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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说这位年方15的瘦弱少年仅凭数面之缘便窥破了莲仪的非人本性。他的不理解与没见过，的确并无任何深意。
龙之介无法理解莲仪这种性格的幼童为何能平安长大。他从未遇过相似的前例，因此别说是与这类人相处了, 少年几乎是本能的排斥着与这种阳光下的生物单独相处。
芥川龙之介, 他是个怪人。
少年曾被叫做“不吠的狂犬”, 在杀机四伏的贫民窟内，他是个还算强的半大孩子。
按理说, 即使没法与那些手持枪械的大人叫板，但若只是占点地盘，盘剥一下更底层的那些弱者，却也绝非难事。
但芥川从未想要那样做。
他的物欲很低，就如这个外号所描述的那样，在他猛然暴起，咬上谁的脖子之前，他从不爱彰显个性。因此也有不少人觉得他的确毫无个性, 只是一匹凭借本能活着的人形野兽…是无数注定要变成柴薪的底层之一。
直到他被太宰选中, 成了这位鬼才的直属部下，这名身材单薄的少年，这才有了被他人正眼相看的资格。
可对羽生莲仪这样生长在阳光下的孩子来说，被他人正眼相看又为什么需要资格呢？
若是他有说教癖, 那或许会说些“只有自己尊重自己, 别人才会尊重你”的寡淡鸡汤。好在莲仪并无这种爱好，他也隐约察觉到了……
龙之介，他好像是对“阳光”过敏。
是因为太宰吗？太宰肯定不是主因，但大抵也起到了推动作用吧？
在莲仪看来, 芥川龙之介是他目前见到的诸人当中，最为“空荡”的那个。
这个“无心”的少年好似什么都没有, 于是便也好似什么都不想。他仅凭太宰的命令活着，仅依靠遵从太宰的命令，来获得活着的意义。
哈？
——这明显有哪里不太对吧？！
这也太别扭了！我们在聊的可是那个太宰哎？
那个自己都在寻找着活下去的意义的太宰。那个几乎每天都在琢磨着如何寻思的太宰…！
不过呢，当莲仪想到这里时，他反倒想通了什么。
……那个太宰。
竟然也想要赋予谁活下去的意义吗？
在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没法被完全说服的情况下，那个太宰竟然想要拯救谁吗？
虽然也可以用“必须拉拢这个潜力股所以随便说些什么骗骗他”来解释。
但莲仪是不会这样想的。他觉得太宰治一定是从芥川身上察觉了什么。他一定是……
在这孩子身上寄托了什么。
所以，没错。
莲仪还挺动容的。
虽然他和太宰的关系相当的别扭，对方总是一副“我要防着你”，但又没有完全防着他的诡异态度，
可只要莲仪单方面认为他们是在闹别扭，那他们就是在闹别扭。
太宰是个很有趣的人，太宰是个很可爱的人。
因此莲仪愿意顺着他的思路往前走。愿意陪他胡闹。
——可是呢，他是真的，不太会应付芥川这样的人。
芥川对莲仪不感兴趣。
对芥川来说，莲仪这样的家伙，并不是他的同类，也不会是他的同伴。
是一种独特的异兽。是芥川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的东西。
所以，莲仪与芥川碰头之后二人只简单的交流了两三句话，便两两沉默，任由凝重到毫无必要的空气在两人间扩散开来。
“……”
总感觉这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人设在绝大多数时间都称得上是无往不利。但每当碰到太宰芥川这类封闭了内心的家伙时，对方对自己态度简直像是怕光的鼹鼠一般，会猛地缩回洞里……
呜呃呃，可恶！
小人造人在心底具现了一个太宰的Q版人偶出来，然后就一阵拳打脚踢。
“…说、说起来。”莲仪勉强抬高了嘴角。坚强的笑着。“说起来，我都忘了问了。”
“既然调查地点是芥川你之前待着的贫民窟，那为何要说是在调查我的部下呢？”
“景光他温柔又聪明，还很会应付魏尔伦，我超级喜欢他的。
“我不觉得他会做对我有害的事。”
若是情商高点儿的人，大抵能从这句非常任性的评价中听出点儿什么吧。
但才刚加入黑手党一周不到的芥川并未敏锐到那等程度。这个身量不高的瘦弱少年侧头看了莲仪一眼，那双黑漆漆的眼眸仿佛比夜色更深。
“那你对真木又了解到了何种程度呢。”
莲仪怔了下。
他的反应同样印证了芥川对他的印象。这个年纪尚幼，一派天真的干部家属，恐怕根本就没有要“树立威信、将部下牢牢抓在手中”的意识吧。
莲仪确实没有。
“真木景光是名从东京逃到了横滨的黑警。被通缉的理由是买卖军用枪械，并在逃亡过程中杀害了两名追踪他的警察。”
“……哦。”莲仪眨了眨眼。“原来如此。”
芥川看着他，像是想从那双眼中找出什么别的情报。
莲仪被他这样看着，莫名其妙就有些紧张。可面对这段信息，他也实在很难整理清晰自己的情绪。
他最初有些心虚，心虚的原因却并非是不够了解部下的过去。而是-
他甚至不够了解景光的“现在”。
他一直感觉对方是个有别与绝大多数黑手党，“干净”到不可思议的人。
而莲仪又会本能般的被这样的人吸引。即使明知景光似乎别有所求，也全无所谓。
其结果便是，他只是一味的享受着景光为自己带来的便利。这个很温柔、很能干、很有常识的大人，比起说是他的下属，不如说是他的保姆。
……所以时至今日，他也没问过对方，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果然，是个很任性的人。
羽生莲仪，正为此而稍感愧疚。
而芥川龙之介又远比不上太宰治敏锐。这个贫民窟出身的少年……他瞪着莲仪，非常努力的想从这个自己没法动手的对象身上看出些什么。
其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他什么都没搞明白。
于是只能继续把话说完。
总的来说，纸面资料显示这男人应当干练而狠辣，是个贪婪且有所追求的家伙。
真木在大佐身边时，也的确符合这一形象。
严格来说，即使是被分配成为莲仪的保…部下，他也依旧没有止步不前，是个相当上进的家伙。
……这个人设，确实很横滨，也很黑手党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却在最近资助了几个暗医，要求他们为身边的孤儿提供帮助。
虽说这种怪癖在港口黑手党内部也算不上什么，总会有类似真木这样爱做无用功的人。光凭这一点，倒也不足以令他的档案摆上太宰治的案头。
“是吗。”莲仪欲言又止。
这不就是个好人吗……
这有什么好调查的嘛！
太宰是想暗示什么吗？等等，既然是让芥川和我一起-
“是与你有关吗？”
莲仪恍然大悟。
“太宰在帮你调查你之前的事——是这样吗？”
他突然这般敏锐，反倒令芥川有些意外。这位才刚成为太宰治部下的少年，在套到话之前，率先被人套出了话来。
芥川的描述相当简洁，少年以冷淡的语气表示他还在平民窟生活时，总会察觉一缕视线。
“……太宰先生，在帮我追查这个暗中窥视者。”
少年的声音隐约颤抖，这到底是感动还是狂热？莲仪说不上来。
“所以景光只是排查的一部分，是这样吗？”
那、那又为什么要我跟着你一起来啊……
芥川看了莲仪一眼，像是看懂了他的表情。少年的神色与口吻再次冷了下来。
“太宰先生很尊重你。”
这句话有点像是在问“为什么太宰先生这么重视你”。听的莲仪嘴角一抽。
“哦、哦。那，谢谢太宰？”
“……”
沉默，尴尬的沉默再次蔓延开来。芥川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着向前走去。
莲仪似乎是明白了这件事的始末。既然是太宰要他和芥川接触，那无非是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景光的身份真有问题；
要么便是太宰也看出芥川的人生曾被改写操纵。
……
或者，两者都有？
“真让人苦恼啊。”
莲仪嘀咕着。看着芥川猛地冲入一间破败的屋舍，以相当暴力，甚至有些暴力过头的手段逼问信息。
想从芥川身上发现违和感并没多难。
出身贫民窟底层的芥川龙之介只有轻微的营养不良，据为他检查的外科医所说，这其实相当的不合理，与查体*得来的信息完全不符。
“这孩子的体质好到不正常呢。各项数据又都刚好卡在平均线上，总的来说，非常的不可思议。”
……很微妙呢。
莲仪又围观了一会儿，这才确定了身为太宰下属的芥川真的相当不擅长审问。
怎么说呢？他的手段非常暴力，以暴力威慑、以暴力要挟——但他的问题又很直给，丝毫都没有拐几个弯，多吊些东西出来的意思。
问话持续了三两分钟，对方便反过来摸清了他已知道了多少。哎呀哎呀…
芥川龙之介，他真的是个“纯真的人”。
好特别啊。虽说不会像中也那样闪亮到好似能在夜晚发光。但这样的芥川就像是沉默的睡在海中的礁石一般，同样很有意思。
莲仪主动上前，玩起了好警察、坏警察*的小游戏。他帮着芥川多问了些信息出来。不仅摸清了景光前来这边的频率，顺便还得到了一些奇怪的讯息。
对莲仪来说，这是令人不快的，底盘被人微微侵略的坏消息。
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已被修改抹除了相关记忆的芥川龙之介，少年那黑珍珠似的眼眸也随着对方的话语微微闪动，就连呼吸都乱了两拍。
“少女失踪案，”
莲仪微妙的重复道。
“与银白色的幽灵…吗。”
第79章
莲仪的心情很是微妙。
于是他问芥川：你最近就没感到有什么很是违和吗？
芥川龙之介回以沉默。
在莲仪看来, 他是个很难读懂的人。这倒不是说芥川他很复杂，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芥川非常“简单”, 所以莲仪这才理解不了。
芥川的内心空无一物。他比莲仪遇到的任何人——包括魏尔伦——都更像野兽。
他比谁更加迷茫。这个仅凭惯性活着的少年因茫然而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他会因太宰的一句承诺而恸哭出声…他很迷恋对方朝自己伸出的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按理说, 太宰已走进了芥川龙之介的内心；按理说, 他不该比过去还更茫然焦虑——
但遗憾的是，当他被太宰赋予了价值以后, 当他因过呼吸而紧抓胸口时，一种奇怪的情绪自心底冒了出来。那是一种比空无一物还更奇怪，也更危险的情绪，像是个沉默的洞。
黑漆漆的悬在芥川龙之介心中。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这个本就不曾拥有过什么的半大孩子，他茫然的意识到了。
——有什么非常重要…有什么独一无二，绝不该消失不见的东西，不见了。
是什么？是谁？
他想不起来。他不知道。
越是回想便越是迷茫。芥川也曾想过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是不是自己的确如那帮渣滓说的那样, 已经疯了。
……
他不是毫无察觉。恰恰相反, 芥川龙之介早已发现了那份违和。他总想回头，自眼尾的余光处，寻找谁的身影。
但他无能为力。这般无能的自己，令他甚为厌恶。
而此事的转机, 是太宰先生的调查。太宰治从未与他谈论此事, 只是为他递上了一叠又一叠的资料。勉强算是识字的芥川看的很是辛苦，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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