紧紧扶住了他的肩膀。
“小心。”
温清川垂眸看向脚下的麻布,轻笑一声回复道,“多谢晏堂主。”
握着他的手,猛然收紧,而后又松了开来。
对方没有回应,但方才的行为早就将他暴露了出来,更何况温清川有着一只能看破万物的眼睛,对方想要瞒住他还是有些困难。
温清川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扮演着其他人的身份,在众人的欢呼下走进薛府。
接下来的过程中,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温清川被人搀扶着进了婚房,晏别也再没有出声。
“你去外面待着吧,我想一人在房内静静。”温清川朝着身旁的丫鬟说道。
不知是不是幻境的作用,那丫鬟没有多说一句话,领了命令便走了出去,等到房门被关上后,温清川抬手直接将红盖头掀了去。
虽然戴着红盖头并不影响他的行动,但是不如去掉好。
他没有摘掉繁重的发饰,只是起身在屋内转了一圈。
薛家倒是跟淮江的街坊邻居所说的那般富贵万分,屋内就连简单的铜镜都大有将就,整个屋内更不用说,更是无比华丽。
房间内并没有什么异常,温清川看了两眼后便又坐回了床上。
如今他还不清楚这幻境有何作用,对方显然是花家人,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花家竟然曾经和平民百姓有过婚缘,此事他也从来没有从池应淮口中听说。
或许并非他们不知,整个神谕可能也并不知晓这件事情。
若是如此,对方又为何要将这幻境展示给他看?为何又让他以自己的身子进入幻境,而非是花家女子的身份,难道是不想让他看出她的真实面目吗?
之前在鸠千夜跟魔君所进行的交谈,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故意引他入局。但为何又还准许晏别进入此局?
设下此局对方到底有何目的?
难道只是简单地想要揭示真相或是让他为薛家所讨一个公道吗?
当真是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强行突破环境,得不到任何东西,恐怕只有他和晏别两人经历薛家灭门惨案一事,才能得知事情的真相,才能从这个幻境出去。
想明白之后,温清川反倒是放下心来,又或者说他并未因此事的诡异万分而有所担心,几百年来能让他所担忧的事情真是少之又少,既来之则安之。
温清川端坐在床上静静的等待着夜晚降临,根据幻境一开始所发生的事情,以及淮江本地人所告诉他们的传闻,如今的婚事应当是薛家还未从京城搬离前的事情。
对方想要告诉他什么呢?
多想无益,看来如今也只能等到和薛家人接触的时候才能有所获得。
好在幻境并非真的让他们在薛家度过多少年,很快夜晚就降临下来。
外面依然喧嚣着,但相比白日的情况已经减轻了许多,想必已经到了宴席的尾声。
温清川这般想着,起身将房内的烛火点燃,而后拿起床头被他丢掉的盖头,重新戴在了头上。
他还不清楚这幻境内是否还是存有其他的隐患,还是尽量按照正常的流程进行比较好。
“少爷好。”
“嗯。”
门外传来了交谈声,下一瞬木门便被打开了来。
晏别抬眸看向床榻处端坐着的温清川,在看到对方头上的红盖头时,他猛然一愣,怔怔地看向床榻上的人。
甚至连背后的木门都是丫鬟帮他关上的。
他有多久没见过温清川身着喜服的样子了?
一百年?还是更久?
之前结缘时,温清川只是找了件红色的袍子穿上,他一向喜欢从简从素,若不是同他结缘也不会穿那么鲜艳的颜色。
当时他并没有心思去观察温清川的神色,是喜悦还是什么,他都未曾看清,甚至连人离开后再回忆时只能想起对方身着红衣的一抹背影。
再后来,他在鸠千夜让百位绣娘为他绣出了世上绝无仅有的喜服,亲手绣好喜帕,但最后还是没能看人穿上那件衣服。
如今再看到温清川穿上这衣服时,他竟然有些退缩怯懦,若是说出去定是没人敢信甚至都要把传话的人给骂个狗血淋头。
但他确实如此,只站在门口不敢靠近一步。
红色盖头下的他,是什么神情呢?
在厌恶和他这样的人借着别人的名义缔结良缘吗?还是依然的神色淡然呢?
但是胆怯之后,他更多的还是庆幸。
他终于有了一次能够好好对待对方的机会,即使是借着别人的名义,即使是在扮演其他的角色,即使对方并不在乎,他觉得这依然是他所欠,所亏欠于温清川的。
晏别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迈步走向床边,他没有去管桌用来挑开盖头的磅秤,他眼中只剩下温清川一人。
他缓缓抬起手,一向拿剑很稳的双,手此刻竟然会有一丝丝颤抖。
或许连晏别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的他是怯懦的,是害怕的,是期待的。
红色盖头被缓缓掀开。
温清川在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刻,抬眸看向晏别,他甚至来不及看到晏别的神情,对方就已经把头偏了过去。
他没有开口问什么,也没有说什么,静静的等待着晏别接下来的动作。
屋内的沉默蔓延着。
直到晏别将喜帕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床头,又缓步走到木桌前将合欢酒倒在杯中,他端起酒杯缓缓朝温清川走来,一直走到离他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抬手将酒杯递给了对方。
晏别依然是垂着眸的,让温清川看不清他的神色。
温清川微微挑眉看向他,看着对方不肯前进的步伐,他轻叹一声,起身朝前走了一步。
晏别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猛然抬头看向他,明明在外面令人觉得恐惧害怕的眼睛,此刻竟然存着一丝期盼。
“你……”晏别轻声问道,眼睛死死盯着温清川。
温清川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抬眼看他,眼底一片清明,“做戏便要做到底不是吗?”
“什么?”晏别一愣,那双黑色眼眸中像是有什么熄灭了一般,他垂下眸子避开了温清川的视线,喃喃道,“是。”
温清川将面前人失落的神情看个清楚,但他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举起酒杯,看向晏别。
对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抬起手。
两人亲密地双臂交叉,抬头将合欢酒饮下,火辣的烈酒顺着喉咙而滑下,将黑夜灼烧掉。
最后的仪式进行完毕后,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还是温清川先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晏堂主在外面有打听到什么吗?”
晏别抬眸看向他,开口说道,“此次联姻花氏并不满意,并且薛公子和花姑娘并没有见过面,今日这场婚宴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
“薛公子名为薛自乾,她迎娶的姑娘并非是花霁月,而是花先雪。花先雪和花霁月应当是姐妹关系。宴席上曾有人说,花先雪有一个同胞姐妹。”
温清川微微挑眉,静静地听着晏别往下说去。
“据我所知,神域并未记载花霁月曾有姐妹一事。神域所知的乃是,花霁月为花家独女,自幼天赋异禀,而后经过家族培养,成为了花家的继承人,也就是现在的合欢宗宗主。”
“在我前来时神谕也曾根据花家一事进行了商议,得出的结论是花家与魔族有所勾结,但是并未找到花家进行勾结的缘由。我此次前来也是为探查此事而来只是碰巧和你共同进入了幻境,但我想此时应当并非巧合,而是花霁月有意所为,甚至和魔族也脱不了干系。”
说完,晏别抬眸看向温清川。
“晏堂主的意思是,这是为你我二人所设下的局?”温清川问道。
晏别没说话,而是顿了顿才开口,“只是猜测。”
温清川点了点头,“这是按晏堂主所言,那花家与薛家之事应当与你我有所关联,亦或者与神域有所关联。但若只是与神域有所关联,对方应当不许探查我的身份。”
“我猜此事应当于我脱不了干系,无论是借助我的力量,亦或是别的,就怕是晏堂主是被我牵连而来。”
晏别闻言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就算并非神域让我前来探查此事,为你我也会前来,这不是你一人的事情。”
“晏堂主。”温清川轻声唤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晏别强硬打断。
“我无法释怀也无法放下,一切都是我亏欠于你的,即使你想推开我,我也做不到看你独自身入险境。”晏别垂眸说道。
温清川闻言一愣,轻笑一声,“晏堂主是误会了,这屋内只有一张床铺。我在雨隐山上住惯的简舍,在地上打地铺便好,我唤你是想问你愿不愿借给我一张被褥。”
晏别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些怔愣地看向他,半晌才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你住床铺。”
然后不再管温清川的任何动作和话语,强硬地搬了床被褥铺到地上,席地而睡背过身去,根本没给温清川拒绝的机会。
温清川看着对方背过去的身影,在心中轻叹一声,其实他是想问对方若是介意的话他们可以共睡一张床的,看到晏别如今的心意后,他反倒觉得连恨都已经没必要了。
爱恨嗔痴,如今与他而言,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也并不介意和晏别喝合欢酒还是同床共枕。
他简单地将身上的配饰去掉,又用屋内的清水将脸上的胭脂去掉,脱掉繁琐的婚服后,虽然他动作不慢,但也担忧会饶了别人清静,正准备吹掉烛火时。
“你去床上。”
温清川一愣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我来熄掉烛火,你且去床上躺着,夜里凉。”晏别沉声说着。
温清川无奈地笑了笑,他倒没察觉出来有些凉意,况且只是熄个烛火的功夫,他也着凉不了。
但听着身后衣物摩擦的声音,他大概能想象出晏别此刻的动作,只得顺了他的意思放弃了吹灭烛火,而是先上了床榻。
54/72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