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起来。难看的、狼狈的,他哭了起来。
毫无疑问,愤怒之后的感情,是悲伤。
悲伤比愤怒还更难熬。悲伤让他抓破了自己的喉咙,挠烂了自己的脸。他失声痛哭,不住以右手捶地,敲打着整个世界。
他想做点什么。
他必须做点什么。什么都好,一点微小的赎罪。这件事本不该发生的,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如果他立即察觉就好了,如果他及时暂停时间,就好了。
倒回去。
赶紧倒回去——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
呜呜、呜呜呜…很疼吧,很疼吧,大家!真是太过分了,真的是……真的是……
没关系、没关系的,呜呜…我现在就救你们,没事的,钢琴师、阿呆鸟、公关官、冷血、外科医生,我现在就把这个现实否定掉,让你们重新-
【那也不行。毫无意义。】
自己中的自己再次说道。
【那无非是重复这个过程罢了。那个金发的人造异能生命会再杀他们一次,仅此而已。】
“滚!!”他凶狠的咆哮。“我会捏死他——我要撕碎他——”
怒吼着、宣告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兽性一面暴露无遗:
“不需要任何人来许愿,不需要遵循任何轨迹或道理!”
“就只是我想、我需要而已!我要把他碾得比分子更碎,我要一点一点把他蒸发——我要擦掉他曾存在于世的证明——”
【不行吧。】
自己中的自己,冷静的说道。
【你忘记了吗。】
他确实忘记了。
【你忘记那个法国人许的愿了吗?我自己。】
……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会这样……
【“请你无论如何,都别生魏尔伦的气、别降罪于他。”他祈求你的慈悲,以愿望之名。你忘记了吗?】
【忘记也没用啊,杰西瓦尔。你已回应过这个愿望了。你说“我知道了”。】
【愿望就是愿望。答应了就必须实现。如果你是因愤怒而想杀死那个男人,那可不行啊,我自己。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
…………
………………
破碎、破碎、破碎、破碎、破碎。
“……”羽生莲仪,哀鸣着。
他濒死的幼犬一般,痛苦的、绝望的哀鸣着。他本想怒吼出声,结果却因有生以来从未发出那么大的声音,而只是这样狼狈而凄厉的,长长呜咽了一声。
陌生的感情无限翻涌,今天,又是得到了成长的一天。
但这种成长,他可从没期待过、一点也不想要啊。
……做不到。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即使是屏蔽了愤怒——明明已在脑内消除了这一概念,此刻却还有怒火隐约燃烧了起来。
这是“憎恨”。
悖论已被达成。他无法不对魏尔伦发怒,只要他能,他一定会立即倒转时间,对对方做最残忍的事。
【……】自己中的自己,那个类似于保险装置一样的部分自我,好似也很无奈。
【冷静下来。】
他说着废话。
【不止是那个法国男人。你真这样做了,对中也也有影响吧。】
放屁。
【那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哥哥吧。是一心为中也着想的哥哥。既然如此,我们能杀他的哥哥吗?】
“那算什么哥哥。”
他的喉咙破了一个大洞。
“他算什么哥哥?!!”
太过分了所有人都很过分连我自己都很过分什么啊凭什么兰波你骗我你欺骗了我所有人都很过分我讨厌这个现实——
他的理智宛若断了线的风筝,简直是越飘越远。前所未有的情况令“内部”的自己也很为难。
他虽然具有百分之百的理性,
但依旧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啊!
失去理智的莲仪,哭泣着哭泣着,不知不觉就已有了觉悟:
这种现实,不要也罢。
他不要再当恶魔了。就算接下来会被收回身为“恶魔”的可能性,被弹出这个世界,变的更不完整,也没所谓。
……好恨。
好恨、好恨、好恨。
大家的笑脸在泪水中模糊了起来。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们……
痛楚令他想立即焚毁这一切。他想变成一股狂躁的飓风,就这样吹袭摧毁整个横滨。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仔细想想,每个人都很过分。
魏尔伦太过分了。
不可能不知晓这一切的森先生很过分。
有可能放任此事发生的太宰也很过分。
明知道魏尔伦那样还要他别生气的兰波更过分。
——无辜的就只有中也而已。
——那么,就创造一个只有中也、以及旗会的大家,幸福生活着的世界好了。
——把最最心爱、最最珍惜的大家,全都装进最坚固也最美丽的瓶中,永远、永远的留存于此刻。
这样即使回家会被哥哥责骂,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个恶魔,我不当了。
——这份力量,我不要了。
狂暴的什么东西,由内而外地钻出了他的身|体。浑浊的,汹涌的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择人而噬。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等关键的节点。就仿佛承受着高维操纵的愚弄一般。有个人端着枪,推开了虚掩着的旧世界的大门。
门内的惨状令他深感惋惜。但在门外便嗅见了血腥味儿时,男人便已有了不详的预感。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人,本是不必明知门内有异,还偏要不等支援,推门而入的。
他不过是港口黑手党内,最不值一提的下级成员罢了。即使这时倚在门框边抽一根烟,又有谁能为此而责怪他呢?
可织田作之助,就是做不到。
那孩子并没出现在本该与他碰头的地点。按理说,他擅自前往那间属于旗会的台球酒吧,已非常僭越。可是,织田他呢,就是这种人。
一旦有什么东西、什么事,与他想保护的人扯上关系,他立即便会变得一往无前。
他身手很好,脑子也还算聪明。但前者无法与中原中也的异能相提并论,后者更是比不上半睡半醒间的太宰治。
他就只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罢了,对背后的那群操棋手而言,他简直是最廉价不过的旧棋子。
甚至都比不上一张纸。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一点都不知道港口黑手党与魏尔伦的“交易”,一点都不清楚此事的内情,甚至根本没意识到羽生莲仪的特殊之处的男人,
他打开门,闪身入内。下一个瞬间,就直面了那个东西。
“羽生莲仪”。
那个东西,大抵应该是羽生莲仪。
之所以要说“大抵”,是因为那个东西身上挂着羽生莲仪今早与他分别时穿的衣物,以一个孩子的姿态,跪坐在血池中间。
但其余的部分。无论是祂因敲击地面而残缺不全的手掌,还是那张由鼻梁往上破碎开来,正往外汹涌地涨溢着什么、什么颜色混沌、似火又似泥浆,扭曲了整片空间的“上半张脸”。
这都不止是缺少那孩子的特征了。
准确点说,祂看上去,真的一点都不像人。
但那重叠着的虚幻悲鸣,那仿佛有万千个人同时出声般混乱又浑浊的声音…
却在呼唤他的名字时。
【……织田先生】
织田作之助意识到了:
那孩子正在哭泣。
崩溃的莲仪哭泣着,迟疑的,虚弱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知为,不知为何啊,织田作之助就是意识到了。他从那交叠在一起的声音中,识别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本是很恐怖的一幕。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得迟疑几秒吧。
【……织田先生……】
悲泣着、悲泣着。
无助的孩子跪在这副地狱画卷中间,瘫软着身体,站都站不起来。
织田作之助,他踏过少年们的鲜血,脱下西服外套,把那个衣不蔽体的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
就像是要把孩子挤进自己的肋骨里似的。
他死死抱着羽生莲仪。不顾那喷薄而出、几乎扭曲了这片空间的能量如何咆哮。他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孩。
“是我在这里,莲仪。”
“我找到你了。我来接你了。”
第28章
曾有人地位相近的同事,含羞带臊地凑过来,问他是如何与羽生大人结缘的。
古怪的说法。目的明确的提问。
织田作之助并不蠢钝。他明白对方的想法,即使是在港口黑手党,也有人想急流勇退。但如果没长出能做文职的脑子,那么,跟着一位并不需要上战场的贵人,想来便是最优解了。
但织田作之助没法给出正确答案。他之所以会与莲仪结缘,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被莲仪选中了。
那是个并不出奇的午后,开朗的、娇小的羽生大人想出门逛逛,晒晒太阳。他和尾崎干部撒了会儿娇,得到许可后,便看似随意的选中了他。
为什么是会是自己呢?
织田作之助并未思考过这件事。他就只是沉默的、毫无存在感的跟在那个孩子的身后。并在遭遇狙击时,第一时间抱着对方回逃。就仅此而已罢了。
他的异能力“天|衣无缝”能够窥视数秒后的未来。因此,只是这种程度的保护完全信手拈来,甚至不需要拼命。
敌人之后的追击确实有点棘手。织田作之助一一应付了过去,他受了一点小伤,被弹片擦破了胳膊。
真的只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小伤。
可那个一直乖乖被他抱着的孩子,却好似十分感动似的。这个他一直都有些在意的小少年,瞪圆眼睛,蹦蹦跳跳的说着:“果然啊!果然呢!谢谢你!织田先生!”
羽生莲仪是这样说的:你果然,对我很感兴趣!
听上去不像什么好话。
但织田却微妙的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何谓孩子口中的“兴趣”呢?那指的恐怕并非是探知欲、好奇心,不是任何能与个人利益牵扯上关系的情感。而是,就好像:
你在野外看到了一只美丽的蝴蝶,你很有兴趣,你很在意。
大抵,就是这样的感情吧。
他的确很在意羽生莲仪。这样脆弱又天真的孩子,是他最难视而不见的存在。
按理说,他本不该自不量力的私自在意一位干部的亲属。他与莲仪的地位差距,大约是便利店里临期饭团与怀石料理间的距离吧。总之,他的关心,根本毫无意义。
可他关心的对象却并不这样认为。他们飞快的亲近了起来,不知怎的,有时织田作之助会产生幻视,他总觉:莲仪和太宰有一点像。
……都是,很特别、很特殊的孩子。
而且,其实都很怕孤单一人。
————直到现在,他也还是这样觉得。
他的西装外套被扭曲了。“扭曲”是种难以描述的物理现象,外套与莲仪“头部”接触的那部分被浸湿了似的发黑发红,其上的纤维游动着挣扎着,好似被赋予了生命。
织田作之助,将之无视。
“有哪里痛吗。需要喝点水吗?”
他把孩子抱出了旧世界,让鞋子里全是血的莲仪坐到了台阶上。织田无视莲仪畸变的头颅,大致检查了下他的全身。
很好。至少他没落下任何零件。
“莲仪。”
他平静的、安慰一般的说道。
“你能说话吗?你愿意和我说说话吗?”
被衣服盖着的那个东西,缓缓地摇了摇头。
“……”该怎么办呢?如果我并非是个如此笨嘴拙舌的人就好了,织田这样想着。
他不管莲仪能不能看到,安定的点了点头。
“那好。我要抱着你走一段路才能回到车里。我们回去总部,去见尾崎大人吧。”
【不要。】
那个东西说话了。
大概吧。反正有声音传进织田作之助的脑子。是个泫然欲泣、或已经哭到嗓子发干的可怜声音。
“……”怎么办呢?
如果织田作之助是个更强硬的大人,或许会依照自己的经验——能如此残忍而迅速的杀死旗会的五人,凶手只怕是个无比强大的异能力者——因此,对于这种情况,最优解当然是带孩子回去总部。
无论如何,那里都应该是最安全的所在。不是吗?
就在他踌躇的这数秒之间,手机猛地震了一下。织田点开短信,因发件人与其发件内容怔了怔。
[别告诉任何人莲仪在你手上。别答应他任何事,别向他许愿。]
奇怪的短信。
是太宰发来的。
为何太宰会知道他与莲仪在一起呢?哦,说来他冲进旧世界之前,确实有谁打来了电话。
可那时的情况过于紧急,他不想也不能接。原来被他挂断的电话,是太宰打来的吗?
…………
……
可这似乎也很难解释,为何太宰会发来这样的短信吧。
织田作之助抱起莲仪。
在他合上手机的前一秒。太宰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不会读心的织田不可能知道那个浑身绷带的少年是如何删删打打,纠结了又纠结,这才把那句“答应我,织田作”,改成如今这副冰冷的口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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