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则说:“前一条路,送你,无需报酬。后一条路,从今往后你的命和缘山绑在一起,山林被毁,你也活不了。”
敖衡想了想:“缘山在哪儿?”
“旧六界。”帝则没有隐瞒。
敖衡再问:“为什么见我,又给我选择?”
“因果,昨日因今日果,这是你应得的。”若不是帝则近期恰巧多了些许记忆,敖衡没准真要在村子躺到地老天荒,直至修为崩散的那天。
因是故人,方能看见帝则,因是故人,才会为了缘山而死。帝则并未骗敖衡,昨日因今日果,昨日敖衡护了缘山,今日帝则愿给对方选择走不走旧路。
敖衡明知选前一条路轻松,直接回到以往,奈何意识喧嚣不止,第二条路才是他的路。
按理,他不该相信一个陌生人,可他怀疑自己见过帝则,不知在何时何地,绝对见过不止一次。
沉默良久,敖衡做出了决定:“应龙,我当然要选应龙。”
儿时的他最怕的噩梦里,就有应龙。他梦见自己化作了龙形,还长出了翅膀,无数人分食自己的血肉。
梦醒后,大人们笑话他,梦是假的不值得惧怕。可敖衡知道,那不只是梦,还有千刀万剐的痛,于是,他再也不向旁人说起自己梦见了什么。
帝则起身送客:“今夜子时,舍弃原血脉,我会为你觉醒祖血脉。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敖衡没多问,走到院门边才听帝则又说了句:“记得关上门,然后在旁边赤家领一碗药粥。”
院门合拢的刹那,静止的天地开始流动,绵绵细雨穿透了妖力屏障,落在了敖衡的发丝。
敖衡拎着小罐子走到村口,遇见了凤曦,对方细长的眸子透着困惑:“你这是睡醒了,还是睡糊涂了?难得出门一趟,就拿这玩意儿?这东西要是有用,外面早就遍地的祖血脉。”
“我的事,与你无关。”敖衡无意和对方多说,大步走远。
跟随凤曦身侧的青衫青年,算了又算,满脸的难以置信:“奇怪,他这命数是变了还是没变,太反常了。我们跟着他说不定可以找到破局之法。”
青衫青年从不认为雨小了威胁就小了,相反,雨小了他更心惊胆战。再找不到出路,天大的麻烦就要到了。
凤曦别过视线:“他都去了哪儿?”
“他”自然是指的敖衡。
自从敖衡那位好友闭关修炼,冲击化龙的最后一道坎,敖衡一直不在状态。敖家把消息瞒得死死的,看敖衡的表情,多半是不怎么顺利。
凤曦轻嗤一声,那位借着好友的名义,死命抓着敖衡不放,要不然哪能得到那么多的好资源。换了别的寻常妖,还化龙,化蛟都是痴心妄想。
一旁,仆人恭敬应道:“只去了村子,在藿家敲了门,再在赤家拿了药粥。”
凤曦略微思索:“先去赤家,瞧瞧今天的药粥有何不同。然后,再去趟隔壁藿家。”
他不信敖衡是走错了路找错了地方,敖衡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哪怕最近的敖衡挺反常的。
其他妖前往赤家领取药粥时,藿小叶走出房间坐在帝则身旁,他不懂帝则为什么帮敖衡,但帝则做的决定,他全都支持。
帝则解释道:“他们为缘山而死,这些血脉传承理应归还。”
“他们?敖衡之外,还有谁,”藿小叶愣了愣,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难不成南承也是?”
帝则点头,南承也是,只不过那会儿他记忆缺失。敖衡会怎样暂且不提,南承多半已经意识到了某些事,否则南承不会避开挑战敖衡。
帝则牵住藿小叶的手:“放心,属于他们的祖血脉,不会再出状况。”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一样,有赤笑笑在,又有藿小叶在,自己肯定会出手,推着南承到蜃龙血脉。
他无比庆幸,自己记忆恢复得更早,有些事他必须先处理,不用藿小叶动手。
第47章 我的将来送给你
关于敖衡的事, 藿小叶怎么想怎么疑惑。他偶尔见到过往或将来,以为自己所知道的和帝则所知道的相同。
可敖衡的突兀到来,令他不那么肯定了。自己毫无与之相关的记忆, 帝则却实实在在记的, 他俩的记忆貌似有些不一样。
藿小叶云里雾里寻不得答案, 他不打算费那精力慢慢琢磨, 选择直接跑一趟过往看个究竟。
这次的梦出奇得不顺利,梦中人各有各的古怪。他认识他们, 帝则在,小家伙们也在,却又是不一样的帝则和不一样的小崽,说不出哪儿不对劲,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陌生。
渐渐的, 梦越来越离奇,藿小叶遇见了不一样的赤笑笑,不一样的南承,不一样的吴老爷子, 还有不一样的敖衡和凤曦那些来自妖城的妖族。
无形之中的扭曲错位,一切都变了模样,他越看越心慌意乱,下意识想与帝则商量, 然而帝则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帝则了。
藿小叶的神魂四处飘荡,飘得晕头转向,找不到自己的家在哪儿。他渴望回到小药村,却始终感应不到村子的位置, 幸好凭着与山林之间的联系,他距离缘山越来越近。
找到缘山, 就能找到山灵,他希望在那儿有自己熟悉的那个山灵。心有了归处,整只妖不再那么惊慌失措。
荒山的小木屋内,白发的青年睁开了眼睛,这些年自己断断续续陷入昏迷,始终提不起精神。
岁月不待人,浑浑噩噩间,沧海已成了桑田。
无论外面怎么变,山林还是那片荒芜的山林,山灵一如既往陪在他左右。山灵不在意这片山林冷清如故,只要青年住在这儿,他就已知足。
没有了日复一日的生机被掠夺,山林状况大有好转。遗憾的是,经年累月的浓郁死气仍在,吓得众多生灵远远避开这儿,不敢前往山林居住。
死地变沃土,所需的精力之大不言而喻。别说是山灵,就连青年自己,如今也撑不住这种程度的消耗。
土地的改变难之又难,山灵仍旧划出了小木屋附近用心培养,专门为青年栽种花草。
可惜,死气难驱散,植物难存活,难到最终仅剩了那颗生机与死气交织的藿香种子。
其余生灵在缺少了青年的悉心照料后,即使是好不容易长高的梧桐树都再次萎靡不振。
龙和凤长久瞧不见破壳的迹象,更别提青年偷偷养着的小玄武,那枚兴许是玄武的蛋气息残存,已属于生命力强悍到了极点。
也只有那株藿香与众不同,未能得到小心翼翼的守护,自己依然坚强有力的生长着,任何环境不妥协。
没了自我意识,没了化形为妖的机会,藿香此生的所有力气都用在了“活着”这件大事。
青年推开门,看到了正在为藿香补充生机的山灵。
山灵千辛万苦种植花草,种来种去,只活了一株。好在这株独苗争气,长势特别好,不仅长了许多叶,还冒出了淡紫的小花蕾。
“山哥,”青年笑着走上前,“藿香快要开花了。”
上次的力竭影响延续至今,他时而昏迷,时而苏醒,哪怕醒着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等他稍微好些,山灵已在小木屋旁种了藿香,一心要达成自己的话,种出一大片的藿香。
若不是遭到死气侵蚀,这株藿香有望顺利化形,成为山林第一位自由成长的妖族,可偏偏藿香永远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青年看着被死气摧毁自我意识的藿香,惋惜又恍悟。
种了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正如天地间必有大劫,六界众生注定深陷劫难,就像小六界定会应劫而生,成为六界的生灵们新的家园。
命运早就写完了世间生灵的从生到死。
藿香开花那天,青年和山灵不由喜上眉梢。
那天的山灵与平时格外不同,他不知从哪儿寻来了铜镜,又拿起一把木梳,全神贯注的给青年梳理那一头白色的长发。
接着,他把一小串淡紫色的藿香花别在了青年的发髻:“小则……送你……”
青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眼带笑:“山哥,我喜欢这份礼物。等我身体好些了,我们种更多的花,在山里种满五颜六色的花。”
“不……”岂料山灵不同意,他摇头,“你……去……小六界……”
不要留在这儿,留下来没有活路。他想陪在对方身边,但更想对方好好活着。与死亡相比,只要对方能活下去,山灵愿意忍受分离。
这些日子,世间愈发混乱,偏远角落的荒山也多了一些足迹。某些人族从人界逃往了妖界边缘,恳求妖族的保护,乌烟瘴气的世道,他们活不下去了。
山灵见状明白了,为什么山林无法真正的活过来,原来整个六界都快要死了。正如山灵最初的预感,天地之间有大劫,自己勉强躲过了前一个死劫,却逃不过下一个。
当初的黑色图案是傀儡花纹,他侥幸没沦为六界之主的傀儡,却还是被傀儡花纹所伤,锁在了这片天地。生在这儿,死也在这儿,他走不了了。
更何况,山灵未能化形,这片残破的山林是他的身体,他又能去哪儿。
与山灵的必死无疑不同,青年可以走,可以前往小六界避祸。一旦外面的世界保不住了,青年还能在小六界内继续生活。
只要对方一生无忧,纵是此生无缘相见,山灵赴死也没了牵挂。
然而,青年不肯走:“我要为你实现所有愿望。山哥,你在这儿,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去……小六界……”山灵难得的坚持。
青年依旧不答应,他拉住山灵的手:“我走累了,不想再走了。一生总有尽头,我走的这条路,尽头就在这儿。我不会走的,除非你和我一起离开。”
“山哥,你不是说没去过外面,想出去看看吗?到时候,我陪你走遍六界,走我们一起走的路,见我们一起见的风景,我把我的将来送给你。”
青年扬起笑:“山哥,你还有什么心愿,快点儿告诉我,你的愿望我都听得到。”
山灵静静看着青年,看得很认真,纠结小会儿,忐忑又郑重的开了口:“结为……伴侣……”
生生世世,生同衾死同穴,形影相随。
“好,选个黄道吉日,我们大办一场,”青年笑意加深,“把山林打扮得红通通的,山里的万千生灵与我们一同庆贺。”
山中的小木屋张灯结彩,青年每次醒来,都能发现身边有了不同,昨天摆了红烛,今天挂了红绸。
好几次,他瞧见那个毫无剪窗花天分的山灵,慎重其事握着剪刀反复的剪大红囍字,耐心的剪了一遍又一遍,只为挑选一张最为工整的。
山灵剪囍字,雕玉佩,编织同心结,专注而执着的要送给青年一场红红火火的婚宴。
六界的形势每时每刻皆在变化,渐渐的,从人界跑往妖界的人族少了,他们有些得了妖族的庇佑,有些用了别的办法赶往小六界开始新生活。
附近愈发荒僻冷清,而山灵总能想到办法筹备喜宴物品,给对方自己能给的所有。
良辰吉日一天天临近,青年见到山灵脸上多了一张面具。面具表面画了山林风景,不是光秃秃的荒山,而是大地回春、柳绿花红的山林。或许是从前的山林,或许是以后的山林。
青年要摘下面具,山灵避开了:“不……好看……”
没有容貌的自己和死气沉沉的山林,都不好看。此生最喜庆的日子,他不希望对方看见一个不好看的自己。
青年略作琢磨,进而笑道:“山哥你化形了,一定要让我第一个取面具,我要第一个看到你的样子。”
山灵用力的点了点头,肯定道:“好。”
为了这场一生一次的婚事,山灵非常用心,兴许他这辈子全部的好运都用来与青年相遇,以至于别的时候运势糟到难以想象。
他心心念念的成亲吉日,是天地大劫的日子,没有晴空万里,没有天道祝福,只有天崩地裂。
六界根基被毁,大地的生机被夺,天在倾塌。新与旧两位六界之主抗衡,决定这方天地是不是崩溃合拢,重回混沌。
青年似乎早料到了这些,天昏地暗的那一刻,山林里的大红灯笼尽数亮了,满山的红绸迎风扬起,一道金光牢牢稳住摇晃的山林。整个山林仿若被遗忘在黑暗里的一抹微弱光亮。
青年穿上了大红喜服,腰间系了一块串着同心结的囍字玉佩,他拿起那一小串淡紫色的藿香花别在了发髻。
他眉开眼笑,走向同样身穿喜服的山灵,他们牵住了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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