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成为娱乐圈默默无名当中的一员、不甘心被人玩弄、不甘心一辈子都只是演路人甲乙丙丁,所以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但其实你不特别,如果当时出现在那里的是另外一个人,我也会选择那么做。”
“你非要说这样的话吗?”周庭光问他,好像也还是没有生气、好像也还是纵容地在给他机会。“非要说这么不好听的话。”
但束之没有珍惜、他不能珍惜。
“我不在乎你怎么认为。”说完他又眨了眨眼睛,“因为我现在也不打算在你面前维持什么好印象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他吞吃不少,吞下的音节顺着喉管爬入到他的心脏处,一下接着一下地剜着血肉。
束之觉得变坚强很多,这样的感受下,眼眶也只是有些热、有些酸,不至于落下泪来。
“真的吗?”周庭光却还是没信,合欢的香气与人一起步步逼近,把束之逼在角落、逼得无处可逃。“阿之,看着我的眼睛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说你不爱我,说你不在乎了。
“你这么果断洒脱,说不继续就不继续了,一定能够做到的,对不对?”
没有得到回答,周庭光就伸手圈住他的腰,将他揽入怀中,放柔着声音问:“其实刚刚都是在说气话,是不是?”
束之的心重重地一跳,心房心室挤压出的鲜血直冲上头。
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在问他,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为什么事事都摆在他的面前要让他去选。
可他真的有选择的余地吗?真的有吗?!
他的想法真的重要吗?真的是他选了就可以顺着他的心意走的吗?
“你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还要问啊?!”他崩溃地大喊,一把将周庭光推开,手肘很重地撞开身后的窗户,屋外墨卷的凉风灌了进来。“你喜欢的人又不是我,你又不会喜欢我。
“难道你会对我这样的一个便宜、倒贴的人动真感情吗?难道你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真的会觉得我这样生活在握手楼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吗?我这样的人世界上不是很多吗?
“我和其他那些刻意靠近你的人没有区别,你戏弄我也和那些戏弄我的人没有区别!”
不该说的,伤人的话是不应该说的。
但束之要怎么样才能控制住自己。他不知道。不知道。
“在你心中我和刘晶他们没有区别吗?”周庭光问他,即使被这样的言辞给攻击,他还是没有失态地勃然大怒。
他只是在问,他还在问。
束之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在不停地颤抖。“难道不是吗?”
“哦,不是。”他嗤笑一声,“你周庭光是个没有道德瑕疵的真君子,而我束之是个下作卑鄙的真小人。我才和刘晶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但我现在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用那样的方式接近你,所以我现在求求善良的你再多宽容一些、再多慷慨一些,也原谅我这一次吧,不要再问我更多了,也不要再跟我继续下去了。求你了,放过我吧……”
好没有道理的一番话、好无理取闹的做派。
束之都厌恶这样的自己,束之都对自己感到恶心。
可他要怎么办才好啊?
对于像束之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人生给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电车难题。
欲望说服不了道德,道德难压攒动的欲望。
他怎么做都会后悔,怎么做都其实是错。
然后他就听见周庭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抵是很无奈,又大抵是很失望。
不要对他失望,不要——束之在心中呐喊着。
但其实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毕竟他已经说尽了天底下最恶毒的话、做尽了天底下最忘恩负义的事情。
周庭光终于慢慢地直起身子,他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束之,深深地看着。
几秒后,如吐出一团浊气般轻声说:“阿之,我不是没有心的。”
语毕,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开。
背影还是那个背影,束之在影院的大荧幕当中看了百遍千遍、在触手可及的现实里凝视了一眼又一眼,唯独这一次,越来越远。
呆站了几分钟后,束之恍然回神,他迅速转身撑在窗台上往下看,睁大眼睛四处寻找着、不停地寻找着。
可没有,什么也没有。
连遥远的一个背影也不可再多得。
港湾的雨又下了起来,雨丝被风从窗口吹进,将束之的半个身体淋湿。
窗口旁的架子上摆放着他昨日刚换完水的鱼缸,那时阳光很好,他也没未卜先知到今日的坎坷。
他艰难地吞咽一下,鱼缸却突然响起水声——一向安静的金鱼莫名地朝着大开窗口跃动起来,它那么决绝、那么迷茫、那么固执地做出了这样危险的动作。
束之立刻伸手去捞,指间却与它擦身而过。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从十几层高的地方快速往下坠,又看着它转瞬间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他的手一颤,手肘重重地撞向旁边的架子,盛满水的鱼缸不稳地晃荡,又决绝地从架子的顶端滑下。
几秒后,鱼缸应声而碎。
束之蓄在眼眶当中的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出来,一滴接着一滴、一串连着一串,把整张脸都打湿。
原来他还是这样脆弱,还是这样的脆弱。
◇ 第28章 枯萎
“我已经按你说的和他拉开距离了,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没有说出去,现在该到你们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束之蜷坐在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廉租房的矮椅上,房间中的霉味让人有些难以呼吸,他看着躺在床上痛苦熟睡的小雨,不知道自己脑中在想些什么。
很空,能感受到也只有空空荡荡。
“嗯。”电话那头传来掺着电流的变音过后的一声低应,让人无法仅凭这一字就轻易地猜到身份。
束之眨了几下有些干疼的眼睛,咬住牙说:“记得说话算话,快点把小雨的工资和赔偿打过来,还有那些照片,也记得像之前说好的那样彻底销毁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要是不履行承诺,我要是什么都没有了,那也不怕和你们硬碰硬。”
另一端的人笑着回答,“当然。”
随后电话被切断。
束之很想在这个时候把手机收起来,但手指却不受他控制地、不由自主地点开了相册——那里收藏着几日前一个匿名邮箱发送给他的照片。
甫一点开,白花花的肉色就猛地弹到他的面前,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停颤抖,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好糟糕,一切都好糟糕。
好恶心,一切都好恶心。
可仿佛自虐一般,即使眼前的内容让他几欲作呕,他也还是没有退出去。
手指痉挛似的绷直,又颤抖着把照片往下翻,因为太过腌臜,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很后面,内容才逐渐变得不那么脏污。
直到最后几张,束之的指头弹跳一下,很突兀地停了下来。
照片里,有周庭光。
他用贪婪的目光去仔细地观察照片里那个的人,看他打理好的发丝、琥珀色的瞳孔、没有褶皱的外衣。
在把每一个细节都铭记在心之后,他才看向跟在周庭光身边的自己。但没有欢愉。
他嫉妒着照片中和现实里有同样一张脸的自己,嫉妒到几乎仇恨。
如果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可以交换,如果照片的束之可以替现在的束之承受这一切,如果他能够永远生活在照片定格的那个世界里……
“唔——”
床上熟睡的人突然呓语,而后身体惊厥般抽动了一下。
束之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放入口袋,很快地坐到床边低声问躺着的人,“小雨,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束老师。”小雨用嘶哑的声音回应他,却没睁开眼睛。
顿了几秒,她突然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抚到自己开裂的嘴角。“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两个多小时。”
小雨慢慢收回手,握紧盖在身上的薄被。“喔,我还以为很久了呢,好像睡了好几天。”
“没有的。”束之抿了下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他在吐出半口浊气后,又问:“你饿吗?要不要我给你去买些吃的。”
即使休息了两个多小时,小雨好像也没有攒下什么力气,她闭着眼睛无声无息,仿佛又睡了过去。
好几分钟后,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扯着嘴角扬起一个很淡的弧度,“那就辛苦你了,束老师。”
虽然知道小雨现在看不见,束之也还是安抚性地回了一个笑,然后才起身往外走。
小雨住在这栋老旧握手楼的第六层,每一层都在强改后被隔出了十几个单间,每走一步,束之就能听见不同房间里传出不同的声音。
有嬉笑的、有压着争吵的、有无事闲聊的……每一个都离束之离得那么远。
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就开始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幕重演,他试图用这很短的时间去捋清楚发生的事情。
和小雨见面——发现她身上的伤——得知她遭受剧组的虐待——试图螳臂当车为她讨要一个说法事情就是在最后一个节点上崩坏的,那些曾经藏在安澄的腌臜龌龊一并涌了出来,他也好、小雨也罢,再也没有了主动的权利。
一个小小的制片助理、一个没名没气的十八线小影星,竟然也能够引得那么多大人物的关注,让他们小心谨慎、过度提防。真好笑。
花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束之在附近等了一份汤,打包好后,他提着慢慢地往回走。
钻进楼房之间的窄巷里、偏身进入堆满建筑废材的小道中,污水的味道经过发酵后产生难闻的气味,这里是很少有人愿意主动经过的地方。
可这次他越是往里走,就越是感受到喧闹雨嘈杂,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多了起来,讨论着他听不清的话。
愣了一会儿神,身后突然有人叫喊着往前跑。
“让一让,让一让……”
道路狭窄,那人直接把他撞到楼墙上,没有衣服遮挡的手臂在粗粝的墙面上擦出血痕,可撞了他的人却连回头道歉抽空都没有,只顾一昧地往前跑。
束之脑袋空白了几秒,突然也跟着跑起来。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提着的热汤撒在身上腿上也无知无觉。
直到他跑出这个小道,看见小雨住的那栋老旧握手楼为止。着火了。
入目是一片火光,焦臭味与烟灰味被墨色的浓烟带着往外面散,火越燎越大,老旧的墙面被吞噬成碳,火光最大的地方,还在噼里啪啦地闪着刺眼的白光。
旁的楼房中有人带着灭火器和水盆急匆匆跑出来,却被围观的人给急忙拦住。
“别泼水,是电动车起火了!”
“电线被烧了,只能干粉灭火器,报警了吗?打消防了吗?”
“让隔壁的楼的人也赶紧走,再不走都要死在这里,走走走!!!”死。
束之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来不及想。
只是看到黑烟漫上楼房第六层的时候,他脑袋发麻着在瞬间就变得空荡,潜意识操控着他的身体不管不顾地开始往楼道当中冲。
“别去别去,起火了啊!”还没接近就被身边的人给一把拦下,“你现在去就是送死,等消防来,要是一家人都出事了,到时候该怎么办?而且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啊?”
束之大开口想要解释,他想跟这个路人说小雨还在里面、说小雨受了伤没有逃命的力气、说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跟小雨一起摆脱了那些人的威胁、说他用真的真的很努力很为难很疲惫了。
但他说不出来,他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云层遮挡的、肆无忌惮泼洒下来的日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抬着头看着天,发出绝望又无助的无声嘶吼。
为什么不下雨,总爱下雨的港湾为什么今天不下雨?!
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
没人给他回答,包括他自己。
在烟熏火燎之中,他忘却了之后大段的记忆,如同忘却了自己。
再有印象,只是一段简短的对话。
“下雨了吗?”有人问。
“不是。”扶着他的路人回答,“是这个Omega的信息素,他流了很多泪。”-
新历2045年10月14日,几个有关于束之的词条悄无声息地攀上热搜,还配上了几组堪称大尺度的曝光照片。
此组照片囊括了束之人生的多个阶段——从稚嫩的中学时期一直到在各个剧组奔波求角色的现在。
其中也包含了许多内容,比如他被扒光围堵在校园厕所、比如他被压在选秀宿舍的墙上、比如他被肥头大耳的导演搭着肩膀灌酒、比如他和小雨在私底下见了面。
束之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警惕得不行的审核,如今却连这样的照片都宽容通过了。
但他知道,在短短的几小时中,他又背负上了许多或真或假的故事,还冠上了一个被众人正义赋予的名号——一个人尽可夫的俵子。
束之没有哭,也没有觉得有多难过,他只是不停地给那个号码打电话。
一遍一遍又一遍,即使端正的女声提醒了他几百次是空号,他也没有停。-
新历2045年10月16日,网上所有束之的词条悉数消失不见,照片和有关链接也显示出error的字眼。
束之盯着发了很久的呆,什么都没做。
但在当夜被一个噩梦惊醒后,他却鬼使神差地给置顶的周庭光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在振铃40秒后自动挂断。
他迟钝地清醒过来,将手机的电话卡掰断,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新历2045年10月21日,束之乘坐160km/h的绿皮火车离开了这座他18岁就来到的城市,怀中抱着周庭光送给他的合欢。
火车上有很多声音,身边人大音量地外放刷短视频、对面三四岁的孩子扯着嗓子在尖叫、过道成群结队的人在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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