膻增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羽老板,您看犬子这是……」原来这满地乱爬的青年正是膻增的独子膻岳,他原本是一名纨裤子弟,上个月中不知怎么失了心智,变成了野兽一般的模样。有人说这是疯病,也有人说这是中了邪,膻增请了不少巫、医前来看过也用了不少的法子,却始终不能使其恢复正常。眼看着儿子吃不肯好好吃,睡不肯好好睡,人越来越瘦也越来越虚弱,膻增急得简直要疯了,就在这时,他听说近海来了一艘大船,船上有「仙客」的事情,因此便找到了上官烈。
「哦,是被冲了身吧。」上官烈懒洋洋地说着,又喝了一口手中的茶。
膻增急了,又是行礼又是叩拜道:「羽老板,既是如此,还请您多多帮忙啊,酬劳什么的都好说、好说!」上官烈对外仍然沿用羽老板的名号,这样会帮他省去不少麻烦。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说,有一个叫王铮的人来找羽老板。上官烈终于放下茶杯,站起身来道:「我的手下来了,这便可以动手了。」
王铮从外面进来,手里毕恭毕敬地托着一件用金色丝绸包裹着的东西。那丝绸的奢华程度令见惯了丝织品的膻增也不由得眼睛发直心想这位羽老板果然出身不凡,也不知是什么身分。等到那丝绸被揭开,他却不由得一愣,原来那里头竟是一张品貌良好的朱漆弓弩。
虽然这张朱漆弓驽看起来也是巧匠所做,但是与膻增心里原先所想的却有一些落差,总觉得羽老板这样的人、这样的风度,又是用上好丝绸包裹着的重要东西,应当要更不凡一些才是。他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一旁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叫:「你要干什么!」
发出惊叫的正是膻增的夫人也就是膻岳的亲娘,她听说自己夫君请来了能人替儿子治病便匆匆从内室赶来,一开始只是躲在帘后观望,此时见情势生变,不由着急地跑了出来。膻增被她这么一喊才发现上官烈竟然架起了朱漆弓弩,搭上了一支羽箭,而羽箭的箭头所向正是他的儿子。
「先生,您这是……使不得、使不得啊!」
膻增话音方落,但听「嗖」的一声,羽箭已然飞也似的射出。膻增夫人发出一声尖叫,顿时昏倒在地,一群奴婢赶紧上前搀扶,互相挤的挤,撞的撞,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
上官烈这一箭射出,却见原本正在地上翻着肚皮打滚的膻岳突然一跃而起,动作灵活地凌空一窜,就这么躲过了这一箭。上官烈不慌不忙,嘴角带了笑意,伸手又取出三支羽箭,齐齐搭在弩弦之上。
膻增一颗心方才放回肚子里,顿时又提了起来,他慌乱地舞动着手脚,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只听又是「嗖」的一声,这次却要比刚才响上一些,三支羽箭分了三路同时射向膻岳,将他各处去路牢牢封死。眼看着就要被射中,膻岳忽地团起身子,以一个十分古怪的姿势,骤然在地上旋转起来,跟着往天上窜去,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烈手搭弩弦,但听一声清脆的破空声响似是一道疾风从他手中射出,正中了窜升中的膻岳,他人本在空中,被射中后猛然停得一下,下一瞬,便直直地落了下来。
「儿子……我的儿子!」膻增颤抖着声音,两眼泪花滚滚,指着上官烈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杀了我的儿子,你怎么敢!」周围的护院立刻拔出刀剑,将上官烈团团围在中间。
王铮等人也同时拔出刀剑来,将上官烈保护在其中。
上官烈却轻轻一笑,将警箭收起道:「大贵人,你不如自己去看看,我有没有伤害到令郎。」
膻增气得手都抖了,他明明看着上官烈一箭接着一箭射向他的儿子,他怎么还能如此厚颜无耻!却在这时,现场猛然刮起了一股腥风,所有人都被这股风给吹得左摇右晃,站不稳脚跟。
上官烈道:「出来了。」
只见现场突然飞沙走石,好好的晴朗天气竟然变得阴暗昏黑,百花凋零,花蕊中央流出浓稠血水,吓得所有人都惊叫不已。在那一片昏暗之中缓缓出现了一双充满仇恨的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现场众人。膻增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儿子了,双股颤颤,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想喊救命,结果声音就像是卡在喉咙里,什么也喊不出来。
上官烈道:「王铮。」
王铮应了一声,不知手里抓了什么东西猛然向那双眼睛撒去,但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风住了眼睛消失了刚刚皆暗的天色也恢复了正常。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才看到的血海呢?凋零的花朵呢?
「区区幻术而已。」上官烈解释道,「膻大贵人,冲了令郎身的畜适才已被我从他体内驱出,此后他只需按时服用我开的灵药,再使用我画的辟邪护身符七七四十九天,往后便可平安无忧了。」
膻增还不敢相信,那头膻岳已经发出一声呻吟,迷惑道:「爹,这是哪儿,我怎么到花园里来了?」
膻增这才相信了上官烈的话,顿时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拜谢。此后花钱酬谢之类自不必说,上官烈却婉拒了膻增设宴的请求,带着王铮等人回去。
走在路上,上官烈便问王铮道:
「那东西呢?」
「在属下这。」王铮从后腰摸出一个小小的朴素锦囊,这锦囊看来毫不起眼,布料也十分普通,但是里头却似装了什么活物一般,竟然正自轻轻起伏,如同在呼吸。他说,「多亏了祝先生给的这收妖袋,很好用。」
上官烈道:「最近老也没有什么好消息带给他,这小东西也许知道点什么好玩的事儿,带回去权当给他解闷吧。」
王铮「欸」了一声,心里想着祝映台觉得美滋滋的,随后却又想到了梁杉柏阴森的神情,不由得又有些不舒服起来。算了,管他呢,他又没有抱什么龌龊的心思,祝先生都没阻止他,梁杉柏凭什么来多管闲事!
「啪」的一声,狭长的木剑在梁杉柏的手上一断为二,裂开的木刺划伤了他的手指,一缕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手指留了下来,滴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又失败了!梁杉柏怔怔地看着手里断为两截的木片,已经是第七把了,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不觉得会有问题,到了最后一关却总是会出问题。难道真的是天意?他想着,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即便是天意,他也要将之修正过来,更何况,那本就不是天意!
「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梁杉柏一下子窜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掩饰,一时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掩饰起,结果反而把手里的东西和桌子上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上,顿时木条、木片和各种工具散了一地。梁杉柏懊恼地盯着脚底,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噗。」祝映台忍不住笑了出来,梁杉柏这副样子真是让他又好笑又无奈。他弯下腰,捡起脚边的半截木片,粗粗一看便辨认出那是一柄失败的桃木剑的一半。
「你在做桃木剑?」他捡起那半截木剑,由于刚好是下半截,所以带着木柄。整柄剑被削制得朴实无华,却十分称手,他拿在手中只稍稍试了一下,便觉得这剑如果成形想必会很适合他用。难道……
「你是在为我做木剑?」
梁杉柏低下头去,轻声道:「罗睺,不好。」
祝映台当然也知道罗睺不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从上次齐国事件之后,罗睺对他的不良影响越来越大,所以他现在几乎都不太使用罗睺,而是用着一柄上官烈从市集上为他找来的桃木剑。那柄桃木剑虽然勉强也可回应他的灵力,但是比起罗睺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祝映台好奇地看着手里的半截木剑道:「你会做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梁杉柏却伸手将那半截木剑抢了回去道:「不、不会,学着做。」
祝映台略怔了一下,说:「你的手怎么了?」
梁杉柏刚想把手藏起来,已被祝映台一把将手扯了过去。手指与手指交缠的温度令他面上发烫,体温也跟着升高了,梁杉柏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划伤了?」祝映台小心地查看他的手指,跟着却「咦」了一声,「怎么没有伤口?」
梁杉柏心中一惊,马上将手抽了回来说:「没有,我刚去过厨房大概是那里沾到的。」
祝映台信了他,说了声「哦」,他伸手摸了摸那些器具,感慨地说:「有劳你费心了。」
梁杉柏却猛然抬起头来说:「不费心!」他大声道,「一点都不费心,我会做出来的,我会送你一把最好的桃木剑!」
祝映台愣了一下,忍不住又勾起了唇角。他不知道自己和梁杉柏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他前一阵子真的几乎以为梁杉柏讨厌他了,一方面他觉得这样才是正确的、好的,另一方面心里却又忍不住的失落,那毕竟是梁杉柏,哪怕是他的前世,眼下看来,倒或许是他多想了。
祝映台又打量了周围一圈说:「那我不打扰你了,上官烈他们也该回来了。」他说着,转身要走。梁杉柏看着在昏暗光线中那个削瘦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难言的冲动,他想要冲上去,紧紧抱住那个人,将他牢牢束缚在自己的身边,谁也不让见,谁也不许碰!
他这样想着,身体先于意志而动,已经飞快地冲到了祝映台的身后。祝映台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与他打了个照面祝映台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问:「怎么了?」
梁杉柏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地、仿佛野兽一般地盯着祝映台,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完完全全揉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他就这样贪婪地嗅闻着祝映台身上的气息,喘着粗气,双拳再袖管里捏得死紧。不想放开、不想松手,好想要他,好想要这个人,永永远远!
楼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模模糊糊的人声从上头传来,那代表着上官烈他们回来了。祝映台半是疑惑半是无奈地道:「上官烈他们回来了,我该上去了。」
梁杉柏还是牢牢地盯着他,那眼神令祝映台有些害怕,心却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起来,就像是预感到了将会发生什么一样。
「阿……柏?」祝映台不自觉地在声音里带上了轻颤。
出人意料的,是梁杉柏先退却了。他再度深深吸了几口祝映台身上的气息,然后沉默着往后退了两步。祝映台愣住了,过了片刻,略有些尴尬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道:「那我上去啦。」
梁杉柏轻声道:「好。」
祝映台走了两步,重又停下来,回头看过去:「阿柏。」
梁杉柏抬起头来:「嗯?」
祝映台说:「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想不通的事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我这个人不大聪明,很多事情你不说,我不知道的。」
梁杉柏看着祝映台那双清澈有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眼神微微闪烁过了片刻却还是摇摇头:「没有,我没什么事。」
祝映台有些失望,但还是说:「那就好,不管怎样,谢谢你为我制剑。」说完,他微微一笑,冲他摆摆手,上楼去了。
梁杉柏望着祝映台的身影一点一点走出他的视线,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看向自己的手,刚刚它们差一点就能碰触到对他而言最为重要的宝物,此时其中却空空如也,虚无得如同一片荒漠。怎么能让你知道,如果让你知道了,我就永远失去你了啊……
梁杉柏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绝不会让祝映台知道那件事,哪怕这会让他恨他一辈子!
祝映台走到楼梯顶端的时候,不由得回望了一眼。从拜堂那件事之后,梁杉柏就把自己的房间搬到了船舱底层,此时从上面看下去底下影影绰绰,昏暗得如同另一个世界。不知为什么,一想到梁杉柏就住在那种地方,祝映台感到有点心惊。或许他该让上官烈在下面多摆上些油灯?
上头热闹得很,祝映台才踏进主舱室,就看到一群人正围着桌边兴高采烈地挑选东西。桌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小玩意儿,除了吃的喝的,还有不少吴国特产的布匹首饰茶叶等物。这一阵子上官烈的亲兵们在吴国境内逗留,有些人认识了当地的美娇娘,一来二去地生了情愫,怕是要成就几桩好事。上官烈也不限制他们,只是说清成家可以,事情还是得做,等到有了方向,思羽号开拔海上,这些人还得跟着他出海。士兵们都知道他是个仁厚的主人,因此对此也并无异议。
「哎呀,这胭脂可真漂亮,送给莺莺,她一定会喜欢!」一个年轻的士兵欣喜地挑出一盒胭脂,拿在王上反复把弄
另一个则对着一匹布比来划去:「这匹布的花色素雅,给我家里的娘子做身衣服正合适。」
「就弟媳妇这富态,我看一匹布可不怎么够啊!」旁边年长些的士兵并无恶意地取笑那年轻的同僚,于是大家伙都哈哈大笑起来说,「来来,把这匹布也拿去。」
王铮发现祝映台进来,不由得眼睛一亮,人挤不过去就先亮了嗓子喊:「祝先生、祝先生!」把手举得高高的。
众人发现祝映台来了,纷纷打了招呼给他让路。祝映台一路走到上官烈跟前说:「怎么样,顺利吗?」
「只是给冲了身,很顺利就解决了。」上官烈把手一比说,「膻增给了不少酬劳,我自己又添了些,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拿去用。」
祝映台微微一笑说:「我不缺什么,我那份就给大家分了吧,一起开心开心。」
士兵们听了纷纷喝彩说:「祝先生就是大方,谢谢祝先生!」
王铮却把脸一板说:「去去,祝先生的东西你们也好意思拿。」说着,将一摞上好的绸缎一起搬了摆到祝映台跟前说,「祝先生,这是我特地给你留的。」
祝映台有点为难,说:「我真不缺……」
上官烈说:「好了好了,别推来阻去的,东西管够,让你拿着就拿着,就算你自己不用,也可以给阿柏用嘛。」
闻言,祝映台不由得眼中一亮。梁杉柏当初的身分只是连府的马夫,身边自然没什么余钱,一个冬天下来就是那几件衣服来回替换,眼看着春暖花开,也是该换些轻便衣服了。他这么想着,这才收下了布匹:「那我替他先谢谢你。」
上官烈摆摆手说:「我都当你们是兄弟了,怎么还那么见外。」说着,又对王铮一指说,「对了,我把那冲身的小东西给活捉了,你看看好不好玩,闲来无事拿着解闷也好。」
王铮本来听说祝映台要给梁杉柏做衣服,正暗自神伤,这时才勉强反应过来,伸手将那布袋解下来。布袋口上用绳子穿了一圈,平时用的时候将绳抽紧打了结就是,王铮心一急,手上就没了轻重「哗」的一下,就将袋口扯开了一大半。他吓了一跳,然而布袋内却并没有什么动静。王铮嘟哝着:「该不是闷死了吧。」低头去看,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团拳头大小的黑丸猛地从布袋里头蹦了出来,跟块石头一样狠狠砸在王铮的鼻梁上。王铮发出「啊」的一声,手一松,那团黑丸便从里头猛然冲出,向室外撞去。
士兵们挑东西正挑得起劲,冷不丁屋子里窜出来这么个东西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拔剑出鞘,随后却见那黑丸撞到敞开的门上又奇异地被弹了回来,跟着又撞到开着的舷窗弹了一下,不由得都是哈哈大笑。他们原先也不算是普通士兵,毕竟上官烈从小就身怀异能,所以跟着这个主子出生入死也见过了不少稀奇事,而这几个月来跟随祝映台、梁杉柏一起抓鬼捉妖,更是在见识上翻了几个跟斗,此时定睛细看了,不由得都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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