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桉微微俯身抱拳,从腰间拿出太徽罗盘,唇间无声念了一个咒,盘中央的铜针便飞快旋转起来。
“止。”
一声令下,铜针停下,直指西南方。
西南方,正是慈宁宫。
姜池玉低低笑了起来,难怪沈在心十五年容貌都不曾改变,原是如此。
他也不去考虑任何后果,大手一挥,便让陆清桉随着丞相赶往了慈宁宫。
至于他,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一个被丞相与太后捏在手中的傀儡,能懂什么呢?
一切都是丞相指使罢了。
起初姜池玉也曾敬重过这位外祖父,直到他发觉,母妃身葬火场,这位外祖父却只想着自己的退路。
终是谁也信不得。
*
此刻辰时未过,沈在心尚未起身,慈宁宫一片静默。
陆清桉走到宫门前,掌中罗盘微微颤动,警示着他,那妖怪道行非同小可。
慈宁宫外的宫人侍卫见了生人,都怀疑地望向他。
“你是哪个宫里的人?不知道太后娘娘尚未起身?还不速速离去!”
“得罪。”
陆清桉俯身拘了一礼,背上长剑出鞘,剑气将前方阻拦的宫人侍卫推开,沉重的宫门亦在这锋利的剑气下,被绞得粉碎。
他步伐从容踏入殿中,偏头望向床榻。
红色帘幔中,一个人影静静躺着。
左眸骤然亮起白光,一切障眼法都无处遁形。
是一只千年狐妖。
修为深厚,不好对付。
陆清桉执剑的手腕微转,银白长剑浮于身前。
“剑去!”他低喝一声,长剑朝着床榻上的狐妖破空而去。
却在离帘幔一寸之处骤然停下,不得再进分寸。
陆清桉眉头微拧,只得召回剑,徒步走过去。
长剑刚刚挑开纱幔一角,里面便探出了一只洁白似玉的手,握住了他的剑尖。
“真是好没礼貌的小道士。”
定是狐妖的声音。
如同酿好的桃花酒,浸了山间之雪,冷艳醉人。
陆清桉心中冷哼,不过狐媚手段。
下一瞬,那只手握住剑尖往回一扯,他措不及防亦跟着往前一个踉跄,倒进了那暗香萦绕的被褥中。
一角红色纱帘尚且盖在他的头上,透过红色纱幔,陆清桉对上了一双戏谑风流的凤眸。
“道长为何要压在我身上?莫不是也想和我共赴一场销魂的春宵?”
沈在心靠在床头,单薄的里衣由于他方才的动作滑下了衣襟,露出莹白圆润的肩头。
由于障眼法被陆清桉破去,那对狐狸耳朵正竖在乌黑的发丝间。
而纯白的尾巴,正勾在道长精瘦的腰上。
他本无辜地眨眨眼,奈何眼神过于勾人,倒是印证了狐媚二字。
“狐妖!你休得放肆!”陆清桉涨红着俊脸,压下慌乱的心神,由于剑尖被紧紧禁锢住,他只得左手结印,朝身下的狐妖打去。
谁知对方浑然不惧,竟抬手与他十指紧扣,轻而易举化去了他手中的攻势。
不知哪里来的春风,将他头上的纱帘拂去,陆清桉抬眸,终于真切地瞧见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
第84章 狐祸宫廷(6)
烛火明灭间,一眼万年。
眼前的狐妖艳若桃李,眉目深处却是冷漠疏离,不见一点妖媚之色。
那种过于锋利的俊美,并不会让人以为这是一位女子。
不知为何,陆清桉觉得有几分眼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的画像。
“小道士,看够了么?”
戏谑的嗓音如同贴在耳边炸响,让陆清桉猛地回过神。
这狐妖的魅惑之术竟如此炉火纯青,连他都差点着了道。
陆清桉暗暗警惕,强行召回佩剑,再次往前刺去,那狐妖却如白雾消散。
下一瞬,白雾自他身后凝聚,一道温热的躯体贴上了他的后背。
“天问剑法,谁教你的?”沈在心抬手覆上了他执剑的手,带动着青年的剑挽了一个熟悉的剑招,陆清桉眸光顿时愣住。
这狐妖怎么会天问剑法?
“真是个呆子。”
瞧他一脸怔愣的模样,沈在心不由嗤笑一声,掌中妖力结印,一道传送阵豁然打开。
他先是将陆清桉一脚踹进去,继而不疾不徐踏入结界。
周围景象骤然变幻,眨眼间便已经出了皇宫。
远处崇山峻岭,满目苍翠间,青鸟衔枝而过,是个斗法的好地方。
沈在心红衣猎猎站于山崖边缘,手中召出一柄暗红长剑,他转腕甩出一剑,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桃花恰巧迎上剑锋,被剑气割成数瓣,尽数落在陆清桉的发丝上。
青年眼底映照着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剑光,神情再次怔忪。
他好似已经忘了自己是来除妖的。
他奉师命下山斩妖除魔数年,从未见过有妖怪也能将剑使的这样……
光风霁月,极尽风流之态。
即便是他师父亲自下山,也未必能盖过这样的风华。
“小道士,不是要抓我吗?”沈在心扬了扬下巴,细眉轻慢地挑起,“那你且看好,我是如何用你们道门引以为傲的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任一个妖怪敢如此说,陆清桉都要怒发冲冠,可他已然见过这狐妖剑气非凡,当即敛下眉头,执剑肃目以待。
“在下陆清桉,领教前辈高招。”
随着他话落,本是朦胧灰白的天际忽而被夜幕笼罩,无数星辰凝聚于他头顶。
“这一剑为,披星杀。”
【宿主这这这怎么回事?这不是你那个那个第N个前任的招式?这都隔了个两个位面了,怎么会再次遇到?】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沈在心懒倦地嗤了一声,抬眸看向陆清桉。
“我也有一剑。”
远处桃花林被剑气席卷,无数桃花花瓣萦绕在他周围,“唔,暂时想不到名字,便叫它——恨春生罢。”
平平无奇的剑名,却裹挟着锋芒毕露的妖力直取青年面门。
桃花与坠落的星辉互相厮杀,摧折无数将将冒出嫩芽的枝丫。
方圆十里,具化为灰烬。
最后一道剑光闪过,斩断了陆清桉束缚着长发的玉带。
乌润长发被春风吹得凌乱。
他输了。
陆清桉捡起地上断成两段的玉带,抬眼望见沈在心转身离去的背影,脱口而出,“你不杀我?”
妖怪与道士,本是不可消解的死敌。
闻言,沈在心偏过头垂眼看他。
青年单膝蹲在地上,长剑支撑着脱力的身体,那张清冷的面容,除去眉眼间几分过于浅淡的正气与青涩,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几乎重叠。
“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放过你了。”沈在心不甚在意道:“在你打败我之前,可莫要在来皇宫给我添堵了。”
“等等!”
沈在心再次被叫住,面色不悦地瞅他。
“你怎么会认识我师父?”
自陆清桉记事以来,他就从未见师父下过山,更不曾见有过故人来访。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多问。”
红色的身影眨眼间远去,陆清桉捂着莫名心跳加快的胸膛,神色晦暗不明。
恰逢这时,一只灵鸟从远处飞来,落在他肩上。
陆清桉取下绑在灵鸟爪子上的信件,缓缓展开。
——清桉在人间历练已有五年,为师夜观星象,算到今日.你将有一惑,明日自来不知山解惑。
陆清桉在人间历练五年,师父几乎从未问过他的事,今日还是头一回。
他微微思虑片刻,便启程回了不知山。
不知山近在京城南郊,一年四季都被霜雪覆盖。
京城曾有传言,前朝国师在南明灭亡后,便退隐人间,在不知山闭关。
大周开国皇帝曾数次上不知山请人,都被无情拒绝,没有任何回绝余地。
此刻,陆清桉站在山脚,先是仔细整理了一番衣着,再拔剑出鞘,剑尖划出一个繁杂的阵法,眼前的雪景方才褪去,露出一条青石长阶。
他一阶一阶往上走,一座清冷沉寂的庭院终于映入眼帘。
推开门扉,木门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
庭院内种了一颗不开花的桃树,桃树下坐着一个白发白衣的男子,他身前摆了一方棋盘,正独自对弈。
忽有春风拂来,将他垂在两鬓的白发拂起,露出挺拔的鼻梁弧度,以及覆目的白绸。
“师父。”陆清桉恭敬地扶手作揖。
白衣男子执棋的手微顿,偏头,浅淡的唇微启,“坐。”
陆清桉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落座,又听他说。
“说说吧,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
陆清桉颔首,开始讲起这五年来遇见的奇闻异事。
嗓音低沉,徐徐说来,如击山玉石。
直到说起昨日在皇宫遇到的狐妖,他的语气忽而不自在起来。
“恨春生。”白衣男子低声呢喃了一句,陆清桉竟从中看出了几分无奈与温柔,“这可不是个吉利的名字。”
“师父,这狐妖竟会使天问剑法。”天问剑法乃道门绝学,与鬼魅邪气的妖术天生相克,如此更显得那妖狐身份高深莫测。
“我曾教过他。这世间,该没有什么是他学不会的。”白发男子说着,顿了顿,“他虽是狐妖,但与你命中有一份缘,下次莫要在莽撞地跑去皇宫找他麻烦,否则日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他在不知山枯坐数百年,若不是算到陆清桉命中竟与那个人命中注定纠缠,他向来冷清冷性,断不会好心收养一个徒弟。
“师父……”
陆清桉神色怔然,目送白衣男子站起身,缓带轻裘,步伐从容走进了那间他从未进去过的书房内。
一句低吟的诗句被春风送到他耳内。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忽而想起,他的确是见过狐妖的。
在某日,曾有狂风吹开那扇窗,他看见师父背对着自己,抚摸一副泛黄的红衣美人画。
*
皇宫。
沈在心懒散地坐在高坐之上,垂眼望着台阶下被侍卫押着的裴相。
“微臣乃朝廷肱骨之臣,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后娘娘怎可随意折辱!”
“哼,原来丞相大人还知道自己是前廷之人。”沈在心轻笑一声,“身为朝廷命官,却私自闯入慈宁宫,把哀家与先皇置于何处啊?”
身旁,东厂督主卫惊澜适时问道:“不知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唔……”沈在心好整以暇沉思片刻,突然笑道:“裴大人既然如此喜欢这后宫,不如卫大人便帮他一把,净身吧。”
裴丞相闻言,当即顾不得君臣之礼,仰头对他怒目而视。
“妖后!老夫乃三朝元老!先祖钦定,你怎可违逆皇命!”
“皇命?”沈在心低笑一声,偏头唤道:“秋霜。”
“娘娘。”秋霜行礼应道。
“把那道圣旨拿出来吧。”
“是。”
不过半刻钟,秋霜便从内室捧着一道明黄的圣旨出来,站到裴丞相面前,宣读。
“今有丞相裴钦,目无王法,欺君罔上,念在朕之皇后薄面上,特赐予净身,入东厂,钦此。”
秋霜说完,将圣旨展开在裴丞相面前,面露讥讽。
“先皇亲笔圣旨,丞相大人想必不会违逆皇命吧?”
先皇圣旨,便是当今圣上来了亦无转圜之地。
裴丞相面色灰白接过圣旨,低头掩住眸中冷光,在身旁侍卫松懈之际,袖中骤然飞射出一枚暗器,直直朝台阶之上的沈在心而去。
却被身旁反应迅捷的卫惊澜挥剑挡住。
裴丞相欲破口大骂,却被侍卫捂住了嘴,只能泄出模糊不清的呜咽。
若是没有沈在心,他裴家为先皇生育皇子,合该飞出一只金凤凰,他又怎会止步于丞相?!
都是沈在心夺走了这光明灿烂的一切!
侍卫拖着人往外走,谁知迎面撞上前来慈宁宫请安的裴贵妃。
“侍卫大哥,可否让本宫与爹爹说句话。”
侍卫见她双目含泪,心生怜惜,犹豫片刻,便让开了路。
“多谢。”裴贵妃咬唇般道了声谢,再看向裴相时,更是梨花带雨般流出泪来。
“爹爹,女儿无能,无法在这件事上帮上什么忙。”裴贵妃拿着帕子擦了擦泪珠,继续轻声道:“只能亲自来看看,看看您如今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
她说着,粉色手帕下掩着的唇,缓缓勾起。
那双脆弱无辜的杏眼深处,骤然迸发出裴丞相从未见过的狠意。
“爹爹你就放心去吧,为了避免你在东厂受辱,给裴家蒙羞,女儿定会派人帮你……早些结束这些痛苦。”
第85章 狐祸宫廷(7)
“你……”裴丞相怒目圆睁,刚要伸手,裴贵妃便已经往后退了一步,捏着手帕,怯生生地望着他。
美人蹙眉,任是谁见了都要心疼几分。
裴丞相被左右侍卫挟制着,只能睁着那双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位他一直以为柔弱好把控的庶女。
方才不过短暂的接触,他竟发觉自己已然发不出声。
“父亲,你且安心去吧,女儿会向太后娘娘为你求情的。”裴贵妃垂着眼遮住眸中暗光,轻声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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