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转视线,同徐收对视了一眼,选择先按兵不动,瞧瞧万声寒的反应再作打算。
万声寒已将沈照雪抱紧屋中,放到了椅子上。
沈照雪紧紧攥着座椅的扶手,心中猜测越发清晰。
万声寒当真是喜欢他,既然喜欢,那先前对他做的那些事又算是什么。
如今倒是又挂在心上了,只怕没几年又要娶妻,要将他就此抛弃。
沈照雪深吸一口气,暂且先将万声寒之事抛之脑后,循着声音偏了偏脸,轻轻道:“殿下,许久不见。”
“先前沈少爷说愿到我府中暂住,今日我与大理寺卿徐大人一同前来,先处理你被下毒一案,结束之后便与我一道离去。”
“沈照雪哪也不会去,”万声寒淡淡道,“此事不必再议,徐大人先请。”
沈照雪垂着脑袋,没说话。
陈洛简直恨铁不成钢,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先等着案子查完再想办法将沈照雪带走。
这案子查起来也不算复杂,万景耀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再加上对沈照雪态度有变,本就已经证据确凿,很快便定了罪。
那万荣在堂上大呼小叫,本若沈照雪无事,让万景耀关个三年便好,偏生沈照雪眼睛伤了,一下变成了死罪。
万荣在弟弟面前打滚哭闹,说是万景耀年岁小,不小心犯了错事,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照雪耳朵吵得生疼,抓紧了扶手,指尖用力到发白,手背青筋突起。
万荣又道:“侄子马上就要科考,原本是个中状元当大官的命,现在好了,这小贱蹄子非得告官,侄子的仕途也毁了。”
“毁了便毁了,”万声寒淡淡道,“名声权势又不比人命重要。”
“你真是糊涂!”万荣大声说,“你现在倒是仗义执言大义灭亲,等往后万家没落可有你后悔的时候——”
“够了。”
沈照雪的嗓音不大不小,听不出太多情绪,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道:“长公子的仕途重要,我不欲再追究此事,只希望万家能赔偿我些许钱财,还我和我侍女自由,之后我自会向徐大人撤案。”
万声寒语气平静:“休想。”
再闹下去便是家事了,徐收不便干预外人家中的事宜,这便打算叫着陈洛一道离开。
陈洛心下一急,“也得听听沈少爷的想法吧,他想要走,你们万家又没有他的卖身契,凭什么扣留他。”
说着,他便伸出手去,抓住了沈照雪的手腕。
沈照雪又是一个瑟缩,却没将手抽出来。
陈洛将他拉起来,沈照雪还没开口,另一只手忽然也被人拽住了。
他一时有些无言,被两方争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先松一松手。”
陈洛拽得实在太紧了,压根不是想帮沈照雪脱离苦海,只是心爱的某件事物被别人夺走了,心中不爽快想要将其抢到手中罢了。
沈照雪本也只是想利用一下,并不是真的打算跟着陈洛去他府上。
他的手腕被陈洛捏得很痛,忍不住挣了挣,却反而被拽得更紧。
陈洛道:“万声寒,松手,否则别怪本皇子对你不客气。”
“殿下,”沈照雪忽然开了口,神情有些纠结,“殿下,不若今日便罢了,长公子许是心情不好……”
万声寒冷笑了一下。
沈照雪话音顿了顿,又接着道:“长公子心情不好,我……我还是先陪一陪长公子……抱歉。”
话音刚落,陈洛脸色愈发难看,只觉得这沈少爷当真拎不清。
万家都对他这样了,还弄瞎了他的眼睛,竟然就这么原谅了?
他还想再劝劝,万声寒已经倾身过来按住了他的手,目光幽幽,“劳驾,松松手,阿雪身体经不住这么大吵大闹,我要先带他回去休息。”
嘴上虽说着是请求,手上却用了力,将陈洛的手薅了下去。
等离开了正堂,沈照雪面上怯生生的神色散得干干净净,面无表情道:“放开我。”
但万声寒拽着他的手腕,没有要松手的打算,拉着他一路返回了偏院。
沈照雪走得跌跌撞撞,挣脱不开,忍不住怒道:“万声寒,松手!”
屋门被一脚踹开,重重砸在墙壁上,沈照雪只感到自己被人一拽,身体向前扑去,被扔上了榻。
他有些晕眩,正要撑起身体,万声寒却忽然按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压在榻上,淡淡道:“你今日勾引陈洛倒是勾得快活。”
“哈,”沈照雪笑起来,“怎么,我与陈洛接触就让你这般紧张,早些时候怎不见你如此关心我?”
话音未落,掐在后颈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却并不带有威胁的意思。
他倒还想说些难听的话,忽然便被揪着衣领拽起来。
万声寒抽走了他的腰带,卷成一团,塞进了他口中。
第23章
窗外凉风席席, 窗下芭蕉叶随风轻轻晃动。
过了片刻,一只蝴蝶扑着翅膀短暂停留在芭蕉叶上,转瞬又飞远去。
床幔摇晃着, 屋檐上挂着的一串铃铛正叮当作响。
“叮——”
万声寒伸手捂住了沈照雪的耳朵,掌下的人面庞泛红, 带着迷离的神色。
于是他双手又微微下滑, 捧住了对方的面颊,低头吻住他的唇瓣。
他尝到了些许苦涩的潮湿。
沈照雪抬起手臂,掩住了眉眼, 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还是将他此刻并不快乐的表情显露而出。
万声寒道:“枕头湿了。”
“……”
“沈照雪, ”他又喊道, “别哭了。”
他抓着沈照雪的两只手腕,向两旁拉开, 露出哭得带了肿意的双目。
这大概是他头一次瞧见沈照雪哭泣的模样,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像是一瞬间宣泄了强压了许久的伤痛一般。
万声寒隐约从他的泪痕当中观出一丝畏惧和慌乱, 大约并非是因为情事才落泪。
那又能是因为什么呢?
他沉默地瞧着沈照雪的脸,看他那双无神的眼睛不止息地流淌着泪珠。
而后俯身下去, 轻轻吻过去。
沈照雪抓住了他后脑的头发, 与他接吻。
这应当是前世今生, 头一次与万声寒行这般夫妻之事。
沈照雪又痛苦又欢愉, 忽而间又记起对方后来丢弃了自己, 另娶他人。
胸口总是闷痛又酸涩,本已经止住的泪又一次涌出来,这一整夜颇有些不罢休的意思在。
万声寒只好又吻吻他的眼睛, 问:“究竟在哭什么?疼?”
沈照雪只挡着眉眼,不肯说话。
万声寒换了问句, “今日怎么忽然又要撤案,不是想报复万景耀很久了?”
“你们……”沈照雪的嗓音很是沙哑,轻轻咳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们都那么在意仕途……”
“我不在意。”
万声寒淡淡道:“要做什么随便你,但是,不能去陈洛府上,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哈,”沈照雪轻笑道,“你想以何种身份,怎样的立场,让我不要离开你的视线?以我们如今这样有违伦理的结合么?”
屋中安静了片刻。
过了今夜便是立秋,多雨的夏日已然过去,窗外一片静谧。
此处被打理得很好,没有虫鸟在此处扰沈照雪的清净。
万声按一直觉得这里很适合沈照雪居住,也很适合他养身体。
他已经给了沈照雪很多很多的照拂和保护了,哪怕是从前疏漏没有给足的,他如今也已经给了,甚至还许诺过往后。
但沈照雪看起来并不想要什么往后。
他沉默了片刻,道:“大燕不好龙阳之风,你若不想躲躲藏藏,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离开京城?”
沈照雪问:“我的眼睛已经成了这样,如若留在京城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是你当真想让我做一辈子的瞎子?”
“我没有这个意思,”万声寒道,“我不在意仕途与否,我也没有想要科考的念头,沈照雪,不要总是将你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也不要总是碰了事情便自己承受着,你若是想以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留在京城,倒不如跟着我离开,你——”
“砰!”
万声寒的声音忽然断在一半,怔怔望着微微坐起身的沈照雪,半晌才感到后脑处一阵钝痛。
沈照雪面无表情将手中木枕扔到地上,从他身下起来。
眼前开始不停晕眩起来,万声寒勉强伸出手去,抓住了沈照雪的手指。
失去意识前,他听见沈照雪漠然道:“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的仕途和利益,你若还想保住你的未来,还是离我远些好。”
“也别说什么爱或者恨,就当从来不曾认识我便可。”
他若重生回来只是为了做一个闲散度日普通人,早在睁眼那一日便会离开万府,离开京城,一个人隐姓埋名躲到山野乡下去。
他现在要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不归路,他终究要插手朝政,要将皇位上的人拉下来,要亲手造成无数次的血流成河。
若有有朝一日他失败了,万声寒便能与他毫无干系,继续做着他那德高望重的宰相之位。
这一世便再也不会毁掉万声寒的仕途了。
沈照雪垂于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忽然感到一阵刺痛自指尖传递上来,延伸至心口。
前世死之前他很想再见万声寒最后一面,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想知道……他究竟恨自己到了何种地步。
但是在诏狱的那几个月里,他隐隐约约知晓了万声寒的恨与排斥。
大概是上天不想让他再听到那些污言秽语,所以,他再也听不见了。
他死在了那个冬日的大雪里,又在满院夏雨间重活。
那一场大雨洗涤了前世的一切,洗刷了他身上的鲜血淋漓。
像是提醒着他,该放下了。
他的心里已经装不下太多的东西,仇恨与爱,只能留下一个。
什么最深刻,最能让他继续保持着存活的念头,他留下什么。
那天夜里他细数了自己前世种种,最终打算将万声寒放下。
就当是,也报复他一次。
报复他前世将自己遗弃在京城,终招致他们分道扬镳。
今夜之事半推半就,他倒也并不排斥,只当是最后放纵一次,终归往后也没机会了。
沈照雪在榻下站了一会儿,慢吞吞摸索着套上衣物,离开了屋子。
他按着记忆行至府门处,这两日因着万景耀被告官,府中总是烦乱,守门的侍从多有松懈。
他在暗处听了一会儿,没听到有人在此处,想是侍从偷懒去了,于是便趁此机会抬了门闩离开了万府。
城中夜间还有宵禁,沈照雪小心翼翼沿着墙角摸索着往前去,走几步便停一停,注意着身边的动静。
这京中大半的地方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了,沈照雪担心自己最终记错了路,找错了人,等万声寒追上来后果不堪设想,却也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了保险,他甚至没有提前告知春芽,还将小姑娘留在府中。
沈照雪咬咬牙,见周围没什么动静,于是便继续向前去,数着自己的步子,凭借着残存的一点点记忆寻找着道路。
半个时辰过去,他总算摸到了某处府邸的大门,只草草摸索了一下门上雕饰,确认是自己熟悉的,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敲响了府门。
过了片刻,府门自里面打开了一条缝,“半夜寻到此处,有何事?”
“劳烦,替我禀告公主殿下,沈照雪求见公主,有要事需商议。”
那侍从提着灯笼,隔着门缝将沈照雪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一副柔弱病气的模样,放松了警惕,道:“先等着。”
府门又一次合上,将他关在外头。
沈照雪倒也不急,入秋夜间略有些天凉,他本就体弱,受不住寒,衣衫又很是单薄,他的双手冻得有些僵硬。
沈照雪将手放到唇边轻轻呵了口气,又听府门开了,陈蛾有些惊讶,“沈少爷,当真是你,等会儿巡逻兵要来了,先行进来。”
“好。”
他试探地抬了脚,陈蛾眼见不对,忙伸手搀住他的手臂,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前几日万景耀在我饭菜中下毒,不慎毒瞎了眼。”
府门刚合上,沈照雪便匆促道:“来不及了,殿下,宰相如今已经病重,只是消息还未传出,许是过不了几日便要离世。”
陈蛾有些茫然,一时间没明白对方忽然提及此事是为何,“宰相?”
“关外外姓王被陛下夺权已久,宰相在世压着外姓王一头,他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宰相之位换了人,关外势必要暴动。”
到时关外军队联合外姓王谋乱,最终会连累陈诗也一同遭到诬陷。
再之后便是边境流民暴乱,朝堂上臣子经历一场大换血,春闱与殿试结束之后,自己就会被召入宫中。
这些话沈照雪不便如实告知陈蛾,只怕会引起陈蛾的怀疑,因此只提点到这里了,像是以陈蛾的才智,应当想得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陛下生性多疑,殿下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手上有大量的军权,”沈照雪道,“如今权利还算小,若等外姓王谋乱失败,军权被收回,很快便会将目光落在殿下身上,若是一道莫须有的罪名下来,哪怕殿下再怎么表忠心,只怕也已经于事无补。”
顿了顿,他又加上了别的条件,继续说道:“柳家贪污,柳无忧若是真能做到大义灭亲检举自己父亲,说不定还能保下一条命,但若殿下出了事,柳无忧的下场……”
他话至此,不再继续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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