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声寒已经起身送客,大夫留下了两副药,也只说试一试,对眼睛不一定有效。
万声寒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合上屋门返回沈照雪榻边。
沈照雪听他窸窸窣窣不知道做了什么,又过了片刻,对方再次离开了屋子,站在门外同侍从道:“把万景耀带过来。”
沈照雪轻嗤一声,偏开脑袋,拉起被褥掩住了脑袋。
万声寒这般话万景耀又怎么会听,他如若一直这般态度,万景耀受不到约束,很快这件事情便会被压下去,白白牺牲他的一双眼睛。
早该知晓万声寒是这般人,便不该留在万府,受他的管束。
果然,不消片刻侍从便一个人返回了偏院,同万声寒道:“荣大爷在二公子院外,说是在看管二公子思过了,让长公子不必挂着。”
万声寒冷笑道:“他险些害死一个活人的性命,思过便能抵消罪过了么?”
他抬了脚,冷下脸,“我亲自去请他过来。”
“万声寒,”沈照雪嗓音轻飘飘响起来,“你告诉他,若是三日之内他不到我身前来,便别怪我状告至官府。”
“如今掌管大理寺的徐大人可不是什么好敷衍的善茬,他若是觉得自己能从大理寺的审讯下全须全尾地走出来,大可以像如今这般躲在爹娘身后寻求庇佑。”
话已至此,他懒得多言,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万声寒站在门口,沉默地瞧着榻上的人。
又过了片刻,沈照雪听见他脚步声动起来,逐渐远去了。
万声寒心中知晓沈照雪的想法,万荣那一家子都是些无赖泼皮,因为父亲总是心软,不愿意与人结仇,万荣在万家总是蹬鼻子上脸。
近几年是他逐渐开始掌权,年少时更甚,几乎快要挤下父亲的家主之位插手家族的管理。
万声寒当初整治了一番才让对方收敛起来,如今有父亲撑腰,只怕又要将沈照雪的事情拖到不了了之。
沈照雪说要告官,却哪有那么轻易便能做到的,万荣只需要借着万家的势力从中拦下,状书根本送不到大理寺。
他在万景耀的院外站了一会儿,没注意听万荣的啰嗦,心中念着沈照雪如今那双已经无法看清东西的眼睛,一时觉得头疼。
万荣还在试图说服他将此事放一放。
沈照雪在万家诸多人眼中只是一个被爹娘亲族抛弃的弃子,沈家都已经落败了,就算他有爹娘罩着也只不是草芥尘埃一堆,在家大业大的万家面前也本应当抬不起头来,就算是死在万家也无人在意。
万荣还在同万声寒说着血缘亲疏,他心不在焉听着,冷冷盯着在屋中瑟瑟发抖的万景耀。
他道:“此事想要私了根本便是无稽之谈,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小瞧了沈照雪的本事。”
话音刚落,侍从忽然从外头进来,凑在万声寒耳边小声道:“沈少爷出府了。”
万声寒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他不是眼盲,能去哪里?”
“不清楚,”侍从有些着急,道,“厨房去送药,屋中已经无人了,沈少爷或许是看不清路,摔倒磕了哪,留了血迹,循着痕迹才察觉人已经出去了。”
万声寒心道这人不省心,匆忙往外走,边走边道:“叫人去追了没有?”
“已经去了。”
京城上空乌云密布,这个夏日风雨无歇,眼见着又要落雨,甚至天际已经隐隐开始落了雷声。
沈照雪茫然地扶着墙壁,摸索着继续向前去,低声与身边搀扶的春芽道:“小心着些,长公子或许快要追出来了。”
春芽知晓自己如今点头摇头少爷都瞧不见,于是只咬咬牙,继续带着他往青楼那方去。
她不明白少爷要在此刻去青楼做什么,但沈照雪那时神情太过严肃,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便也跟着照做,带着他离开了万府。
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便是一阵闷雷长长地响过。
春芽将沈照雪扶到青楼门口,客人进进出出,她没再继续上前,只听沈照雪道:“瞧着点,那人锦衣玉冠,下巴上有一颗痣,若见他出来便提醒我一下。”
来时他问过时辰,按照惯例已经到了陈洛该出来的时候了。
他心中有些急,却又不能视物,只能仰仗着春芽,还要警惕着万声寒是否会追来。
沈照雪的呼吸有些急促,小心翼翼躲在暗处,他未曾带着护耳,周遭喧闹无比,他的耳朵开始有些受不住了,却只能这般强忍着,辨认着人群中的声音。
过了片刻,他忽然听到稍远处有人道:“长公子,有人说在此处见过沈少爷。”
沈照雪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再将自己藏起来些。
万声寒的声音逐渐靠近,问:“往何处去了?”
心中慌乱更甚,沈照雪手指开始颤抖,只听着对方的声音愈加靠近,春芽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臂。
沈照雪只愣了一瞬,忽然回过神来,猛地挣开春芽的搀扶向前扑去,撞进了正从青楼出来的陈洛怀中。
陈洛与友人都吓了一跳,正要将人推开,却见怀中人抬了脑袋,露出一张混了病气,却楚楚可怜的漂亮面庞。
陈洛愣了愣,“是你。”
那日分开之后他叫人上万府查了查,万声寒根本没有什么姓李的远房亲戚,这柔弱的美人原是沈家的弃儿,便是那养在万家的病秧子沈照雪。
也难怪总觉得眼熟,侄子像舅,他那个皇弟陈诗,与他舅舅沈照雪长得倒是像。
那一面之后陈洛总是会记起沈照雪,对他的容颜难以忘怀。
如今再见面,当时的隐秘欲望便又一次升起,忍不住放轻了语气,问:“怎么回事?”
沈照雪睫羽颤了颤,抬起眸来,露出那双漂亮但无神的瞳眸。
骤然撞入他的眼底,陈洛的心跳便跟着顿了顿,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只怔了这一瞬,忽然瞧见那双眼睛里涌出大片的泪珠,顺着面颊滚滚落下去。
第19章
陈洛哪受得住美人垂泪,登时便觉心疼,忙将沈照雪搂紧了,同身旁的几个世家公子道:“快去再开一间厢房。”
他好心将沈照雪搀扶进了青楼厢房,沈照雪这才松了口气,想是万声寒一时半会恐怕想不到自己正在此处。
陈洛已然关切地问道:“沈少爷这是遇了什么难事?”
话音刚落,沈照雪又开始簌簌落起泪,轻声道:“万家二公子在府中常年欺辱我,此次竟下毒毒瞎了我的眼睛,府中上下包庇真凶,我走投无路,才会一个人到这里寻五皇子殿下,想求殿下帮忙,替我讨回一个公道。”
陈洛这才发觉沈照雪的眼睛确实有些奇怪,伸手试探了一下,果然不见什么反应。
那万家的事情他多少也有些了解,长公子万声寒倒是个有出息的,但表家的几个子嗣却一个比一个废物,尤其是那个二公子万景耀,马上就至及冠了,还整日游手好闲爬树摸鸟。
虽说陈洛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学之人,但出身尊贵,就算这辈子不从政事也能过得舒坦,因此他与身边的友人都瞧不上万景耀,只觉得他又并非万家本家的公子,还总是占着万家的好处,行事像个登不上台面的暴发户。
陈洛又仔细瞧了瞧沈照雪眼睛,那眼睛生得漂亮,依稀记得之前顾盼间似是含情,现在倒成了蒙尘之珠,实在是可惜。
但瞧了会儿又生出些隐秘的心思,同他道:“沈少爷有事相求,又是这般恶劣的行径,自然得帮一帮。”
他伸出手去,搭上了沈照雪的手背。
沈照雪下意识向后抽了抽手,却没怎么用力,像是被吓了一跳。
陈洛安抚地摩挲着那一片柔嫩的皮肤,紧紧盯着他面上的反应,似是诱导一般道:“事成之后,搬来我府上住,如何?”
“我府上的下人都听我的,没人会欺负你,再者,你的侄子陈诗也与我时常往来呢,你不便入宫,皇弟又失了母亲,一个人在宫中多么孤单可怜。”
他算准了沈照雪这副模样,只怕是个心软怯懦的性子,说两句便能哄骗带回府。
果然便见沈照雪耳根红得似是要滴血,又羞又惧,却也不敢将手抽出。
他一时心痒,险些忍不住便要动手动脚,沈照雪却忽地将手抽回去,猛地站起身,道:“五皇子殿下,请自重……”
“好好好,”陈洛对待美人总有着十足的耐心,也很少会动怒,心道沈家好歹也是发迹过的,贵族出身的小少爷,有些傲骨也正常,他道,“怪我平日与弟兄们老大三粗,沈少爷或许不习惯,那我先前所说之事,沈少爷可以再考量考量。”
他跟着起了身,靠近了沈照雪,沈照雪便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被他抓住了手腕。
陈洛解释道:“你如今瞧不见,我搀着点,先去官府将下毒一事上报了,有我给你撑腰呢,不怕他们差人拦下。”
沈照雪微微垂着眼,看起来十分乖顺,倒也没有拒绝。
陈洛心想,这沈少爷当真单纯好骗,经这么容易便能得手,可要比柳家那柳无忧好对付多了。
他拉着沈照雪的手腕,带着他出了青楼,一路向着官府的方向去。
沈照雪落在他身后半截,微微抬起眸子,那双已经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里藏着些许冷意。
那陈洛还在前头说着话,念得他耳朵疼,却也不好过多表现。
陈洛道:“你今日来寻我可算是寻对了,大理寺的徐大人可是我未来的丈人,要断什么案无非便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拉着沈照雪行至大理寺门前,“这便到了。”
“五皇子殿下,”万声寒的嗓音带着些许寒意,也不见恭敬,从前方穿过来,“您将我府上客人带到此处是想做什么?”
沈照雪猛地站住了脚,陈洛一时没能拉住他的手,竟就此脱离开。
陈洛惯常喜欢因着一个人讨厌一大家子,前世因为厌恶陈诗,便连带着欺辱地位低下的沈照雪,尤其喜欢叫沈照雪在地上爬,时而用热茶泼他的脸,时而在他面上画画写写。
至于万声寒,他觉得这人清高又张狂,所以也连带着看不上万景耀。
如今最讨厌的人便站在面前,还以这般语气同他说话,陈洛心中怒火直冒,道:“你的好弟弟欺负一个无爹无娘的可怜人,现如今他找上了我,你们对他不闻不问,小爷我来替他讨回公道。”
说得倒真叫一个热血沸腾。
沈照雪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唇角挂着一道嘲弄的笑意。
陈洛背对着他,不知晓此事,反倒是对面的万声寒瞧得清清楚楚。
沈照雪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万声寒一时间想不清楚,只觉得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万家这回只怕是要遭一些麻烦。
不过他倒也并不在意,父亲优柔寡断,他想要借此机会让父亲狠下心来与万荣他们撇开关系,往后沈照雪若再想要报复万景耀便不由他管了。
原本猜测沈照雪或许会告官,不曾想竟先去找了陈洛。
万声寒的脸色有些难看,视线越过陈洛望向站在他身后的沈照雪。
青年大概并不能感知到自己正在瞧着他,那以道很清浅的笑意很快便收敛起来,又垂下眼去,瞧起来楚楚可怜。
万声寒想,沈照雪便是用这样一副神情骗来的陈洛么?
他心中有些不爽快,却没有过多表露,很快便转回了视线,同陈洛道:“沈少爷是他爹娘托付至万家的客人,出了什么事,自然由我万家来处理,此番便不劳烦五皇子了。”
“交由你们只怕沈少爷这眼睛便白瞎了,”陈洛冷笑道,“你那不成器的表弟要是不自挖双眼以表歉意,说出去只怕难以服众。”
陈洛返身抓住了沈照雪的手腕,带着他打算越过万声寒往里头去。
万声寒视线蓦地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瞬时便开了口,语气泛着冷:“沈照雪,过来。”
沈照雪竟当真停下了脚步,像是有些发憷 。
这幅怯懦的模样,若当真心悦于沈照雪之人,只怕见了要心疼愤怒。
可陈洛瞧着他这样子,竟诡异地升起了一股快感,甚至想看一看这如月色般清冷的美人匍匐在地上,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模样。
他兀自瞧着沈照雪走神,万声寒又道:“你若还想回万家,受我万家的照拂,现下便过来。”
沈照雪半晌没有动静,只咬着下唇,轻声道:“殿下说了,我可以搬去他府上暂住,用不着你们家的庇佑。”
陈洛顿时心中一喜,方才说了半晌也不见沈照雪点头同意,没想到只消这万声寒激一激便成了。
等沈照雪进了他的府邸,再想离开那可比登天还难。
陈洛抓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正要开口挑衅万声寒,忽又听他先一步开了口,“沈照雪,我上回已经说过了,别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试图激怒我。”
陈洛有些不快活,“万声寒,你在这恐吓谁呢——”
未等他说话,沈照雪竟忽然挣脱了他的手,乖顺地摸索着往万声寒那边去了。
万声寒冷着脸抓住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拽,对着陈洛没好气道:“多谢五皇子今日替我照顾客人,这便不过多叨扰,先走一步。”
万家的马车便停在不远处,万声寒将沈照雪塞进车厢里,脸上冷意还未散去,只从怀中摸出护耳扔到他膝上,道:“耳朵不想要了么?”
马车已然动起来,行过人声嘈杂的街巷,向着万府行去。
沈照雪面上软弱的神情骤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杂乱的噪音让他的耳朵很不舒服,已经开始生成了耳鸣。
他有些烦躁地在车厢上靠了一会儿,想要缓解耳朵的不适。
万声寒淡淡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议,先将护耳戴起来。”
“若你真的又聋又瞎,我真的会将你扔出去。”
话虽如此,沈照雪却是半句都不曾相信,只道:“我等着你丢掉我的那一日。”
他将护耳戴上,隔绝了所有的声音,终于回归了安静。
见过陈洛便已经足够了,并非真的想要让他帮着自己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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