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晟轻轻笑出声:“郑老师要朕知错就认。”
他到御书案前对先帝牌位跪下了。
君王跪,臣子也纷纷跪。
他恭敬向牌位叩头。
跟着,将牌位请到地上,金字向下放趴下,突然扬手一巴掌扇在牌位背上。
“咔嚓”一声,牌位在地上猛磕了下。
“朕,以天下之主之名论罪赵淞:质疑贤德、传位庸才,当以棒喝!念其位高,以肉掌代刑,朕共伤、共痛于先帝!”
话音落,他一拳拳生砸下去。
帝王的牌位正面是金丝楠刻字鎏金,背面是整块的包背金镶。
赵晟一双肉手,打在包背图腾金纹上,没几下就见血了。
皇上当殿暴揍“亲爹”的疯癫行径震惊了所有人。
起初无人敢拦敢说话,后来血都甩开老远,他自己脸上、近前大臣衣服上、地面金砖上……
运劲过猛,头冠偏斜,实在是无状。
樊星终于看不下去了,扑到近前磕头:“陛下!陛下疼惜龙体!”
喊声切切,简直要哭了。
扶摇紧随其后,几乎是爬过来的:“陛下不要再打了!哪怕您将微臣立斩当下,微臣也要拦着您!”他一把抱住赵晟血肉模糊的手窝在怀里,“陛下——!”
扶摇是真哭了。
赵晟反而一笑,拿没沾血的手抹去扶摇脸上眼泪,一撑他肩膀站起来了。
景平闷不吭声旁观。
他设计赵晟坊间听书,刻意准备了很多小段子,嘱咐说书人见皇上出现,穿插进故事主线里。是以他成功让皇上学会了人尽其才的“偷懒”。
所有段子,他都提前看过,生怕一个不妥引出大祸。
可他从没见过今日赵晟讲的这段,不知这故事是哪个先生私加的,还是赵晟举一反三能耐之强,自编故事借题发挥,将不要脸的甩锅大法发挥到极致。
赵晟走到李爻身边,弯腰双手将他扶起来,“别跪了。”
李爻面不改色,躬身谢恩:“陛下的手恐伤筋骨,尽快传太医看看。”
“无碍,与你所受之伤相比不值一提,”赵晟甩甩手,掸开给他沾血的樊星,“故事实在引人深省,聪明的农户是先帝、得继父业又无能被杀的农户儿子是朕,”他看李爻,“晏初说,杀了农户儿子的人是谁呢?”
他笑着,笑容内含深意,无异于问:忤逆弑君之人是谁。
朝臣又将担心从景平处挪给李爻。
聪明的都看出来了,皇上兜了好大一圈,分明还是在意庄别留的奏书。
怀疑杨徐与山匪勾结、出卖圣上行踪意图谋刺……而康南王知情。
景平看不下去了,要说话。
李爻低声咳嗽起来,借着掩口鼻的动作回眸闪了对方一眼:你消停。
他平和气息:“陛下,故事引人深省也只是故事,非是谶言。内里人物警醒世人,便已尽其用,可与现实分道扬镳了。”
话说到这,李爻见赵晟不动声色,知道他不满意这答案,飞快盘算:依着赵晟的性子,我当殿自证他反而认为我心虚,不如见风使舵转个方向。
他紧跟着道:“而微臣幸于陛下的危机之心,若真要说,庄大人的奏书或已昭揭了狼子野心之人。”
话语所指暧昧,包括景平在内,暂没人跟上他的思路。
赵晟面露困惑。
李爻道:“蒙兀内政是否混乱不可听庄刺史一人之言,借兵之事更蹊跷难断。臣自请前去幽州,亲查事实,为陛下扫平祸患。让现实故事截于农户之子继承父业,从此富足无忧、福寿绵长。”
说罢,他对赵晟躬身一礼。
他以退为进把球踢回去了:口口声声说信我,真的信吗?
赵晟愣神看李爻片刻,朗声道:“好啊!即便朕是农户的儿子,晏初也绝不是谋刺之人!朕今日所为,是想将多年没在诸卿面前说过的话说出来。是朕、是先帝、是赵家!欠晏初一句歉意!”
而后他居然真在李爻面前恭敬站好,端端正正叉手一礼。
李爻大惊,侧身让开不受,又还礼:“陛下折煞微臣!”
在朝臣的吃惊侧目中,赵晟站直身子,问道:“那……晏初此去是想要回掌武令吗?”
……多么可笑。
赵晟险些闪了满朝文武的耳朵。
他在精明、愚蠢之间反复横跳。
正如现在,他前一刻怒打老子,认错兼备甩锅该是为了安李爻的心,扫除二人间一系列隔阂;而偏偏他跟着又问李爻是不是要拿回军权。
闹到最后,没人看得出他是试探敲打,还是切实春来敲门——蠢到家了。
越是说不好高明还是愚笨,越让人畏惧。
没人经得住天子疑心。
只是李爻并没想要回掌武令。
他只挂心北边的变故,幽州于他有难以割舍的情愫,那是爷爷曾经驻守的地方。
还被赵晟埋了一颗“坑杀降民”的天雷。
李爻恭敬道:“微臣不要掌武令,只请陛下准微臣梼杌符调凑四境官军五万即可。”
这无论如何都是安稳君心的。
南晋本就弱军权,四方调凑来的官军作战时能听令配合就很好了,实在难拧成一股绳子生出反心。赵晟根本用不着担心他此举意在退居幽州,跟着起兵造反。
赵晟跟李爻对视片刻,见对方近来没去边关,削尖的下颌依旧轮廓分明,那雍容的超品王爵衣裳穿在身上都像有棱角。
他一时不知是心疼、心酸还是别的情愫,头脑混沌,想抬起满布血渍的手在李爻脸上捧一下,告诉对方他没有疑心,不必这样惊惶。
李爻是高手中的高手,只看皇上抬手的动线已是大惊,咳嗽两声,向后撤步,低凛着声音道:“陛下!”
赵晟陡然回神,手一顿,变换线路,在李爻肩膀上按下:“朕给常将军传旨,让他探清情况。你怎地越发清癯,朕许你个假,回府好好歇几天。日常事务分给岐儿、尚书台、和兵部。”
这话透出好几层意思。
首先否了李爻去管北边的事;然后隐含着恢复赵岐太子位的意味;最重要的是李爻如果懂得听话听音儿,就该乖乖在家待着。所谓休息,是个软性禁足令。
这日下午,皇上迅雷之势下发罪己诏,含沙射影地罪涉先帝,称“既错必纠、天下归心”。
李爻则老老实实遵上谕,将手上的工作分派妥帖,回府“安心”修养去了。
这夜,他趁月色做完最后一件事,以避役符令暗调避役司的人去查探蒙兀虚实,倘若不久的将来要开战,他需要知己知彼。
事妥已经月上中天。
书房门“咔哒”一声轻响,景平没敲门就进来了。
二人相熟,但彼此持着熟不讲礼的礼,进门前好歹会敲一声——等不等对方应就是另一码事了。
下朝之后他俩各忙各的,景平该是刚回来不久,洗漱更衣,头发还没干,也不知晚饭吃了没。
“怎么了?不高兴?”李爻问。
景平没说话,只在桌前站着。
李爻仰头看他,寻思他要么是因为今天殿上那出,要么是白天又遇到事了。
可无论是什么,景平待他从来都没脾气的。
李爻站起来了,转过书桌,笑道:“谁欺负咱了?”
景平晶亮的眸子暗闪:“你。”
嘿,这小别扭劲儿。
八成是朝上那出没跑了。
“哎哟,这可怎么办?吃饭了吗,我给你做点好消化的,你吃着,我给你赔……”
李爻哄他,边说边抬手掠开景平略潮的头发,想碰碰他的脸。
可景平突然抽了风,抓住他手腕,拉着他往屏风后面去:“不饿,想你。”
这行为出乎意料,李爻不及再问就被景平圈在方寸间吻住了。
他背后是墙,景平与他胸腹相贴挤在一起,温热的鼻息难抑制,全喷在李爻脸上。
吻始于炽烈,渐而癫狂,亲到最后李爻实在怕景平饿鬼投胎,把他吃了。
景平待他总有情难自抑,他也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任由。因为景平总会在疯狂中留下三分警醒,敲打自己注意分寸。
可今天他像吃错药了,让李爻恍惚记起与对方在阳剑的初吻——撕扯、疯狂、不计后果。吻里全是火,能一把将二人烧干净。
小屁孩心里的别扭不小啊。
李爻想躲,皱眉推了景平两下。
不推还好,稍有的反抗更刺激了景平。景平在他腰间一带,将他面向墙壁死死按在墙上。
他开始吻他耳朵,一路延展顺到颈后,手则已经摸到李爻的衣带。
李爻忙一天,身上一层土糊得很均匀。
他骨子里是个贵公子,不是情欲上头混不讲究的糙汉。
他喜欢情事在放肆里存着风雅,实在不想脏兮兮地跟景平交付,按住对方的手:“我去洗洗,怪脏的,咱们回……”
景平根本不理会,抽开他腰带,含混道:“你不脏。”
衣裳顿时散了。
这有种侵犯感。
李爻压着脾气,在景平的亲吻里咽了咽:“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不痛快?”
他想转身,没想到景平“料敌先机”,居然敢扣他脉门,把他右手擎起来按在墙上,咬住他后领一扯,外衣落半。
暴雨似的吻落在李爻耳后、颈侧,全是景平熟知的敏感之处,酥痒酸麻痛,滋味一言难尽。
带着景平行动的刻意。
情难耐也想勾起他的欲。
只是比起欲念,李爻更多的是疑惑,疑惑之外被激起怒意。
论动手,景平打不过他。
他不过被牵制一侧脉门,想挣脱并不难。
可他终归不想跟景平掉脸。
这臭小子比他年纪小很多,做出的事情却一点不年轻,无形中给他很多保护和帮助,时时刻刻把他放在心上。
李爻深吸一口气:“景平……停下……咱们聊聊。”
死小子贺景平充耳不闻。
用实际行动表示:不聊,就得来实际的。
他非但不松手,还将手探进李爻衣服里。
衣裳早乱了,景平指尖带着冰凉,凛了李爻的心,彻底点了他的怒。
他“啧”了一声,微抬左手肘往后一冲,不偏不倚正中景平虚里穴——清热祛风、凉血润燥。
景平没防备,被撞个正着,左胸微微酸痛。
贺大夫当然知道穴位的功效,脑子陡然过了一道电,电得他动作顿挫。李爻抓空在他怀里转身,带住他腰际巧劲一翻,二人身位迅速调转。
眨眼的功夫,变成景平被着实按在墙上。李爻没下重手,却牵制得他动弹不得。
李爻定定看他,眯了眯眼,扬手捻起他下巴,拇指磨过对方嘴唇,似笑非笑地冷声问:“长本事了?你太师叔家庭地位岌岌可危,用强?”
他心里有火,说话不知不觉带出来了。
二人闹过别扭,但从不是因为情事。
这回的别扭引发了怒意,与寻常生气不一样。
景平见李爻近在咫尺、花瓣似的眼睛清澈,眼底像寒潭,把柔情都冻成了冰;颈侧被自己吮出好大一块血痕……
霎时间,那上头的占有欲给吓得兵败如山倒;胆大包天也包不住李爻的质问了。
他张了张嘴,彻底卡壳。
李爻把脾气压下几分:“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朝上的事?赵晟疯了,你比他还疯么?”
话音落,景平眼色一变,鼻尖、眼眶肉眼可见地红了。
……嗯?
李爻给气笑了:混账东西啊,你还委屈上了。
但扪心自问,他依旧被混账东西拿捏得死死的。
稍微缓神,他心有猜测。
这心思敏感的小屁孩是因为我把他跟赵晟比,吃味儿了?
咂么咂么也觉得不大妥当。二人没有可比性,一个待他若工具,一个奉他如信仰。
咳!
他正待再说话,景平抢先无地自容,温柔地抹过李爻嘴角,脸色煞白地将他衣服拢好:“我……对不起,我去冷静冷静……”
说完,飞快出门。
“景平——”生气归生气,李爻还是不放心。想去追,苦于衣冠不整。
“没事,我自己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你别跟来!”景平声音飘回来。
李爻舔了舔嘴唇,尝到丝血腥味。
嘶——
他拿手沾,发现确实破了。
那小混蛋,难怪跟滚蛋称兄道弟,啃得他嘴发麻,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误伤的。
他阖了阖眼,心说:指不定找地方哭鼻子去了,哼。冷静冷静也好,简直莫名其妙,气死我了。
这事闹的。
李爻叹气,出门洗漱换衣裳,回房间倚在床上脑子里过事。
他想如今朝局的走向。
看得出景平在用侍政阁一步步、一点点地弱化皇权、为民争利。
前些天臭小子在中南富庶地区推了一套“保息政”,每年将税金单划出固定的比例,从“慈幼、扶老、振穷、恤烈、宽疾、安富”六方面下手建立储备财政,若是家里有多余钱财的,可以暂存的方式向官府定存,选定不同的保障条目,在满足六政条件时,得到更多的金钱返还。
景平正在撕开重重云雾,翻出一片碧海青天。
眼下他似乎在等一个最重要的契机,将皇权分半——因为在丧命的危机面前,缺胳膊断腿就都不叫事了。
所以北关之乱是个机会?
所以他一直看似不插手地任其发展?
我今天扰乱他的计划了?
这么一想,李爻仿佛明白了景平的别扭,但又没太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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