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命令,织田作。]
命令吗?
那或许打我的全名,会更有威慑力一点啊,太宰。
织田抱着莲仪飞奔。即使如今他已意识到,怀里的孩子并不脆弱,可能也说不上有多天真。
他大抵也能想到,若是帮助了、藏匿了莲仪,会为自己惹来很大的麻烦。
但织田作之助还是在横滨的夜色中寂静的奔走着。他会带孩子去他的安全屋,会在保护不了他之前,努力尝试保护他。
除非自己率先变成尸体,否则他恐怕是不会放弃保护莲仪的。
这就是织田作之助。
羽生莲仪,他默默地哭泣着。
这就是织田作之助。
——是他刚刚差一点、差那么一点点,就因迁怒而一并毁灭了的珍贵宝物。
————————————
此事是否已然失控?
太宰随着高速行驶的轿车一同摇晃。他的眼神相当空洞,好似万丈深渊。
他在去接中原中也的路上。
准确点儿说,他要去找被稍微解开封印,因此而失控了的中也,并帮对方恢复正常。
就在刚刚,就如他与森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一心只想带走弟弟的保尔·魏尔伦现身了。
他的逻辑直接而诡异。魏尔仑率先屠杀了中也的六名友人,以此斩断了弟弟与港口黑手党的羁绊。旧伙伴一一消失,中也再次失去了能“回去”的地方。
既然为数不多的真情已然消失。那接下来,他还会除掉关心中也的长辈、中也尊敬的上司、与中也配合默契的伙伴。总之,他要消灭一切能令中也眷恋的存在,令他直视“吾非人之子”的现实。
而在进行接下来的屠杀之前,魏尔仑直面中也,温柔的自我介绍被戒备着的中也直接点破,他纯真又残酷的为亲爱的弟弟,展示的本属于弟弟挚友,公关官的头颅。
然后,两人打了起来。
预料之中。
魏尔伦打开了中也的“门”,让门后的荒霸吐稍稍冒了出来,以此证明中也并非人类。
预料之中。
明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明明,没必要这般焦虑。
——可是,可这件事本身。
从森决定把羽生莲仪牵扯进来的那一刻起,年仅16岁的太宰便感受到了奇妙的割裂,与久违了的不安。
他不是看不出这样做的好处。
拥有古怪力量的少年,若不能为我所用,那么顺道被魏尔伦一起破坏,亦称不上可惜——森先生,大约是这样想的吧。
也说不上有错。
但此事就是有哪里不对。不对的点在哪儿呢?
是他的怠慢吗?因为对羽生莲仪不感兴趣,于是也没深究对方的过去。这样的我,是否已错过了最致命的重要信息?
太宰是绝不会承认的。从无可奈何的要将旗会众人的性命,与中也的去留一起摆上天平的那一刻起。在做那一次选择时,他就已然开始了不快。
满身绷带的、年仅16岁的太宰,是绝不会承认这份情绪的存在的。
——面对无可匹敌,强到不可理喻的魏尔伦。想要从这样的家伙手中,保护中原中也这一港口黑手党内独一无二的暴力担当,他们必须要耗费掉这部分“柴薪”。
这是可以接受的。
这是战争,是连“暗杀之王”都想一起捕获的,来自森鸥外的最优解。
——即使,那些少年是中原中也的挚友。即使,那几位青年同样也是港口黑手党的未来……
舍弃吧,无论是何等宝贵的东西,在得到的瞬间,便注定了终有一日会悄然消失。舍弃吧……无论是多么可贵之人,都有逝去的那一天。
然而。
然而,羽生莲仪是不同的。
太宰治还未能摸清他的底细,他甚至怀疑森鸥外也一样。面对这种正体不明的存在,为何如此猴急?
森先生到底在想什么……
而且,织田作他-
太宰治,以人间失格为失控的中也关上了“门”。
虚弱到近乎失去意识的中也。赭发的羊之王,即将由他亲手送往地狱——
司机载着至关重要的两名少年,向狼藉一片的旧世界驶去。
这到底是恶劣,还是慈悲?你会怎么想呢?恨我也没关系,中也。
——但我想,我觉得。身为人类的你,无论如何,都会想要见证友人们的“最后”。
太宰治是这样想的。
他如此抽离的想着,满脑子都是此事的后续能否顺利、羽生莲仪能力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真相。
就好像那个死死捏着手机,捏到指尖发白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被放置在棋盘上的东西有很多,化身棋子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可年仅16的太宰确实还未能有这等觉悟:连织田作都被牵扯进来……
他思考着。
森先生,这也在你的布局中吗?
————这件事,是否从一开始,就已经失控了呢?
第29章
好讨厌、好讨厌我自己。
他哭累了,他是如此疲惫。
简直想睡一觉。如果真能闭上双眼、陷入梦乡,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如果真能失去意识、失去理智,或许……
不、不不不,就是这样的自己最令人讨厌。如果当真任性的摧毁了眼前的一切,岂不是要连织田先生与红叶都一起失去?他们又有什么错呢?说到底,与此事无关的人们,又有什么错呢?
好讨厌、好讨厌……讨厌这个世界,却又不是真的讨厌。我的脑子坏掉了,这里面根本只剩一团乱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事情为什么不能顺我的意,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更听话一些呢?
哭泣着,他哭泣着。
直到被温柔地抱进了某间干燥却狭小的和室,他都还在啜泣着。
织田作之助很担忧。孩子的哭声令他心绪难安。但他也注意到了,自己外套上的“扭曲”已消失不见,其轮廓也基本恢复。
仿佛之前的种种都是错觉,被他抱着带走的莲仪,就只是一个蒙着大人外套痛哭的普通儿童。
不过,在织田眼中,这二者的差距本也不大。
“想吃点什么吗。”他轻轻问道。“我知道你一定难以下咽。但哭这么久的话,肯定很累了吧。”
他上楼前就与西餐馆的老板打过了招呼,没一会儿,一股浓郁的咖喱香气便传了过来。
莲仪啜泣着没有搭腔。织田作之助也不勉强。红发青年拿起勺子,安静的吃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饭食。
咀嚼的声音说不上有多好听。面前蒙着的西装外套并不能阻碍莲仪以灵界视野视物。
他看着织田作之助,对方的神色非常认真,就好像盘中装着什么珍馐美食。
他陪着莲仪坐在榻榻米上,蜷着腿,非常、非常认真地吃着盘中的咖喱。
吃相很文雅。
似乎也很享受。
——放在其他小孩身上,现在或许要发脾气了。
明明刚从属于朋友的尸山血海中被救了出来,明明自己还在痛苦的悲泣。这时却有个不解风情的大人,津津有味的吃起了廉价极了的辣味咖喱。这也,也太不体谅人了!
可莲仪的确是个怪小孩。
他的确流出了更多的眼泪。但那颗痛苦地跳动着的心,却随着织田的咀嚼声,慢慢的、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这并不是说莲仪已找回了理智。而是他微妙的感受到了。织田作之助,他并非是个能言善辩之人。
因此,既然作之助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那如今这样的痛苦,他可能也曾经历过吧。可即使如此,他能给予莲仪的,也就只有陪伴而已。
要是面前的小孩为此而发脾气,那也没什么不好。愿意多说几句话,愿意耍耍性子,那都是很好的发展。只要能将悲痛与愤怒宣泄出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他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
莲仪哭泣着,哭泣着。他始终都没掀开蒙着自己头脸的西服,不知为何,此时的状态竟令力量的化身感觉安全。
“……”
他哽咽着。
“我……”
羽生莲仪开口说道:
“我刚刚,想干脆把整个世界融化算了。”
在织田作之助,吃下最后一口咖喱时,莲仪这样说道。
“好过分啊…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这根本,就不合理……”
他颤抖着。眼“看”着织田放下盘子,坐正了身体。
对方并未将这当成孩子的傻话,而是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莲仪又想哭了。他也的确还在流泪。
“那个▉▉*东西…他啊,他明明、明明是中也的哥哥……”
“明明就是中也的哥哥!!”他失控的尖叫起来。“那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对大家……做这么过分的事呢?!”
“我不懂,我不明白…好难过、好痛苦啊,织田先生。我从没这么难受过,我想把一切全都烧掉,我讨厌死这个世界了!我——”
“我是名为杰西瓦尔、羽生莲仪的人造人类。其本质为‘力量’的人形化身。我拥有改写过去、毁灭国家的能力。因此,我的确能做到这一切。”
他快速的宣告着。
“我那时想着,我就只烧灭日本好了,只是毁掉日本的话,对人类这个种族而言根本不痛不痒。我是可以做到此事的,我、我差一点就这样做了……”
“呜呜、呜呜。”
他嚎泣着。
“我是个坏孩子……动不动就会冒出些任性的想法……要不是织田先生出现,我一定会这样做吧?一定会让你和红叶都很困扰的吧?”
“说到底,这一切不都是我的错吗?太差劲了、我,我果然最差劲了!”
“如果我在最初的那时就反应过来,那就好了。如果我能在魏尔伦出手之前就固定住他——如果这一切都不发生,那就好了!”
他伸出手。孩子的双手还在缓慢的复原着。他的小指因过于大力的锤击地面,而被自己砸飞了半截;无名指也奇怪的扭曲着。就是这样一双狼狈的小手,痛苦无比的抓住了织田盖在他头上的西服外套。
“我该怎么办呢……”莲仪颤抖着、痛苦的发问。“有人曾向我许愿,要我别生魏尔伦的气。我本打算毁约的,即使舍弃现在的生活,我也要对他做残酷的事情。”
“可如果我毁约了,那就没法再待在红叶、待在织田先生的身边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就好不甘心,好难过啊。虽然错的的确是我,但这个惩罚——这也太过分了!”
在莲仪再次痛哭出声之前,织田作之助突然猛地抱住了他。
除了必要的保镖任务,织田其实并不习惯与人进行这样的亲密接触。他或许会小心翼翼地摸摸孩子的小脑瓜,但更进一步的亲密,则被他视作一种越界。
好在此时的织田作之助,并不在乎越界。
“你有什么错呢。”
他抱小猫一般抱着莲仪。这个拥抱可真僵硬,一点都不似红叶那般温柔,就好像抱人的那个也很不习惯似的。
“你有什么错呢?莲仪。”
“无论是规避来自未来的危险,还是因遵守规则而陷入两难。这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
“可是、可是——除了我以外,就没人能做到这些了啊!”莲仪狠狠的将头埋进织田的胸口。“呜哇——因为、就只有我能做这些啊!”
织田作之助抚着莲仪的后脑。他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并不是说这些事只有你能做,那些这些就都是你的责任了。”
“就像你能摧毁整个日本那样。如果此事与你的意愿不符,那就不要去做。”
莲仪混乱了起来:“……什……那、那我要怎么办呢?”
他茫然的说着。
“可我的意愿…我、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倒转时间,让大家复活。”
他随口就说了很不得了的事。
“我也很想让魏尔伦受罚!如果我是坏孩子——那他就是个究极大坏人。我想看他痛苦、我想让他比我还更苦恼!”
织田作之助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这样做的话,莲仪就再也见不到尾崎大人了,而你不想那样,对吗?”
回应他的是莲仪的大声呜咽。
“……我……”织田顿了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莲仪。”
一个没什么意思的故事。
一个…实在说不上,有什么教育意义的故事。
从前曾有个杀手。他在接完单后,总会去一间洋食店吃咖喱。
他总会在那时读些小说。并不是多了不起的爱好,但却日复一日的坚持了下来。不知不觉,这个爱好几乎都要优先于接单了。
在某个下午,在他第不知多少次阅读最喜欢的那本小说时,有人和他搭话了。那个人赠予了他一直未能找到的,最喜爱的那本小说的下卷。他终于能知道自己最关心的那个故事的结局了。
——织田作之助想知道,作为小说登场人物之一的杀手,他究竟为何不再杀人了呢?
结果,刚好是其自陈理由的那部分被人撕去,真正的结局他始终未能得知。而那个坏心眼的家伙是这样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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