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厌不顾羞耻,一五一十地道:“上月十五,我与那人交.欢了,他出了四回,全数出在里头,是否伤着胎儿了?”
仇大夫摇首道:“前三月可行房,无妨,你再想想。”
前三月可行房……目前堪堪两月,换言之,如若靳玄野愿意,还可趁着肚子大起来之前,与他行房。
陆厌按了按太阳穴,将满脑子的痴心妄想驱逐。
靳玄野业已是俞晚的夫君,岂可与他行房?他要觍着脸当靳玄野的外室不成?
“我伤心过度,可有影响?”
“自然有影响,但不至于影响这么久。”仇大夫耐心地道,“你再仔细想想。”
陆厌不确定地道:“因为这孩子舍不得爹爹走,想念爹爹了?”
——他第一次肚子疼,便是目送靳玄野与俞晚离开之时。
至此,仇大夫已能猜出来是谁人令陆厌珠胎暗结,不过这总归是陆厌与靳玄野的私事,他并不戳破,只道:“有可能。”
可是这孩子没有爹爹了,他爹爹去当别人的爹爹了。
任凭他如何想念,亦无济于事。
对不住。
陆厌凝了凝神,问仇大夫:“我为何会怀上身孕?”
“大抵是你曾被炼成药人,体质不同于寻常男子之故。”仇大夫叹了口气,“你若坚持留下这孩子,恐怕得九死一生。你的体质再特别,仍是男子,缺少产道,如何生产?”
“九死一生便九死一生罢。”陆厌毫不犹豫地道。
娘亲曾为了诞下他而九死一生,他为了自己与靳玄野的孩子九死一生有何不可?
只是他须得在肚子大起来前,除了那老不死的。
最好师兄能在他生产前醒过来,倘使他有何不测,这九霄门不至于没落。
仇大夫劝道:“阿厌,你且好生想想。”
“不必想,我心意已决。”陆厌不容置喙地道,“劳烦仇大夫为我安胎。”
仇大夫不忍心见陆厌冒险:“你当真不再想想?”
“不了。”陆厌含笑道,“就算性命不保,我亦想要这孩子。”
“你这傻孩子。”仇大夫无奈地道,“以策万全,你需要孩子的另一个父亲陪伴。”
“他……他啊,我们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陆厌淡淡地道,“他不会来陪我,我亦不会让他知晓我有了他的骨肉。”
陆厌素来是个认真的孩子,绝不会搞甚么露水姻缘。
仇大夫不了解陆厌与靳玄野的过往,但一月多前,靳玄野哭得不成人样,乞求陆厌别赶其走,最后是被陆厌打晕了送走的,想必只要陆厌给个眼神,靳玄野便会迫不及待地回九霄门。
见仇大夫还要再劝,陆厌抢先道:“勿要多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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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梦回,陆厌常常觉得自己疯了,不然岂会生出如此荒唐的妄想?
纵然曾被炼成药人,他依旧是男儿身,身体构造与靳玄野一般,岂能怀上靳玄野的骨肉?
幸而肚子一日一日地大了起来,加之孕吐频频,教他不得不相信自己是当真怀上了靳玄野的骨肉。
是夜,猝然之间,夏雷滚滚,震耳欲聋。
已有许久不曾打过这般厉害的雷了。
上一回,靳玄野正埋于他体内,将他的肚子灌得高高隆起。
见他害怕,靳玄野拥紧了他关怀备至。
这一回,他只能自己拥紧自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发抖,那雷明明距离自己万里之遥,为何要发抖?
就算娘亲死在雷雨天又如何?
他业已恐惧了一千多年,不该再继续恐惧下去。
“娘亲……”
一如从前,他脑中又充斥了娘亲悲惨的死状——通体溃烂、流脓,恶臭熏天,蚊蝇不断,鸦鸣凄厉……
显而易见,耗费足足千年,他都没能从那个雷雨夜走出来,他仍旧是那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形影相吊的野孩子。
不,他已有三月半的身孕了,要当父亲了,才不是甚么野孩子。
对了,想想靳玄野罢,只是想,算不得染指人夫。
对了,打雷之前,他们在谈论孩子:
“我想要你为我生孩子,而不是单单想要孩子。”
“对不住,我生不了孩子,任凭你灌得再多,亦无济于事。”
“我当然知晓娘子生不了孩子,但娘子真是既煞风景,又没情趣。”
“那你为何因为我答应你若能受孕,愿意生下你的孩子而激动万分?”
“只是想象娘子为我珠胎暗结的模样,我便激动难忍。”
“娘子如若珠胎暗结,定然风采依旧。我只怕禁欲不得,会对孩子不利。”
出乎意料,他当真怀上了靳玄野的孩子,靳玄野如若见得他现下的模样,还会激动难忍,禁欲不得么?
言犹在耳,与靳玄野同床共枕之人已不是他了。
是他亲手将靳玄野推给俞晚的。
但他若不这么做,他们要如何向靳、俞两家交代?
不可后悔。
切不可后悔。
这夏雷似乎无休无止,伴随着暴雨,直至天明都不肯停歇。
陆厌未能成眠,又在雷鸣中吐得面色煞白,饮尽了仇大夫送来的安胎药方才好受些。
第四十三章
靳玄野一醒来,发现自己回了家,方才回想起来自己被陆厌一掌拍晕了。
他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咬牙切齿地道:“可恶的陆厌。”
任凭他如何哀求,任凭他哭得如何凄惨,乃至于他放话宁愿死在九霄门,陆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陆厌一袭白衣,目无下尘,单单瞧上一眼,他都觉得其被自己玷.污了。
可是……可是明明……明明在那之前不久,他同陆厌交合了,陆厌满身春色,不论他如何摆弄,陆厌瞧来都颇为动情,他还出了足足四回,弄得陆厌泥泞至极。
甚至陆厌从床榻上下来,脏污漱漱而下的情状仍是历历在目,他却已被送回家了。
他让陆厌将他当做死物,陆厌竟然当真将他当做死物了。
委实可恨。
他才不是陆厌用过便能丢弃的势。
难不成陆厌确实无心于他,一开始是因为走火入魔,后来是因为受制于情毒?
难不成那时陆厌仅仅被他亲吻、抚.摸便湿得厉害只是受情毒所迫?
难不成陆厌说想试试同女子交.欢是出于本心,是他太过自大,以为陆厌与自己一般仅能被对方勾起情.欲,才认定陆厌撒了谎?
难不成陆厌劝他回头是岸,以免绝子绝孙全然是为了摆脱他?
难不成陆厌不止不肯原谅他,更是恨他入骨?
难不成……
他捂住自己被热汗浸湿的面孔,惊恐万分。
难不成陆厌与他一样,重活了一回?
陆厌经历过被他用南阳玉簪贯穿后心,被他捅成刺猬,因他亲手剜出内丹,以致魂归黄泉的痛苦?
只怕是被他料中了,不然陆厌为何一直都不信自己能被他好好对待?
不然陆厌为何曾一度以为一旦他腻味了其身体,便会取了其性命?
不然陆厌为何曾好几次请他每逢三月十五为其娘亲上香?
也是,谁人会相信一个曾对自己痛下杀手之人?更何况,他非但害死了陆厌,还曾折辱过陆厌。
虽然陆厌并不惜命,但上一世,在他们颠鸾倒凤的一月间,他未曾发现陆厌有求死之心。
陆厌被他骗出房间那一日,尽管面色如常,不过眼角眉梢处处透露着欢喜。
而他却……
乐极生悲便是如此了。
他之所作所为上一世直接害了陆厌的性命,而这一世亦是陆厌的催命符。
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不仅未能对陆厌做出任何补偿,还死乞白赖地纠缠陆厌,甚至不顾陆厌的意愿,肆意享用陆厌的肉身。
而今他该当如何做?
遂了陆厌的心愿,不回九霄门?
陆厌当真不需要他了?
情毒可是彻底化解了?
他居然还想打着情毒的由头,以侵犯陆厌,卑鄙又下流。
于陆厌而言,他之罪过与那该死的师祖相较不遑多让。
他可否潜回九霄门,悄悄地瞧陆厌一眼?
一念及此,他登地下了床榻,冲到房门前。
堪堪打开房门,他即刻与俞晚四目相对。
俞晚手中端着汤药,见靳玄野一身亵衣、亵裤,蹙眉道:“玄野哥哥,你要去何处?”
“回……”不对,陆厌的修为远高于他,他定然会被陆厌发现的。
“我哪都不去。”靳玄野乖乖地躺回床榻上,满脑子俱是陆厌。
陆厌现下可好?
陆厌是否想他了?
自作多情便是如此罢。
俞晚了然地道:“玄野哥哥想回九霄门罢?”
靳玄野答非所问:“我心悦于陆厌,且已与他共赴巫山,绝不会同你成亲,你莫要白费功夫了。”
俞晚端着汤药的手抖了抖,险些将汤药洒出去,而后,她定了定神,状若无事地舀了一勺药汤喂靳玄野。
靳玄野抢过药碗一饮而尽,后又道:“我为陆厌断袖了,他是我的师叔也好,他不要我,将我赶出九霄门也罢,我对他的心意天地可鉴,无可更改。”
“你……”俞晚双目泛红,“你可知晓他亲口告诉我他对你一点心思也无。”
靳玄野不假思索地道:“那又如何?我心悦于他乃是我一人之事,同他无干。”
“假使他……”俞晚被打断了。
“就算他当真对我一点心思也无,我都不会同你,同旁人成亲。他道行深厚能活很久很久,我会好生修炼,争取与他一般,我多的是时日追求他。”靳玄野口中如是说着,心里却没底,他眼下连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陆厌面前都不敢。
“他若是不肯接受你呢?”俞晚佯作镇定,她其实已明白自己没机会了。
靳玄野坦诚地道:“他若是不肯接受我,我便孤独一生,为他守贞。”
俞晚霎时哭得梨花带泪:“你宁肯为他守贞,亦不肯多看我一眼,我当真如此不堪?”
靳玄野手足无措地安慰道:“你是个好姑娘,只是我不够好,配不上你,莫要哭了。”
俞晚泪眼盈盈地望向靳玄野:“我们两家订下了下月十五作为吉日,你家的聘礼已送到我家,你既不愿成亲,记得早些来退婚。三日已过,你想必不会挽留我,我这便走了。”
堪堪说罢,她转身便走,靳玄野果真并未挽留她,她只得一步一步踩碎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靳玄野目送俞晚离开,又暗中派了俩人护送她。
其后,他寻到了爹娘,“噗通”跪下,直截了当地道:“我心悦于陆厌,绝不会同俞姑娘成亲。”
爹爹大吃一惊:“你心悦于陆厌?”
靳玄野颔首道:“是,我心悦于陆厌。”
爹爹勃然大怒,抬手便是一巴掌:“你说你入九霄门是为了惩恶扬善,现如今,你没学到甚么惩恶扬善的本事,反倒学会了断袖之癖,你个孽子!”
靳玄野认真地道:“嗯,我断袖了,不管爹爹如何打骂,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爹爹气得对靳玄野拳打脚踢,娘亲爱子心切,劝道:“这孩子身上还有伤,孩子他爹,你别太冲动,孩子还小,不过是一时意乱情迷罢了,过些时日,定会悔悟。”
陆厌亦说过靳玄野还小,是一时意乱情迷。
但靳玄野其实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
“不是的,我不小了,并非意乱情迷,我是真心实意地爱着陆厌,只爱陆厌。”
“陆厌!”爹爹恶狠狠地道,“我这便去找陆厌算账,我请他照顾我儿子,可不是要他勾引我儿子!”
“不,他没勾引我,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他还因为我对他纠缠不休而将我逐出了九霄门。”靳玄野紧紧抱住爹爹的双腿,“爹爹,别怪陆厌。”
“晚儿何处配不上你?你居然不要晚儿,爱上了陆厌。”爹爹叹了口气,“你可知陆厌年长你良多,还在你的满月宴上抱过你?”
“我还知道我尿了陆厌一身,陆厌给我换了尿布。”靳玄野郑重其事地道,“我心悦于陆厌,陆厌是男子也好,陆厌年长我一千多岁也好,都无关紧要,我只想与陆厌洞房花烛。”
见儿子又要挨打,当娘的一面挡在儿子面前,一面对儿子使眼色:“回房反省去罢。”
靳玄野不走,挺直了背脊,满腔爱意地道:“我没甚么可反省的,我心悦于陆厌,望有朝一日陆厌亦能心悦于我,同我日日春宵。”
“你……”爹爹气得面孔扭曲,“今日,我便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第四十四章
靳玄野面对爹爹,不闪不避,即使被爹爹打得浑身是血都不肯改口,只一声一声地道:“我心悦于陆厌,我心悦于陆厌,我心悦于陆厌……”
纵然活生生地被爹爹打死,他亦不会改口。
当爹爹的自然舍不得真对亲生儿子下狠手,末了,质问道:“你改是不改?”
靳玄野略显虚弱,但双目发亮,口吻坚定:“我是个不孝子,对不住爹娘,可我改不了,我心悦于陆厌。”
见爹爹欲要拂袖而去,靳玄野生怕爹爹去找陆厌麻烦,一把抱住爹爹的双足,哀求道:“是我侵犯陆厌在先,陆厌实乃受害者,爹爹要打要骂只管冲着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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