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忙活完了,他就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上课铃声惊醒才勉强打起了精神。一整天的课听得云里雾里,饭也几乎没吃,放学时候贺庭远感觉手脚无力,实在起不来,就趴在桌上休息。耳边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小,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贺庭远差点又要睡过去,直到身边走过来一个人,像是拉过来了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边上。
"贺庭远?"
身子被轻轻推了一下。
贺庭远头疼得厉害,费力抬起脖子,却吓得一激灵,脑子瞬间清醒了。
"啊……有事吗?"
谭一鸣看到他的脸色,眉头一下皱起来,下意识就摸了摸他的额头,顿时吓着了:"你发烧了?好烫!"
"没事,还好……"
"开玩笑呢?你昨天没来是因为生病了?怎么还烧得这么厉害?"谭一鸣也没等他回话,一把就把人拉起来,"我看你一整天没什么精神,以为又有人欺负你呢……哎,走走,我带你去医院看看,烧得太厉害了,这怎么也有三十八九度了。"
"不是,没事儿……"贺庭远被他抓着胳膊,感觉身子烫得更厉害了,慌慌张张地说,"我不去医院了,我、我没钱了,上次住院花太多了……"
谭一鸣顿时愁得不行:"我就说上次你不用还我钱了,你还非要还……没事儿,这次我给你付,你别担心钱,先把病治好啊。"
"不用的……"
"怎么说也吃了你这么久的早饭了,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谭一鸣不容分说地又把人拽起来,板着脸道,"你不听话我扛你出去啦?"
贺庭远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糊里糊涂地就被他拉出了教室。
谭一鸣家里有车来接,他爸妈忙生意,就请了个司机来接他上下学,这会儿贺庭远就坐在谭一鸣家的车子里,整个人木愣愣的,感觉特别不真实。
"你也真能忍,自己不难受吗?"谭一鸣说着,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也太烫了,你烧多少天了?可别烧出肺炎来了。"
贺庭远往后缩了缩,下意识要躲开他的触碰,可又隐隐有些期待,于是就僵直地坐着不知所措。
谭一鸣收回手,又催着司机开快些,然后翻出一瓶水来,拧开瓶盖递给对面:"你先喝点水,降降火。"
贺庭远看看那瓶水,视线又上移到那只递过来的手上,这只手他在篮球场上看了无数回,修长有力,筋骨分明,运球投篮的时候动起来尤其性感,而此刻这只手就握着一瓶水,朝自己伸过来,贺庭远看着那上头圆润干净的指甲,就觉得心口砰砰乱跳,再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他乖乖把水接过来,又乖乖喝了一口。
"多喝点儿呀,生病要多喝水。"
贺庭远抬着眼皮瞅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眼睛,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
他们城市也不大,没多会儿就到了医院门口,贺庭远就一路跟着谭一鸣折腾,也不用他开口说什么,就被谭一鸣领着七扭八拐了半天,最后一屁股坐在了躺椅上,手背利落地被扎了一针。
谭一鸣也没歇下来,又跑去给他买了些药,最后提了一袋子东西回来,总算松了口气,并排坐在了他边儿上。
"你差点就烧出事儿了,还好我带你来医院,"谭一鸣又是担心又是无奈,"钱可不是这么省的,你要是身子出问题了,有多少钱都没用啊。"
贺庭远默默看他忙活了半天,这会儿忽然就忍不住,稍稍抬起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谭一鸣一愣,看到他指尖的汗渍,又咧着嘴笑了:"你看你是不是让人不省心,折腾我一身汗。"
贺庭远觉得这话有点不好理解,理解歪了怪让人害臊的,于是就唔了一声,垂着脑袋认错:"我以为不严重的……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谭一鸣忽然就有点语塞,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这个模样的贺庭远有种莫名的乖巧感,说起来他和这家伙来往的次数不多,可每次都觉得这人看起来好像很闷,但哪里又软软的,好像戳一下还会往后缩,小仓鼠似的,想想还有点可爱。
"反正你照顾好自己,以后可别瞎对付了,"谭一鸣侧靠在椅背上,歪歪头,笑着逗他,"你不来上课,我就没饭吃了,所以你得养好身子喂饱我,不能始乱终弃。"
贺庭远:"……"
真的不怪他多想,这人说话实在是太不着调了。
"对了,学校要抓仪容仪表了,昨天老师说的,下周一就开始检查了,你记得去把你这头发剪了,"谭一鸣忍不住拽了他一绺儿头发,憋着笑说,"你这跟金毛狮王似的,刘海儿留这么长,眼睛都挡住了,你能看清路吗?"
贺庭远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真的要烧到五十度,于是赶紧往后缩回去,避免这人继续动手动脚。谭一鸣倒是没在意,也跟着往后一靠,随口说:"我周五也去剪个头发,有家店剪得可好了,你要不要一起去?你这头发真的得剪剪,太杀马特了。"
贺庭远从刘海儿缝隙里瞅瞅谭一鸣的表情,这话看起来好像是认真的。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嗯?什么?"
"剪头发……"
"可以啊,周五放学我就去,你要是去的话,我带你一块儿?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得剪剪……"
谭一鸣又开始自顾自叨叨起来,贺庭远听着他在耳边念经,虽然都是吐槽自己乱糟糟的发型,可还是听得心里暖乎乎的。他忍不住想笑,可又不敢让谭一鸣看见,就只能努力抿着嘴巴憋住,那模样看起来有点滑稽,不过都被他杂草一样的头发挡住了七七八八,谭一鸣也没注意到就是了。
于是接下来两天放学,谭一鸣都把他送到医院楼下才走,这吊瓶正好要打三天,谭一鸣买的那些药效果又特别好,到了周五的时候,贺庭远的病就彻底好了,人也总算精神了不少。
贺庭远其实挺忐忑的,生怕谭一鸣把"一起剪头发"的约定给忘了,可又不好意思去提醒他,一整天都如坐针毡。放学的铃声刚刚打响,他就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隐约听到谭一鸣在和其他人说话,笑哈哈地扯淡了好半天,他越听越失望,觉着那家伙八成是忘了,于是就坐在凳子上无精打采地收拾东西。
然而还没收拾完,就听到那把熟悉的嗓音喊了一句:"贺庭远,你快点儿!收拾东西那么慢!"
贺庭远一愣,猛地回头,差点把脖子扭着。
谭一鸣旁边还站着两个男生,那俩人瞅了瞅谭一鸣,再瞅瞅贺庭远,很不甘愿似的异口同声说:"还带他啊?"
谭一鸣瞪他们一眼:"咋的?有意见?"
一男生切了一声,扁了扁嘴:"行吧,他那头发是该剪剪,拖把扣头顶也就那造型了。"
另一男生哈哈大笑,指着他鼻子笑骂:"你他妈写语文卷子咋没这造诣啊!"
三个人就在那儿嬉笑吵闹,贺庭远的心情却跟过山车似的,呼啦高兴,呼啦又郁闷,最后憋憋屈屈地把东西收拾完,背上书包,朝那三个人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还以为就我们俩呢……怎么还多了两个傻帽儿。
总之四个男生浩浩荡荡去修理脑袋毛儿,一颗头二十块钱,先前那个男生还是忍不住吐槽:"我觉得这钱就他花得值,咱们也就十几刀,他得上百刀了,平摊下来一刀就几毛钱,划算。"
谭一鸣踹他一脚:"你丫可闭嘴吧,再逼逼我给你补两刀,剃秃你!"
"老子天生丽质,补两百刀也是个清秀的秃子,怕你啊!"
贺庭远坐在椅子上,瞪着镜子里裹着一圈黑袍子的自己,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人以群分,"不着调"的朋友果然也都是傻帽儿。
不得不说,贺庭远这个脑袋的确剪出了最高性价比,理发师折腾了半天,剪的时间最长,等剪完了却高兴地吹了个口哨,十分得意自己的作品:"好脑袋,不愧是我剪的。"
贺庭远把袍子拉下来,站起身,瞪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等他转过身去找谭一鸣他们,对面集体失声,空气顿时寂静了半分钟。
"我……操,"刚刚一直挖苦他的男生惊呆了,忍不住走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哥们儿,你谁啊你?"
另一人也惊叹不已:"你丫不是剪头,你他妈是整容吧!"
谭一鸣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目光却有点不一样,贺庭远也看不出他哪里不一样,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挠了挠自己寸寸的短发,尴尬地问他:"还行吗?"
谭一鸣盯了他好一会儿,总算又笑了下:"还真没白挨几百刀,性价比是挺高。"
贺庭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夸自己,可看其他两个人的表情,似乎效果的确不错,于是难得心情很好,就壮着胆子说了一句:"你的也挺好……挺帅的。"
谭一鸣又是一笑,忽然伸手揉了他脑袋一把,弯着眼睛说:"没你帅。"
贺庭远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噎着。
第10章
贺庭远的新发型不仅惊到了谭一鸣和那两个傻帽儿,同样也惊到了九班全体成员,以及……整个高一师生。
其实说起来,贺庭远还挺出名的,还是全市闻名的那种,只不过是臭名昭著罢了,无聊的人凑到一起都会聊些无聊的话,怎么都绕不开吃喝嫖赌这些内容,而他们母子俩就稳占了其中的四分之一。所以大街上时不时听到几个男人女人说着什么"你知道桐阳街的那个婊子又……"、"听说桐阳街那个小杂种……"等等等等,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然而这一天,闲聊的内容忽然就转换了一个画风。
"九班那个,就他那个妈是婊……咳,你知道的嘛,那个叫贺庭远的。"
"知道啊,怎么了?"
"他这次期中考试他们班第七啊,年级前二十!"
"真的假的?抄的吧?"
"是真的,他们班的人眼看着他一点点爬上来的,而且我还听说,他把头发剪了,可帅了!"
"放屁呢?我又不是没见过他,黑突突的一团,是鼻子是眼都看不见。"
"所以说把头发剪了呀!而且不是有那个谭一鸣罩着他嘛,好像也很久没挨揍了,整个人可精神了,真挺帅的!"
"真假的……那我一会儿间操时候得好好看看。"
这样的对话一传十,十传百,沸沸扬扬地传了个把个月,渐渐就又有了如下的版本。
"还别说,真挺帅的啊……"
"也不是没道理,他那个妈虽然贱吧,但长得是真不错,不都说儿子随妈嘛。"
"切,对呗,所以他成绩好啊,卖肉的不都得动动脑子会说话呀?这也随妈了嘛!"
"你阴阳怪气什么呀?他妈是他妈,他是他,人都死了你们还老骂个什么劲儿呢!"
"哎……说起来他也挺可怜的,其实他也没做啥啊,摊上那样的婊……呃,那样的妈,又不是他的错,你们男生真的有点过分了。"
"什么我们男生,我可没欺负过他,别冤枉人。"
"就是,说白了你们就是找个借口想欺负人,挑上他出手还觉得自己大义凛然呢。"
"都说了我没欺负过他呀!你俩别对着我说啊……"
日子就在这样的风言风语中匆匆过去,贺庭远最开始还挺麻木的,他从小到大听了太多污言秽语,听到后来耳朵已经能够自动屏蔽周围所有喧闹的声音,他习惯了不听不看不想才能逼自己活下去,所以尽管周围的议论逐渐与过去截然相反,他也依旧毫无察觉。
而第一次发现生活好像有了一点点不同,是某天学习委员竟然亲自过来,问他要不要参加暑期的夏令营活动。
"是奥赛性质的夏令营,对成绩有要求的,不过可以提前报名,期末考试考进班级前十就可以通过审核了,"学习委员递给他一张表,解释得还挺详细,"期中考试前十名的都报名了,嗯……就差你了。"
贺庭远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心里虽然有点惊讶居然会有人来和自己说话,不过想想也可能是学习委员的职责所在,也就没多想,只问了一句:"前十都报名了吗?"
"嗯,都报了。"
贺庭远低头看了眼报名的费用,肉疼了一下,可最后还是一咬牙,写了自己的个人信息,提交了上去。
之后就是按部就班地继续上学放学,继续偷偷送早餐,以及继续头悬梁锥刺股,虽然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可贺庭远也慢慢觉得,好像周围哪里又有点不一样了,似乎故意挡他的路、时不时对他冷笑嘲讽、或者见到他就绕一大圈儿的人……少了很多。
被践踏了十五年,他都习惯把自己缩起来了,所以就算锁着他的笼子稍微开了个缝,他也想不到要飞出去,还茫茫然然的,想着是不是因为快期末了,大家都太忙了,所以也没什么时间来找他麻烦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又过完了一个学期,等期末考试结束,暑假来临了。
夏令营的通知是在半个月后,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之后的第三天,贺庭远那天晚上看着崭新的成绩单,兴奋得差点在家里阳台上大吼一声——高一下学期的最终成绩,他排名第三,谭一鸣第二,他们两个人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像是世界名画一样,简直漂亮得发光。
所以在夏令营开营的这一天,贺庭远都没等天亮就爬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就急匆匆飞奔向集合的地点。
因为组织方想让他们这些优等生顺便也锻炼一下自理能力,所以正式的营地不在本市,需要集体坐大巴去隔壁的城市入营。贺庭远是第一个到集合点的,他坐立不安地等了大半天,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来往的人群。他是想着一会儿见到谭一鸣该说些什么,毕竟按照班级聚集,最多也只有十个人了,自己总能找到机会和那个人再搭上一两句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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