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不知想到什么,纪云山的脸色越发难看:“你……”
他记得,许容是个断袖。
“……”纪云山意识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许容并不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才与突厥人结交,或许只是——
单纯看上了呼延昭这张脸。
纪云山沉默许久,开始自我消化这个可能性。
他原以为……原以为许容被崔竹迷惑,对突厥存了故意拉拢的心态。抑或是突厥人许了什么好处,许容便巴巴贴过去迎合。
这样在纪云山看来,与那群软骨头的叛国贼没两样。他会与许容绝交,从此两人便是政敌,而他纪云山从不对政敌心慈手软。
但如果……
纪云山握着剑站在桃花林里,俊秀面容上冷冰冰的,实则内心凌乱。
如果许容是因为断袖的癖好,才接近呼延昭,目前两个人还未能发展出什么实际的举动,自己又该不该当即与许容划清界限,还是要劝说他呼延昭实非良配,让他换个男人再断袖?
如果涉及家国大义,纪云山有决不退让的原则,即便是面对情谊深重的许家和从小一起长大的许容,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一旦牵连到感情,纪云山就理不清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冷声道:“许容,我不会允许你和突厥人在一起。”
方喻还没出声,呼延昭率先开了口,笑意挂在五官深邃的脸庞上:“纪将军,敢问你是许公子的什么人,有资格管束他?”
纪云山淡淡道:“我是许容的义兄。”
方喻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从许纪两家的情谊来讲,确实可以称纪云山一声兄长。
“义兄又如何?”呼延昭汉话说得好,但难以理解这种中原人弯弯绕绕的关系,索性问。
纪云山的目光掠过方喻身上,语气平静:“长兄如父,我自然有权管束他。”
呼延昭大笑起来,红眸讥诮:“纪将军,有时候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
“本王爱慕许容,想追求他。”他神色桀骜睥睨,道:“除非白狼神现世,否则谁也没资格拦在本王面前。”
“——纪将军,你当然也不能。”
呼延昭嗓音忽而冷厉下来,一直收敛着的狂妄姿态终于倾泻而出,眸子像是嗜血般染上重红,透出沉沉的杀意来。
纪云山很冷静,即便是面对战场上的仇敌,最明显的动作不过是用指腹轻抚过剑柄上的细纹。
“呼延昭,突厥大王子。”他淡漠地称呼了一句呼延昭,随后问了个看起来全然不相干的问题:“敢问大王子,你王帐中如今有几位阏氏?”
呼延昭原本手都放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准备随时与纪云山打上一架,却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问题,下意识皱眉:“……本王可能怎么记得这种小事?”
方喻忽而悠悠开了口:“我也想知道。”
呼延昭不明何意,略微思索片刻才坦然道:“也许是五六位,或是七八位吧。本王也记不清了。”
方喻忍不住勾起淡红的唇,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纪云山要说什么。
果然,纪云山冷冰冰道:“突厥人生性开放,朝三暮四是常有之事。许容,你若真心待他,迟早会被辜负。”
呼延昭觉得哪里不对味,又品不出来,眉心越锁越紧:“本王有几位阏氏又如何?你们中原人也讲究三妻四妾,只要互有爱意,怎么不能在一起?”
方喻笑吟吟点了点头,像是也认为有道理。
纪云山不为所动:“你看上许容,不过是贪图他长得不错。但男人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呼延昭,你准备之后如何对待许容,又要将他置于什么位置上?”
说实话,呼延昭没有考虑过,也从不认为这个问题值得考虑。
草原儿女,爱恨皆是自由如风,喜欢时便在一处,厌了就分开,哪里需要思考那么多以后?
就连他帐中那几位阏氏,呼延昭也从来不拘着她们,只要双方达成意见一致,呼延昭甚至愿意送她们去其他大可汗的帐中,毕竟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见。
——但许容既然是个男人,那便肯定不会在他身边长留。
呼延昭头一次发现这个问题,禁不住反复皱眉。
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太甘心承认事实。
然而话头既然是纪云山挑起,呼延昭也不情愿被对方压下一头,于是讥讽道:
“纪将军何必故意挑拨离间,哪个中原人不是妻妾成群,比我突厥男儿更虚伪不堪。即使是相见生厌,也要把对方牢牢缚在身边,在本王看来,更非许公子良配。”
“是么?”纪云山淡漠道:“我就不妻妾成群。”
呼延昭眉梢一挑:“可你并不喜……”
“本将军还是个断袖,只喜欢男人,必待容儿一心一意。”纪云山绷着一张脸,嗓音冷得像要杀死人,道:“你又该当如何?”
方喻:“?”
呼延昭:“???”
不远处想要走过来的崔竹脚步一顿,硬生生停在了原地,神色古怪。
桃花林里沉寂了半晌。
崔竹最先有了动作,他怀里抱着狐毛披风,不紧不慢走到几人中间,当着呼延昭和纪云山的面,把手里的披风披到方喻肩上,并轻声说:“许容哥哥,今日风冷,小心被吹得头疼。”
闻言,呼延昭抬头看了看林子上方高照的艳阳。
比起呼延昭,纪云山更不待见崔竹,面无表情道:“春日的风有什么可冷的。”
崔竹不理会他,垂睫攥住方喻的手,他这样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方喻也由着他去。
“许容哥哥的手都是冰的。”
崔竹语气里带着点心疼,又抬眼去看方喻:“我不过和皇后说了会话,一转眼就发现你不在位子上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让我找了好久。”
三分抱怨两分撒娇一分卖乖,崔竹话里的度掌握得刚刚好,方喻听了他的话,蜜色的眼眸弯了一弯,道:“来向呼延大王子拿点东西。”
“拿到了?”崔竹瞥了一眼呼延昭,眸中神色不明,又软声对方喻道:“许容哥哥可以和我回去了吗?听闻待会儿有宫内新排演的琵琶舞,我还没见识过呢。”
他拉着方喻的手要走,呼延昭看着二人,忽然无所顾忌地嗤笑出声,红眸望向对面的纪云山,嗓音里几分嘲弄:“纪将军,你的对手不少啊。”
纪云山:“…………”
青年将军的脸色变了一变,又堪堪维持住冷淡,忽然手腕一动,将腰间所配的长剑横拿在掌,用剑鞘尾端平平挡住了方喻和崔竹的去路。
“许容。”纪云山加重了语气道。
崔竹乌黑的杏仁眸一转,盯着纪云山微笑道:“纪将军何故阻我去路?”
纪云山沉默着拦在二人跟前。
方喻眨了眨眼,察觉到崔竹攥着他的手劲越来越大,少年俊秀面容上的笑意也逐渐显出几分咬牙切齿,明白崔竹是快忍不下去了。
“我还有些家事要与纪将军说说。”方喻拂开落在袖口处的桃花瓣,心内叹了口气,出声对崔竹道:“你先回去。”
言罢,又对呼延昭点点头:“大王子,失陪。”
崔竹的手指攥得死紧,方喻一寸寸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白皙腕上都被勒出了红痕。
少年盯着那几道红痕看了片刻,见方喻若无其事地垂下袖子掩住,掀了下眼睫,杏仁眼里笑意已经荡然无存,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
可惜方喻好似并没有注意到,很快与纪云山离开。
呼延昭站在原地打量崔竹片刻,用突厥语问:“你又过来做什么?”
崔竹将双手笼在袖中,恢复了平常时的少年人模样,闻言冷冷道:“你把许容叫出来,怎么不避开纪云山?让他过来坏事。”
呼延昭笑了一笑,不以为然:“为什么要避开他?你不是就要让纪云山发现许容和我们走得近么?”
崔竹面无表情道:“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太早了。”
“你这么快让纪云山发现,让他有了防备,之后怎么利用许容对他下手?”
少年焦躁不堪地蹙起眉,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呼延昭要与他合作,却总是没有章法地一通乱来,屡屡打断崔竹苦心谋策的计划,简直令人烦躁至极。
呼延昭桀骜的眉眼一扬,说:“你真以为纪云山是个蠢货?”
“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接近许容,他还能没有半点防范?”呼延昭显然对崔竹的想法不认同,随手折了支桃花,散漫道:
“我在战场上遇过纪云山几次,他这个人,看上去刚极易折,实则心思机敏,用兵带兵都出神入化。没你想象得那么好对付。”
崔竹冷笑了一声:“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呼延昭将手里折的桃花枝上的花苞摘下来,捏了两捏,随意道:“打算怎么做?”
“本王正打算堂堂正正地追求许容许大人。”
突厥青年松开手,被捏得软烂的花苞便悠悠落在地上,他半转过身,俊美逼人的面容上笑意深深:“久闻崔公子风月场中的高手,可否赐教一二,教本王讨得许大人欢心?”
“……”崔竹抬起睫,淡淡道:“你有病?”
*
崔竹和呼延昭不欢而散之际,方喻和纪云山正寻了处无人的偏殿,在长廊下驻足。
纪云山手里握着剑,神情漠然,视线只停留在不远处的假山池水边,连看也不想看方喻。
“刚才的是假话。”纪云山平静开口道:“我既非断袖,也对你无意,不过是为了让你看清呼延昭的真面目。”
“若你执迷不悟,我也不会再阻拦。”他垂下睫,薄唇色泽浅淡,语气疏离里有几分疲倦:“许容,我已多次劝过你,往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番话,他似乎觉得言尽于此,执着剑就要走。
“等一下。”方喻却在此时出了声:“云山大哥,请留步。”
纪云山顿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半月前,我登科探花,呼延昭率突厥来使从北境出发前往京城,你卸甲入京向圣上叙职,圣上准你在京休养两月。”
方喻手里捡了几粒圆石子,漫不经心地在掌中抛了抛,继续道:“与此同时,崔竹开始刻意接近我,并在呼延昭入城后,带我与他相识。”
纪云山沉默了片刻,转过身,黑眸直直注视着方喻,里面情绪不明:“你想说什么?”
方喻淡红的唇轻勾,笑了一笑,懒洋洋道:“云山大哥,许容是个才入朝堂的七品编修,既无权也无势。”
“崔竹和呼延昭,是为了什么要接近我?”
圆石子被抛起,后又从指尖被丢向假山下的池子里,投石入池,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方喻望着那阵阵涟漪,慢慢道:“自然是因为你。”
“兵部尚书崔峰手里只有虚职,没有实权。晋国的兵权,半数以上都在纪家,其中几乎全部又都在你手里。”
“你年年与突厥打仗,年年向朝廷要钱,明明可以跪下来解决的问题,你偏要站着去争。”
方喻唇畔笑意浅浅:“三年前先帝驾崩,之后我朝天灾人祸不断,圣上如今只求安稳,不求在突厥面前有几分颜面。”
“所以……他们的目的在你,纪将军。”
纪云山面上半分情绪波动也没有,像是早就知晓了这件事,问:“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与他们混在一处?”
方喻玩着剩下的两颗小石子,闻言,撩起长睫对他微微一笑:“自然还是因为你啊,云山大哥。”
“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寻到其他法子来对付你。”方喻把掌心里的圆石子全部丢进了池子里,拍拍手道:“与其如此,不如我以身试险,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不好么?”
纪云山冷漠的神情逐渐消解,看起来有些怔忡,过了好半天才迟疑着问:“你果真是这样想?”
方喻嗯了一声。
纪云山默然片刻,又道:“不是因为……你看上了呼延昭,想与他断袖?”
“……”方喻:“什么?”
两人对视了半晌。
纪云山俊秀的面容上无端浮起了红晕,并且越来越红,有蔓延到脖颈更深处的趋势。
他松开一直攥着的剑柄,偏开脸握拳抵住咳了一声,说:“无事。”
“是我想岔了。”纪云山道。
方喻盯着他通红的耳尖,觉得有些好笑,索性又似真似假道:“与呼延昭断袖么……其实也不是不行。他生得俊郎,我见了也欢喜,若是气氛到了,共度春风也未尝不可。”
纪云山的脸色急转直下,面容上的红晕差点被冻成了冰碴,急声说:“不行!”
方喻挑了下眉。
纪云山稳了稳心神,心道果然有断袖之癖的男人就是容易误入歧途,皱眉道:“你明知呼延昭与崔竹心怀鬼胎,还想与他共……共度春风?你不怕把自己给折进去?”
方喻闲闲在长廊边坐下,一手撑在阑干上,托腮笑吟吟地看他:
“不至于。云山大哥,我们这些……嗯,断袖的男人呢,最是风流无情,不过是一起过个几夜图个快活罢了,时候到了便抽身而退,哪会有什么问题。”
纪云山:“……”
方喻看纪云山的神色,发现这人是真的信了,不禁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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