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自个呢,则披上狐裘,唤了几个侍人就往外头走。
樊楼前几日从北狄采买来一批羊肉,切成薄片在铜锅中一涮,那滋味,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她昨儿与宁清歌约好,等她放衙后,她们一并去樊楼涮火锅去。
不多时,马车驶出府邸。
因地面湿滑的缘故,马蹄都被裹上厚布,车轮也捆铁链防滑,于是相对颠簸,不如往日舒适。
盛拾月被颠得难受,觉得被针扎的后脖颈也跟着疼起,于是不再像以往那样,没骨头似的到处躺,而是坐起来,随意寻了个抱枕,把脑袋一搭。
车厢外头有些吵闹,都在议论六、八皇女的婚事,还有陛下有意提早开科取士。
提起这事,盛拾月不由分神。
六、八皇姐的婚事深秋才定下,若是按照以往,必然要准备一年半载,但如今,许是六、八皇女确实年纪不小了,又或者是两人心中着急,尤其是八皇女,心心念念都是成亲之后赶完南疆,所以几次派人上奏催促。
于是,本该是春季才举行的婚礼,硬生生缩短了几月,改在下个月,两人一同举办。
盛拾月刚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时,还忍不住笑了许久,谁能想到呢?一向水火不容的六、八皇姐,居然要一块成亲,在别处,那可只有关系极好的手足、朋友才会如此,难以想象,两人一身喜袍,互相扯着嘴角,努力道喜的模样。
即便都过一段时间,盛拾月还是忍不住笑起,后脖颈都不疼了。
再说开科取士这事。
陛下去年精力不足,早早就透露出不愿再开科考的意思,众人虽叹惋,也只能无奈接受。
毕竟在大梁,每当皇帝年老无力之时,都不会再举行科考,只等继任者上位后,再以科考挑选人才、心腹,便于她更快的掌控朝廷,也是老皇帝为继任者考虑的一种方式。
可如今陛下再开科考,不仅是为了补充北镇抚司成立后、朝廷出现的严重空缺,也是为了告诉世人,她还未年老,可以再在皇位之上多待几年。
盛拾月笑意稍收,旁人不知,但她却十分清楚,若陛下未服寒食散,说不定还能熬过几年,但是如今……
她摇了摇头。
思绪间,马车已达府衙门口。
身披黑领狐裘的宁清歌早已等在门外,不管周围锦衣卫的嬉笑目光,她自顾自踏车而上。
盛拾月当即抓住她的手,就往自己这边拽,埋怨道:“你怎么那么早就出来了?傻站在门口做什么,天气那么冷,我到了后,自会叫人唤你。”
另一人只抽出手,坐到一边去,哄道:“没站多久。”
她又解释:“衣衫沾有寒气,我先在这边坐一会,以免冷到殿下。”
盛拾月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往宁清歌身上扑,双臂紧抱住对方,哼哼了声就道:“真的好冷哦。”
她露出不满神色,又责怪道:“你到底在外头站了那么久?”
“没多久,”另一人不愿多说,被风雪沁过的矜雅眉眼不冷,反倒柔和温婉。
盛拾月才不信她,低头贴着对方的脸,又去牵宁清歌的手,果真凉极了,也就比冰块那么一点。
她伸手抓来手炉,往宁清歌怀里一塞,毫无威慑力地斥了句:“笨。”
宁清歌推了推她,只温声道:“在车厢里捂一捂就好了。”
向角落看去,夏日放置冰鉴的位置,已被换成碳炉,里头点着极昂贵的红萝炭,不见白烟冒出,也无难闻气味,即便将空间紧闭,也不会染上碳毒,颇受京中贵人追捧,但可惜产量极少,除皇室外,旁人只能花大价钱采买一两斤。
盛拾月被推之后,不仅没有让开,反倒越发用力抱住对方,一下子咬住宁清歌耳垂,凶巴巴地开口:“你居然要推开我!”
“你完了你完了,北镇抚司的巡抚使大人要抛妻弃子了!”
“宁大人要抛弃糟糠之妻了,”盛拾月开始胡乱嚷嚷。
宁清歌无奈,分明是心疼她,现在反倒成了冷漠的负心人了。
她只得伸手回抱住盛拾月,逗道:“妻子我倒有一个,哪里来的子?”
盛拾月见她终于抱住自己,这才满意几分,蹭了蹭对方冰凉的脖颈,就哼:“小荷花啊,夫人莫不是忘记了我们小荷花?”
“真可怜啊,小荷花那么大个孩子,都会被娘亲忘记。”
盛拾月十分入戏,甚至假装哽咽几声,表示很难过。
马车颠簸,却被这两人完全忽略,宁清歌陪着她闹,似笑非笑地反问:“我怎么记得小荷花都是喊我姐姐呢?”
盛拾月眨了眨眼,当即就喊:“娘亲,是我啊娘亲,你不要我了吗?”
“娘亲你含辛茹苦养了我十几年,怎么可以把我忘记啊娘亲!”
瞧这人辛苦的,当了妻子还要当女儿,顺带还是宁清歌的贴身暖炉。
另一人就笑,低声在盛拾月耳边说了句话。
自觉经历颇多的盛拾月身体一僵,耳垂瞬间红透,啪一下就躲到一边去,嘴唇碾了又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宁望舒你好不正经。”
哪有人、哪有人会在要求在床榻间这样喊,叫姐姐就……还娘亲。
盛拾月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嘶了声。
那人就在旁边笑,已被手炉捂暖的手牵住对方,故意逗道:“怎么?这都不行,殿下昨夜可是说要事事都依我,做个顶好的乾元。”
“可是、可是谁家的乾元会在那事的时候喊娘亲。”
小殿下还是差了些,现在是脸也红、耳朵也红,恨不得缩进车厢最角落里,避开宁清歌的逗弄。
幸好樊楼已到,随着马车停下,盛拾月逃似的溜出马车,一下子就跳下去。
看得旁边抬着小板凳的侍人,一脸不知所措,呐呐憋出一句:“可是碳炉烧得太旺,熏到殿下了?”
盛拾月不好得说,眼神飘忽,只冒出一个:“确实有些热了。”
不等侍人回应,她便偏身抬手,扶着宁清歌下马车。
害羞归害羞,小殿下仍然记得体贴。
两人刚踏入樊楼,便有侍人快步上前,将两人往里头迎。
樊楼中的吵闹骤然安静一半,自以为隐蔽的视线快速扫过,又急忙收回,隐隐露出惧怕之色。
此事说来无奈,但又无法怪罪于谁,随着北镇抚司的扬名,锦衣卫四处抓人审讯的事迹传遍大梁,虽是惩奸除恶,可手法实在狠厉,之前刑场的血迹,至今未能洗净。
众人敬仰,但也无比惧怕。
盛拾月两人早已习惯,熟视无睹地往楼上走。
推开雅间,铜锅早已被烧得滚烫,切成薄皮的羊肉置于碎冰之中,纹路清晰而鲜嫩。
两人同坐一边,以筷夹肉,在滚水中烫熟,再在挑好的酱料中一裹,边吃边闲谈。
宁清歌总想多照顾盛拾月一些,可盛拾月拦了两次,那人却不听,实在更体贴地喂到盛拾月唇边。
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盛拾月一边嚷嚷着你先吃、不用管我,一边诚实地张开嘴。
宁清歌眉眼带笑,看着这人口是心非。
羊肉下了一半,盛拾月才想起今儿做了什么,从起床穿衣到出门做聊什么,一股脑地说出来。
宁清歌一直含笑听着,直到听到盛拾月提起她和徐三痴的对话,笑意才有些收敛。
盛拾月不曾注意,还将此事当做趣事,笑着和宁清歌提起:“……那徐三痴也有趣,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呗,非编出一个你我时常粘在一块,所以才能在未好前,嗅到你信香的借口。”
宁清歌捏紧筷子,像在思索什么,手背青筋微微鼓起。
盛拾月还未察觉,又抱怨道:“她也真是的,我好几月前就叫她给你把把脉,写一副调养身子的药方,可她磨来磨去,一下说自己要去赌坊,一下又要喝酒,拖延到现在。”
“话说回来,她说我快好了,只需再扎两回针,你都不知道,那针可疼了……”
盛拾月不满地抱怨。
宁清歌放下筷子,突然开口:“殿下,我有一事尚未告知于你。”
盛拾月一愣,偏头看向对方,茫然道:“什么事?”
她皱了皱眉,冒出些许不好的预感,又说:“宁清歌你的表情怎么那么严肃?”
宁清歌沉默了下,才缓缓道:“是关于殿下的治疗,我……”
第93章
木栏外人声喧闹, 酒后的言语总让人生笑,雅间里的铜锅滚烫,烧得通红的碳火冒出一点火苗,羊肉汤冒出诱人的香气,
若是往常, 盛拾月最喜在饭饱之后,打一碗热汤, 一边看着窗外雪景, 一边慢慢抿。
可如今, 她只是放下碗筷,规规矩矩坐在那里。
之前的大氅已被脱去,只剩下厚实的棉袄,衬得她面容白净乖巧, 比之前多了一分书生气,唯一可惜的是她眼眸无神,愣愣倒映着对面红光, 便像个没有魂魄的陶瓷像。
宁清歌有些担忧,暗自后悔, 不该在此刻将此事说出, 可话既已到这,又哪有反悔的道理, 于是只能喊道:“殿下……”
盛拾月沉默了下, 摆了摆手才道:“我没事, 你继续说。”
“此处有些吵闹, 要不等我们回府之后, 我再尽数告知殿下,”宁清歌突然有些退缩。
可另一人却没有答应, 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继续说。”
她迟缓地补充:“我听得见。”
她又一遍强调:“就在这里,现在说。”
对方态度坚决,宁清歌无法拖延,停顿片刻才缓缓道:“倚翠楼一夜后,我便已派人四处打听原由,同时设法寻到徐大夫。”
这些都是盛拾月已经知晓的,闻言,面色稍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
两人距离不像往日亲昵,隔着巴掌大的距离,一人不肯靠近,一人不敢往前,任由烟雾自由穿梭期间。
宁清歌无意识拽紧身旁软垫,再道:“京中事务繁多,我无法独自离开,只能以信件的方式,将殿下的情况告知徐大夫。”
盛拾月面色不变,一直静静听着。
宁清歌继续道:“殿下的病症罕见,但却并非独一例,徐大夫看完我的信后,心中就有了大致想法,将治疗的方法告知于我。”
“治疗的方法与你有关吗?”
宁清歌心里犹豫,说起事情也比往日啰嗦许多,绕来绕去半天,盛拾月没了耐心,直接开口询问。
“是,”宁清歌点了点头。
“是什么?”盛拾月当即追问,紧紧看向对方。
宁清歌闭上眼片刻,又掀开眼帘,极力压抑着情绪的声音,略显低沉,回道:“需要一个高等级坤泽的信香做药引子。”
话既已说出口,再拖延也没有用,索性一股脑说完。
“殿下腺体受伤时,被人以药物逼得分化,无论是坤泽还是乾元,在分化时信香都格外紊乱暴戾,有甚者,甚至会因分化而伤及身子,调养数月才能好,更何况殿下这种情况,于是伤上加伤,乱及腺体根本,以至于信香无法再被引出。”
“徐大夫这些日子所开之药,一副是为了修复殿下的腺体,一副是为了调养身子,滋养根本,但信香……”
她深吸一口气:“需要我的信香,替殿下慢慢引出。”
宁清歌说得简单,可盛拾月却察觉不对,又问道:“那你要付出什么代价?雨泽期也与这有关?”
随着时间流逝,旁边铜锅中间的炭火烧得更旺,一块块堆叠,像是无瑕的赤色琉璃,羊汤滚烫,几乎从边缘涌出。
旁边的冰盘融化,只剩下几块碎冰在碟中摇晃。
宁清歌声音有点干哑,道:“若是殿下早些治疗,可能还不需要如此,可是殿下硬生生拖了几年,信香实在微弱,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我暗中用徐大夫给的法子试过几次,殿下却毫无反应。”
“于是,只能用药。”
“什么药?”盛拾月身体不禁倾斜,定定盯着宁清歌。
“一副能让信香更浓,相当于雨择期的药。”
听到此处,盛拾月心中已明了大半。
若将腺体比作一汪泉眼,那信香就是其中的甘泉,如徐徐取之,自然取之不尽,可宁清歌此举,却是一下子将泉水舀尽,又逼着它吐出更多的量,长此以往,自然枯竭,更别说雨泽期了。
衣袍底下的拳头一下子握紧,盛拾月极力将情绪压下。
宁清歌轻轻叹了口气,又说:“也有其他法子,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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