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像是往前了一会,又被拥挤的人群挡住。
膝盖从算盘上挪开,盛拾月越靠越近,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而另一人却纵容,好似将跪着的人抱在怀中。
布料摩擦声响,裙摆被往上拉扯,抬起的腿脚被搭在肩颈,露出一截纤长的小腿。
这回不需要宁清歌再费尽心思指导,总比第一回熟练得多。
车帘被压在木板上,将气息隔绝,外头依旧吵闹,偶尔有视线扫来,便压低声音议论起,这位大梁现任丞相的往事。
声音偶尔进来,不过宁清歌却未在意,即便是往日听见也未有多大起伏,更何况是现在,思绪都被剥夺,被难言的感受缠绕。
翠色的宫裙再往下落,绣在裙摆的竹纹被折叠。
曲折的腿忍不住往回缩,勾着绯衣下的脊背,不断往自己这边靠。
跪久的盛拾月有些失力,便被扯得往前跌,埋入更深的地方。
“唔……”沉闷的声音从唇齿间挤出,温热的吐息不经意涌来。
宁清歌发出一声闷哼,难耐的语气混在千回百转的调调里,像是在雨中飘零的翠竹,被动承受着对方的拍打。
覆在后颈的手攀至脑后,纤长手指从发丝中滑入,手背青筋微鼓。
再过一会,远处的红日便被拉扯着落下,橙光袭来,将天地万物都渲染成另一种幻色。
炊烟缓缓升起,伴随着孩童的嬉笑打闹声,整个城市都陷入安宁之中。
屋檐下的铜铃被吹得丁零当啷作响,还没有夜晚就已经酒醉的人趴在栏杆上,被三五好友打趣嘲笑。
行驶的车轮碾过石子,整个车厢都震荡了下,里头的人也受颠簸。
盛拾月急忙用手抵住旁边,可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往前跌,压在过分潮湿的地方,脸颊鼻尖都沾上水迹。
扇动的眼帘有水珠落下,可怜又狼狈。
而另一人也是一抖,越发往软垫里靠,紧紧贴着厢壁,便压得发簪歪斜,发丝松散开。
“小九,”她无意识地低喃了声。
夕阳的余光正好从缝隙中遛入,落在稍抬的眉稍,眼尾微眯,清冷的面容里似乎氤氲出桃花粉的雾气。
“宁清歌……”
“别夹、我喘不过气了……”盛拾月闷闷说了句,水从开合的唇中挤入,还没有说完就被堵住。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低下头,有些急切地探入。
独属于荔枝的甜腻散开,又被强行压住,禁锢在狭窄车厢里。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坠山,车厢里越来越暗。
路边有人架起炒锅,架在炙热大火上,扑向铁锅,炒菜师傅抓起一把调料,便往锅中丢,只听见轰的一声,大火猛的燃起,师傅却不见犹豫,立马颠锅扬勺,快速翻炒着。
炒菜的香气扑鼻而来,淹没整条街。
坐着矮凳的人笑着吵闹着,站在路边的小厮连声吆喝。
盛拾月被呛得咳嗽一声,因扬头的原因,喉管凸出一节节的白环,往日不怎么能瞧见的喉结露了出来,随着闷声的呜咽而滚动
盛拾月不由拍了拍对方的腿,提出无理的要求:“宁、清歌、太多了,慢点。”
水从唇角泄出,随着下颌滴落往下,染湿底下布料。
盛拾月停顿了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已许久没有理会自己,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一下没一下。
盛拾月不禁生出恼意,便抬头看去。
女人半仰倒着,被欲///念淹没的眉眼染上颓靡而馥郁的颜色,呼吸凌乱不成调,之前的白玉玉佩被咬住,试图用这种方式堵住不该响起的声音,可声音还是会从缝隙中泄出,让玉籽料覆上一层水光,好似刚出水一般的润泽干净。
盛拾月顿时愣住,搭在肩颈的小腿不禁蹬了下,好似催促。
可能是缺氧的缘故,脑袋有些昏沉,像是喝了许多酒一般的醉了,心脏跳的厉害,盛拾月张了张嘴,却忘记下一步该做什么。
膝盖叫嚣着疼痛,向来娇气的家伙却没有理会。
她吞咽了下,舌尖口腔都是荔枝的味道。
视线不见挪开半点,澄澈眼眸倒映着对面人的身影。
窗帘被风拂动,扬起又落下,光线也跟着断断续续的出现,落在艳绝轮廓上,像是神坠落人间,引诱众生。
而盛拾月是跪在她身前,牵扯而痴狂的信徒。
对面的人终于注意到她的呆滞,稍稍抬眼,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赧,便抬手压住对方后脑,往自己腿///间压。
盛拾月“唔”了声,又跌入更让人迷醉的红尘里。
红日彻底消失不见,晚风吹来清凉,白日的闷热终于散去些许,让人一下子变得轻快许多,于是周围人越发多,但随着马车一辆又一辆驶出,路况总算好了些。
马车夫用力一挥鞭,打出一声破风声。
马儿顿时踢着蹄子,快步往前跑。
车轮几次碾过或大或小的石头,车厢几次颠簸,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整个车都颠起来。
车厢里头也发出一声低哑含糊的声音。
马车夫挠了挠脑袋,满是歉意地朝里头喊道:“也不知这几日怎的了,路上一堆石子,避也避不开,小人再慢些好了。”
里头没有传来回应,她心中不由揣测不安,听说里头那位九殿下不是个好相处,脾气很是恶劣,要是不小心将她惹恼,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责骂,甚至有可能丢了这个难得的营生。
于是她越发认真小心,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恨不得亲自下马推车,避开所有石子。
就是苦了跟在后面的马车,马儿连大步走都不敢,畏畏缩缩迈着小步。
最后实在不耐,便有一辆辆马车以极快速度超过她们,片刻就消失在眼前。
车厢里隐隐约约的水声变得急促,覆在脑后的手用力一压,曲折的指节发白,露出盈白骨节,搭在肩膀的腿剧烈抖了下,咬着的白玉佩掉落,砸在衣衫里头,大口呼吸的声音交错。
盛拾月偏过头,坏心眼地将满脸水抹在对方衣裙上。
宁清歌也不阻拦,反倒扯着对方起身,往自己身上倒。
跪久的膝盖僵硬,被忽略许久的感受一股脑拥了上来,又酸又疼,像是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撕咬皮肉。
盛拾月往对方怀里跌,还没有来得及说两句甜言蜜语,就忍不住喊道:“疼。”
声音里掺了哭腔,委屈得很,刚刚才尝到甜头,现在就开始闹起脾气。
“宁清歌,我腿疼,”生怕对方听不见一样,她又一次出声强调。
宁清歌有些恍惚,还未从一片空白中清醒,却下意识地伸手,覆在对方的膝盖上,哑声道:”这儿?”
盛拾月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又抱怨道:“你居然让我跪那么久。”
宁清歌掀起眼帘,瞥了对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任劳任怨地替她揉起膝盖。
她手法很是熟练,特地和医师、曲黎请教过,既不会太重又能将淤血揉开。
确实跪太久了,薄皮下凹出一个个算盘珠子的小坑,也不知道向来怕疼的家伙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可能是感受到宁清歌的心疼,这人就开始哼起来,恹恹就开始闹。
片刻之后,便听见车厢传出清冽声音:“绕回去,去樊楼。”
马车夫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府邸,挠了挠脑袋,说了声好。
第41章
樊楼从不缺热闹, 尤其是黄昏时刻、日落之后,从上到下无一有空位,满满当当全是人,饭菜香气与吵闹声夹杂在一块, 几乎将屋顶掀翻。
宁清歌与盛拾月来得晚, 即便店家有心讨好丞相大人,也不好得罪其他刚来的客人, 最后还是双双踏入盛拾月常年包下的三楼雅间。
因此, 盛拾月难免嘚瑟, 半躺在木栏长椅上,一腿曲着,一腿伸长搭在宁清歌的腿上,揶揄道:“怎么, 不是宁大人要请我吃饭吗?怎么绕了一圈又变成我请了?”
她好生得意,因胡闹而松垮的高马尾微斜,落下几缕发丝, 眉眼带笑,随性中带着几分恶劣。
宁清歌纵着她, 不曾反驳半句, 垂眼凝神,将对方膝盖轻揉。
“嘶……”
盛拾月疼得稍曲膝, 又哼道:“这是哪家的药膏?又烫又油。”
宁清歌这才说了句:“怎么会?还是前回那个大夫。”
马车中未备膏药, 宁清歌看她膝盖红肿泛紫, 等不及回府就先差人买来活血散淤的药。
盛拾月当即就回:“那定是她故意加了旁的药, 不然怎会像猪油一样腻。”
药方关系病人身体, 哪有大夫敢轻易乱改,即便有心修改, 也得寻人实验个一年半载才敢拿出,哪里会像盛拾月所说得那么简单?
宁清歌抬眼瞧了她一眼,心知这人在故意闹腾,只得柔声哄道:“那等我下次路过她家药铺,和她提一句,不准在药膏里乱加其他药材,最好再添一点薄荷,好不好?”
即便知道对方话里头有错,大夫也不可能听从这样胡来的意见,但宁清歌还是选择先哄这祖宗。
盛拾月勉强满意,曲起着的腿轻轻往前一踹,蹬在对方小腿,又道:“前面哪句呢?说好你请我的。”
宁清歌只得道:“等会结账……”
盛拾月直接打断:“我都是记账的,月底会有人拿着账单去寻曲姨。”
对方好脾气地继续:“那我补到库房里?”
“谁稀罕你那么点银两,”盛拾月就是在故意找茬,扬起眉梢就看向,宁清歌,瞧她要怎么接下去。
前些日子因吃醋,她在宁清歌这儿碰了好些壁,虽说不大,但别忘了这人的恶劣性子,眼下终于翻身,那些个小委屈就冒出来,非要闹一闹,让宁清歌知道她心眼子到底有多小。
宁清歌无奈,只能温声哄了声:“乖。”
她又补充道:“等我上完药再闹,不然晚上你又疼得睡不着,翻来倒去的哼。”
闻言,盛拾月才勉强听话。
她这人娇气又怕疼,破了个口子都能嚷嚷半天,别说前段时间所受的那些苦,白日还好,一到晚上就加倍的疼,总要闹腾半天才肯闭眼,有时候被疼出脾气,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字寄给远在南疆的小姨,那么远的人都如此,更何况睡在她枕边的宁清歌,晚晚都要想法子哄她。
这也是这两人虽尝试过几次,却一直没有更多的缘故,从上一次午后到今儿车厢,也就匆匆两回,又短又少,完全不像是交换心意后的新婚妻妻。
也怪不得府里、府外都有人在猜测,觉得九皇女与宁大人的这桩婚事不会长久。
遥想曾经,孟清心的阿娘还因新婚痴缠,两次误朝,最后一下子跪到圣上面前,引经据典,辩驳了整整两个时辰,才为后来的新婚夫妇争得七天婚假,被大梁奉为趣事,至今都有人拿出调侃。
也不管之后的新婚夫妇感情如何,这七天婚假总是难得,可宁清歌在成亲之后却照常上朝,继而又因武试忙碌,几次宿在宫中,便惹得更多猜疑。
即便传出盛拾月亲自去接宁清歌之类的事,人们也将信将疑,只觉这两人在刻意演戏给别人看。
“疼疼疼。”
盛拾月身子一抖,几次曲膝想躲,又被压住腿。
“好了,”宁清歌出声安抚,将对方裤脚往下拉,遮住红肿的痕迹,继而才抽出手取过湿布,将掌心药膏擦去。
盛拾月眉梢一挑,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对方拽住脚踝,往自己这边一扯,毫无防备的盛拾月就被拉入她怀中,侧坐在对方腿上。
“乖,不闹了。”
宁清歌将脑袋放在对方肩膀上,低声话语还掺着几分哑,慵懒道:“我有点累。”
还没有来得及使坏就被发现,被阻拦的盛拾月只能悻悻作罢,也不知道宁清歌怎么会那么了解她,将她的脾气探了个彻底,爪子都没有伸出来就被人抓在掌心,捏住肉垫。
盛拾月稍稍偏头,便瞧见对方半阖的眼,浓且卷的眼帘微颤,眼尾还有未抹去的泪痕,是方才不受控时,忍不住落下的泪水。
盛拾月勾了下嘴角,半点不得闲。
又抬手去碰她脸庞,指尖从平坦。额头滑落,点了下对方鼻尖,再落到别处,细细描绘着对方的五官轮廓。
外头依旧吵闹,不曾因为紧闭的房门而隔绝半点,木栏外的红灯悬挂,稍转身就能瞧见楼下的众生百态。
有人借钱装阔,踩着条凳享受着旁人的吹捧,有人携着妻女,一家人其乐融融,有人坐着角落喝着酒,表情惆怅,他们同处一片空间,又好像不同的小世界。
以往盛拾月都会趴在这木栏上,边饮酒边俯视着下面。
有时候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着所有人,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也会被顶层的人轻蔑打量。
可此刻的盛拾月什么都没想,眼眸倒映着宁清歌的面容,连余光都不曾挪开半点,任由对方的呼吸袭来,缠绕在自己指尖。
因坐在对方大腿上的缘故,盛拾月双脚离地,小弧度地一下又一下地晃,几次伸出融成一团的影子,又飞快躲回来。
莫名的安宁。
宁清歌被扰得掀开眼帘,无奈嗔了她一眼,突然张口咬住她作乱的食指,齿尖轻磨,以这样方式表示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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