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车马朝着郊外驶去。
李昭漪坐在车内,不远处,常梓轩和颜珩舟一前一后地骑马。
两人都是一身骑装,常梓轩道:“听说你前几天去皇家马场,被云殷赶出来了。”
颜珩舟:。
他说:“怎么哪都有你。”
常梓轩说:“一般我只有在看你们热闹的时候才会觉得无聊的人生稍稍变得精彩了那么一些。所以是真的么?你干了什么?”
探子只能看到结果,听不到过程。
颜珩舟把经过说了一遍。
常梓轩默然。
片刻后,他道:“你说有些人什么时候能想通。”
颜珩舟笑意吟吟:“希望是下辈子。”
他也不是傻子。
回去琢磨了半刻钟,前因后果就琢磨了个透。
感情是嫌弃他不会说话。
“啧。”常梓轩道,“记仇。”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你当年不会是太记仇才撂挑子不干跑江南去的吧?”
颜珩舟当年没跟他们生嫌隙,走的时候也是知会过李昭钰的,只是却不肯说明原因。只道累了,想休息休息。
颜珩舟语气轻飘飘:“是因为你蠢。我不跟蠢人共事。”
常梓轩:“……”
时隔多年,讨厌的人果然还是那么讨厌。
*
两人斗嘴的时候,云殷也在和李昭漪说话。
这是李昭漪第一次大规模地出游,以云殷的身份,其实不必一直骑马跟着他,但是考虑到安全,以及李昭漪可能会紧张,他还是这么做了。
自然引了一些议论。
虽说云殷和李昭漪一个是君王,一个是摄政王。两人的事云殷也刻意让人瞒住了。但是宫内没有秘密。再怎么瞒,云殷频繁进出澄明殿,很难不惹人怀疑。
朝中最近就有不少官员对此颇有微词。
只是此事毕竟牵涉到李昭漪,他们的态度更为审慎。
不杵在云殷面前,他就当不知道。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隔着一道帘问李昭漪:“陛下,要喝水么?”
帘子掀开了一点,露出小半张脸。
李昭漪小声说:“要。”
云殷解了水囊递过去。
这一幕被不远处本就关注的人一眼瞥见。
颜珩舟:“啧。”
常梓轩:“瞧这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两人一起叹气。
谁也没想到,不值钱的样子,还在后面。
第39章
从宫中出发的时候,李昭漪还有些紧张。
说来奇怪。从前他被云殷送上皇位,遇到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更多的是慌乱和无措。
但这一次,秋猎明明是比生辰宴还要繁冗复杂的行程,相较于不安,他更多的感觉,却是兴奋。
说到底,这可能还是因为云殷。
这些日子,李昭漪一直在跟着云殷和蔺平学习。
这两人擅长的领域各有千秋,但教授的方法却很一致。
他们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很多时候遇到事情都是让李昭漪自己摸索,有云殷在,天塌了也有人在背后兜着。
久而久之,竟纵出了李昭漪身上一点儿处变不惊的脾气。
他本就性子淡,也就是面对云殷才多了一些生气。这两天,朝臣觐见的时候都多了几分恭敬,云殷看在眼里,也就只有李昭漪本人还浑然不觉。
他对于这场秋猎满怀期待。
现如今,对朝中大臣和世家,他已基本了解了。
他知道燕朝重文轻武,也知道现如今的各大世家都不怎么重视子孙在武一道的发展,多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名士,但是……
李昭漪想。
这只是一场秋猎。
秋猎不是打仗,也不是真刀真枪的比武。
猎不到老虎、熊这样的大型凶兽,猎猎鹿、兔子这样的小型生物,李昭漪觉得,应该还是不难的。
李昭漪是这么想的。
但是事实,似乎却并非如此。
-
今天各大世家的人都来了不少。
秋猎是盛事,也是在御前露脸的好机会。
燕朝科举的传统虽已有百年之久,但近些年,舞弊之风盛行,加上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真正走科举一途做官的人其实很少,更多的,还是举荐,或者走个形式。
例如,常梓轩年纪轻轻便能任大理寺少卿,他的能力固然出众,但他背后的家族,也没少出力。
人群浩浩荡荡,李昭漪一眼望去,少年郎们风流倜傥,看着意气风发。让他心中愈发期待。
他只看了一小会儿。
他看世家子的时候,世家子也在看他。
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了惊艳之色,有人谨慎,胆大的,则是在休憩之际频频打量。
燕朝风气开放,男妻断袖之事也并非稀奇。这些年轻人,多多少少听过些宫中隐秘的风月之事。
原先是不屑的,但看到李昭漪之后,就只剩下了对云殷的羡慕。
李昭漪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重新出发之后,云殷就再也没让他出过马车。
他坐在马车里,帘子也不能掀。
他说:“云殷,闷。”
马蹄声起,云殷面不改色,隔着帘子给他递了个梅花锁,李昭漪拿着玩去了,剩下的半程没再出过声。
等到了地方,歇息了一阵。
随着各种仪式的结束,秋猎便正式开始。
一时之间,只见尘烟滚滚,几十路纵队的人马一起朝着密林深处而去,场面十分壮观。
*
秋猎一开始,场上的气氛就变得有些热络了。
在场的大多是些不会武的文臣,但即便是文臣,也有参与了秋猎的家眷抑或是后辈。
大家端着酒杯在底下谈笑风生,但人人眼底都写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李昭漪看着觉得有趣,云殷坐在离他最近的下首位置,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忽地一笑,放了酒杯站起身,佯装俯身替李昭漪添茶。
同时在他耳边耳语:“陛下觉得今日谁会拔得头筹?”
他这一动作,底下的声音诡异地寂静了一瞬。常梓轩嘴角抽搐了一下,和颜珩舟对饮,他说了一句什么,颜珩舟便凑近了些,饶有兴趣地听他讲话。
底下的动静,台上的两人浑然不觉。
或者是知道了也不在乎。
李昭漪认真地想了想:“兵部侍郎赵越家的公子吧。”
兵部侍郎赵越,他的独子赵玉宏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好武,体格健壮,看上去人高马大。
刚刚看李昭漪的一众世家子弟中,他便是看得时间最长的。
直勾勾的,眼神发飘。
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魂。
李昭漪倒是不介意这些。他小的时候,看他的目光比这脏的多了去,赵玉宏的眼神里欣赏惊艳多于其他,对他来说不过是随意的一眼。
他更多的,是为了回答云殷的问题。
他以为云殷是想和他打赌。他们最近常玩这个。
出了事,谁会第一个递弹劾的折子。又是哪些人会唯恐避之不及地甩锅。李昭漪从连人名都搞不清楚,到连蒙带猜的胜率也能对半开,经历了不少。
也吃了不少苦头。
眼下,他已经能平静地回答云殷的问题。
云殷的眸色却深了些。
他若有所思:“陛下原来很看好赵家的公子。”
李昭漪:?
什么叫看好。
他只是实话实说。
但是云殷已经说了下一句话:“陛下,想不想……玩些更有意思的?”
李昭漪说:“……什么?”
云殷直起身,道:“取我的弓来。”
话音落下,整个宴席瞬间安静了。不远处的常梓轩和颜珩舟酒杯一顿,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出了相同的东西。
-
相较于他们俩,其余人的反应显然更大些。
云殷是什么人?
他是实打实上过战场,一刀一刀拼出过军功的人。
以往秋猎,到了最后,是要按照猎得的猎物数量和珍稀程度,在御前排出个先后高下的。以往的魁首皆会被重赏,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风光。
云殷一下场,这魁首还有什么悬念?
一时之间,场下众人脸色各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人拿来了云殷的弓。
他的弓通体漆黑,李昭漪见过,也拿过。
很重,当时云殷在身后替他承着重,胸膛的温度和手心一样烫。
他喉咙有些发干,小声说:“你就,不用了吧?”
他的想法也是一样。
今年的秋猎并不算正经秋猎,是命人提前圈了一小块地方,将猎物事先赶入这块领地之中。场地小,猎物也少,以云殷的身份和能力,实在没什么必要。
但是云殷却道:“无妨,陛下,臣不跟他们抢。”
他问:“陛下喜欢什么小动物?兔子,还是幼鹿?”
李昭漪:?
他说:“都,都可以?”
他意识到了云殷要做什么,但是仍然有些不可置信。就见云殷拿了弓,说了句“等着”,不多时,身影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堂下不知何时已鸦雀无声。
李昭漪面上镇定,心跳却比之前快了好些。
他有些紧张地攥着茶杯,无意识地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等到夕阳西下,不远处终于传来了马蹄之声。李昭漪不自觉地站起了身,看向了不远处的人影。
*
第一个返程的,是一个绿衣青年。
他的长相只能算是普通,但看上去倒是容光焕发。
他的小厮牵着马,他上前便躬身拜见李昭漪,意识到自己是第一个回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尽是得意洋洋。
他猎得了一只漂亮的梅花鹿,还有一只小型獐子。
猎物一一给李昭漪看过,李昭漪用套话夸奖了一遍,又赏了些金银珠宝,青年便回了酒席之上。他的父亲脸上也隐约显现出些许骄傲之色。
紧接着,来的就是兵部侍郎赵越之子,赵玉宏。
赵玉宏也猎到了一只獐子。
只是这只獐子和之前的那只相比,个头大了不少,看上去也凶了许多。
除此之外,他还猎到了一头幼虎。
他看上去些许狼狈,据说是在制服这头幼虎之时受了些许轻伤。李昭漪也赞许了几句,除了应有的赏赐之外,还赐了些上好的伤药。
只是,在这二人之后,境况就不那么如意了。
其实先前二人的猎物,李昭漪就并未觉得有多厉害。
要怪,还得怪他的骑射都是跟着云殷学的。
云殷没带他打过猎,但云殷带他射过无数次箭。每一次张弓搭箭,都带着凛冽的寒意和锋芒。
他对着的是靶子,但是足以让李昭漪相信,哪怕他们对着的,是凶猛焊烈的巨兽,抑或是更为凶残的敌人,他们也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胜利——
而不是猎了几只温驯无害的动物或是幼兽,就好像取得了多大的成功。
但是,之后的人,却连这点成功,都拿不出来。
又一个人两手空空、满面羞惭地回到宴席中时,就连不远处的常梓轩都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颜珩舟道:“京城可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他们俩上场了倒不会这么狼狈。
但他们是来看笑话的,不是来鞠躬尽瘁的。
能站在这,已经是给了云殷面子。
两人冷眼看着越来越沉默和尴尬的宴席,而不远处,李昭漪的脸色也微微敛了。
-
说实话,他起先并不太在意旁人。
他的眼底一向只有云殷,站在这,也不过是为了等云殷回来。
但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到底入脑入心,即便是没有刻意关注,时间久了,他也意识到,今天的秋猎,是失败的。
不管是赵玉宏所谓的“意外受伤”,还是后面的人试图解释但更像是甩锅的“偶遇了平南王,王爷极为勇猛”。将门之后,对付不了还没成年的牲畜。
而云殷——
云殷真正回来的时候,众人皆大感意外。
他的马侧空空如也。
既没有众人猜想的豺狼或是虎豹,也没有什么棕熊或是别的猛兽。
就连用于充数的兔子、鹿都一只也不见。
他只带了一样东西回来。
一只红色的幼狐。
皮毛油光水滑,触手温暖。
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面前的李昭漪。
云殷道:“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这只狐狸看着还算可爱。陛下可以养着玩。”
——就像他说的,他从未想过参与这场秋猎。
他想的,自始至终,只是让李昭漪开心,以及,送李昭漪一个,他或许会喜欢的礼物。
*
李昭漪很喜欢这只小狐狸。
白天的秋猎结束,晚上就是庆功的夜宴。
白天猎得的猎物被挑选合适的烤制,成为美味佳肴。李昭漪筷子都没动几口,却一直抱着他的小狐狸,眼睛也不眨,和它对视。
小狐狸的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襟,看上去奶里奶气。
云殷叉了块鹿肉,喂进他嘴里。
李昭漪乖乖张口,又去看小狐狸。云殷沉默了一瞬。
他道:“陛下。”
他说:“陛下可听过一句话,玩物丧志。”
李昭漪说:“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云殷:。
堂堂摄政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颇感无语。但是对上李昭漪水汪汪的眼睛,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得叹口气:“陛下这样,诸位世家子弟该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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