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本身并不难。
可流民人数太多了,一旦拥至城门,有人想借机做乱,便太容易了。
赵岐谁也没惊动,连夜入宫见了父皇,将事情缘由禀告。
皇上听过,大为惊骇,怀疑那所谓的“有人”正是辰王。他连夜以失察之罪处置了金吾卫的城防将领,又拖着副话都说不清楚的病身子,让金吾卫暂且按兵不动,将内侍庭和禁军兵力一分为二,一半压制安抚流民,一半拥至辰王府门前防备。
结果事态突变。
入夜,温顺的流民突然冲撞城门。禁军与城防军的将官根本不能与边防将军相提并论,遇到“百姓”疯扑,美其名曰是不能放箭伤害百姓,其实是想显个能耐,都城四门,居然通通放弃城上守卫优势,开门镇压。
可开了门才发现,那些手拿钩耙、镰刀的老百姓里不乏高手。
就在这时,城关哨位望见黑漆漆的荒野远处有大片光影窜动,似是还有大队人马。
更乱了。
消息即刻传至宫里。
几位御前近臣恳请皇上关城门,同时发令调邻郡驻守官军赶来都城护驾。
皇上思来想去,拿出半枚梼杌符,让人带了圣旨急传令去阔天关。
赵岐当时忧虑道:“父皇的梼杌符缺半,即便有圣旨,驻军将领也可不从,为何不请掌武令……”
此言一出,被赵晟狠狠瞪了一眼。
最后好在,临郡驻军将领带兵来了,轻松将暴民拿下,那远处攒动的火光据是留守百姓的夜间照明。
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没有乱军。
后经审问,这些人也根本不是流民。他们都曾是离火教的信众,为追随神君当卖家产、妻离子散,眼下皇上一句话遣散教众,实在是一口气吹倒了支撑他们信念的最后一根头发丝。
所以,他们集结成众,来向皇上讨说法。
虽然行事激进,等同暴/乱,但从面上看,与谋反和辰王没半点干系。
皇上大怒。
他与辰王的关系本已如绷紧的弦,眼下太子闹这一出,不是逼着辰王犯上作乱吗?
他为安抚辰王,一怒之下以诬告之罪废了太子,将其遣发出邺阳至信安城。
事发至今,大皇子已经出发,估么再有几日,便该到了。
赵岐为此郁郁寡欢,总是偷偷掉眼泪,身边人劝他说皇上是在气头上,他阐述事实、没有诬告,所谓“辰王要反”是陛下自己的猜测,过过陛下消气一切就都好了。
赵晟却摇头说哭是恨自己太蠢,根本比不过父皇的心思机变。
“是大殿下让侍卫大哥提前来传讯吗?”景平问道。
侍卫摇头道:“殿下临行前与皇后娘娘见过一面,是娘娘私下吩咐卑职的。”
皇后娘娘多年来一直低调,可每有大事发生,她的一句话、一个决定都极有深意。
这次也不例外。
她冷眼旁观,该是看出了朝中暗藏的风起云涌——
离火教的激进信众多半确是辰王煽动的,他借着皇上势弱,刺探掌武令所在何处;
而赵晟面上糊涂,心里很清醒,他没有掌武令,更没给辰王借救驾为由,入宫胡作非为的机会,更将计就计,将“诬告”之名扣给太子,把儿子遣到李爻身边这片安全之地来。
赵岐毕竟是年轻,之后才约是反应过来父皇与大伯之间的勾心斗角,懊恼自己傻乎乎地被当了棋子。
李爻道:“我派小队骑军随你迎接大殿下,保他安全抵达信安。”
皇后娘娘担心辰王在路上对儿子下手。
事情安排妥帖,已经快中午了。
李爻终于得了片刻消停,刚刚他右手已经不对劲,现在连脚都冷得不得知觉了。
“吃完饭你好好睡一觉,杂事我替你应付,有急事我叫你。”景平帮他归置桌上的文书杂物。
李爻打哈欠:“困死了,不吃了。”说完,往行军榻上一躺。
景平又劝了一次吃过饭再睡,李爻却跟棍子似的闭眼挺尸,一动不动。
景平和他太熟了。
非常熟悉的两个人总能在细枝末节间察觉对方的不对劲。
寻常时候,李爻在琐事上非常“宠”景平,基本景平说什么是什么。在李爻这里,除了政务军务,全是琐事。
眼下即刻开饭了,他困成什么样,一口饭都不吃,倒头便睡?
景平心念陡转:他是毒发了,不乐意被我看出来。
“晏初。”景平凑到榻边,手撑在李爻腰身左右两侧,轻声道。
李爻岿然不动,无声地表述“老子睡着了,别吵我”。
“是不是……难受了?”景平问。
李爻还不理人。
景平想摸他右手。结果那人不经意地把手往胸前一抱,景平摸了个空。
“别闹,我要睡觉。心疼心疼老人家。”他嘟囔。
若是旁的事,景平早放任了。
唯有李爻的毒伤让景平有近乎发狂的执着。
他想起对方前不久还赌咒发誓,说什么都向贺大夫汇报……
事到临头,还是死撑到底。
景平来气。
又心疼又来气。
他起身,去把帐帘锁扣挂上。
李爻以为他作罢了,心道:终于安生了。
可片刻未过,景平好像又回来了。
李爻:……
而后,他身边一沉,右边眼睛似乎被遮了光。
他身子发麻,感觉迟钝,闭眼反应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了——这臭小子怕是在亲他!
而他没有感觉。
因果既明,“尸体”是挺不下去了。
李爻睁眼,入目便是景平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正好一吻落在他右侧耳根处,手指描着他的脖颈往下,见他睁眼,心疼幽怨地道:“明明半点感觉都没有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爻懂得对方的记挂,但他又乏又难受,抬手一挥:“消停会儿!”
本意是把景平抚开。
可也不知为什么,那比打太极快不了多少的动作,景平居然没躲开——
“啪”的一声,李爻手背磕在景平脸颊上。
打人不打脸。
明知是臭小子故意伸脸“挨揍”,李爻依旧心生歉意不忍,撑起身子,皱眉温声道:“怎么不躲,你闹什么?”
景平立刻换上一副只在李爻面前才展露的小表情:“晏初,你殴打残障人士。”
可委屈死了,简直要哭了。
第110章 挑唆
李爻让他闹得哭笑不得, 呛他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比你更像残障人士吧?”
景平指了指自己的脸,毫不在乎地表示自己破相毁容了,跟着抓住李爻冰凉的手:“果然是又发作了么?”
李爻:……
其实他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 他只是不喜欢自己三天两头就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而且这毒一两个时辰之后会退, 借机睡一觉不是正好么。
“一会儿饭来了我喂你好不好?你吃过东西再睡。”景平柔声跟他商量。
李爻想了想那画面……摇头:“心里有股燥气, 看什么都不顺眼, 只想睡觉。”
景平知道这时候不该缠他,妥协道:“好吧,睡醒再吃。”他扶李爻躺下, 暗暗记下对方毒发的间隔时间——缩短了。
他扯起被子盖在对方腰腹间:“睡吧。”
李爻乏困, 合眼片刻就睡着了。
但他睡觉很轻,白天军营里不可能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李爻朦胧听见军帐外有巡营士兵脚步声过,动了动右手, 觉得知觉恢复了。
他还是迷迷糊糊懒得动。
忽然门口有人音量极小地叫了一声“报——”。
景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过去小声跟对方交流。
他言罢转头, 见李爻醒了,到对方榻前道:“搁古有来使送信,马上要交还城池了, 我去看看他们何意, 你睡吧。”跟着, 他借着给李爻扯被子, 用自己身形挡住门边传令官的视线, 在李爻额头上亲了一下。
李爻放任地笑, 又合眼睡了。
-
军务帐中有个搁古打扮的年轻人正在等。
他见景平进来, 起身恭敬行礼,道:“我王听闻正史大人与大王子和谈, 特让我送上礼物和言和的附加条件。
说着,他奉上锦匣。
看来签署约定的事情让搁古的老战争贩子知道了?
景平身边亲卫去接锦匣。
那来使突然意识到什么,笑着回过味似的“哦”一声:“我来替大人打开。”
话音落,他非常贴心地将匣子倒转过来,让开口对着自己,替对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防备暗器暗害。
这是颇为贴心之举,景平却异常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何必非要立刻打开?他为何只一个人?
“慢着!”景平制止道。
可那来使置若罔闻,手快得能当贼。
几乎同时,景平见对方眼中狭闪出一缕死士生命最后的决绝。
旋即非常细小、熟悉的“嘶嘶”声,从匣子里传出来。
“趴下——!”景平爆喝,抬脚踢匣子。
来使蔑笑,猛将匣子扔向景平。
惊变闪瞬发生,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近距离间一阵刺眼的白亮光芒,而后“砰——”一声爆响。
景平顿觉身上好几处地方同时剧痛,整个人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扇一巴掌,双脚离地飞出去。
跟着,他被谁扑住。
天旋地转中,他眼睛被高亮闪得刺痛,没看清对方是谁,二人便翻了开去。
再然后,景平的耳朵中充斥着高频的嗡鸣声。
他浑身都疼,知道自己没死,却不知伤在哪里,趴在地上缓了片刻,勉力睁眼,眼睛又酸又涨,眼泪不受控制地扑出眼眶——他看见一片朦胧的粉色世界。
又是湘妃怒!
他第一时间念着李爻。
这么大动静,晏初一定被震醒了——他不能进帐子!
景平持着这一捧念想,撑起气力,晃晃悠悠站起来,居高见帐内横七竖八趴了满地人。
他大喊“来人”,实在不知道自己喊没喊出声,行动先于判断,趔趄着往帐门的光亮过去……
再说李爻。
他当然被惊天动地一声响彻底震醒了,登时睡意全无。
他翻身下地,冲出帅帐。
小庞正在门口,扮演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出事了,又要尽忠职守,一时无措。小伙子见统帅出来,言简意赅只说了四个字:“炸、炸、炸了!”而后,往爆炸方向一指。
李爻打眼看便知是军务帐——景平正在那里见搁古使节!
他脑袋“嗡”的一声,整副心思都乱了。
他这辈子从没跑这么快过。
好像见到景平平安之前,他心脏不再会跳,卡在嗓子眼出不来、咽不下——他终于感同身受地理解景平曾说过看他上战场的怕。
景平!不要有事!
李爻思绪混乱。
但脚尽忠职守。
他狂风过境似的卷到军务帐门口,正好看见大量粉色烟尘从帐帘往外冒。
跟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腾云驾雾、成仙似的翻滚而出。
脚步踉跄。
周围大批将士赶来,有人要去扶那“滚”出帐子的人,却被甩开了。
影子大声道:“里面炸了,快去救人!拿水扑烟尘……王爷……一定!不能让王爷进帐子……”
他直愣愣地往外走,神志不甚清晰,细看身上扎了好几根钢钉,却像不知道疼一样。
李爻大惊失色,扑过去把人扶住的。
景平迷糊着眼睛,见眼前人影熟悉,一把攀住对方手臂,顺着往下摸,摸到李爻熟悉的护臂纹路,再摸到对方左腕上那道冰冷的镯子,才松一口气似的:“晏初……里面……里面烟太浓,你不要进去。”
嗓子哑得像吞了火炭。
而他好像只为了拦着李爻,只为了对他说出这句话。眼下心愿达成,他顶在心间的坚持松歇了,胸中一阵翻腾,猛地一口血呛出来,虚脱了一样歪在李爻怀里。
“军医——!”李爻大喊,“军医快来!”
他弯腰将景平抱起来,怒吼道:“把奥单给我砍了!送回搁古去!”
杀意太浓。
震得景平想在他怀里晕一会儿都没得安心。
景平皱眉,抬手勾住对方的领边:“别……事有蹊跷……你别中计了。”
他每说一个字,便呛出一声气音,显然是被爆炸震出了内伤。
他攥着将军的衣领,拼尽气力保持清醒冷静,不让自己晕过去。
可这哪里是在抓李爻的衣裳,分明是在撕他的心。
而终归,李爻是一军统帅。
暴怒只有瞬间,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因果不明,确实冲动了。
“好,”他沉声道,“先医伤。”
他说罢,派人严守奥单,抱起景平快步回了帅帐。
景平被李爻轻轻放在榻上。
“你……挂心外面就去看看,”景平虚着声音道,“我有根,没大碍。”
出了这等乱事,他独自霸占统帅,不行的。
也正在这时,帐帘一翻,萧百兴进来了。
老白胖子一直在营中,听说景平受伤,他来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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