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厌答道:“清风山。”
上一世,他沉迷于鱼水之欢,全然不知师兄在清风山遭遇了不测,以致于落下终身残疾。
而这一世,既然他尚有命在,定要救师兄于水火之中。
靳玄野快手穿上了衣衫:“我与娘子同去。”
陆厌摇了摇首,毫不留情地道:“你留下,你道行低微,去了只会拖累我们。”
见陆厌再度摆出师叔的架势,靳玄野百味杂陈。
这样的陆厌更加生机勃勃,但这样的陆厌道貌岸然,仿佛与下情毒一事无干。
靳玄野终究对陆厌说不出重话,只不服气地道:“我绝不会拖累你们。”
“好罢。”陆厌转身出了房门。
靳玄野发问道:“如何去?”
陆厌回道:“骑马。”
靳玄野困惑地道:“为何不御剑飞行?”
闻言,陆厌当即记起自己曾经被靳玄野逼着吞食“清朗”剑柄,害得“清朗”肮脏无比。
他暗暗地咬了一口口腔黏膜,面上一如往常:“你的御剑术太差,跟不上我,且万一你摔下来,只怕会一命呜呼。”
上一世,靳玄野得了陆厌的内丹后,修为突飞猛进,短短百年,便成了天下第一人。
被陆厌一提醒,他方才意识到现下的自己与陆厌相较只是个草包。
这陆厌不是在讥讽他,而是据实言之。
他不得不讪讪地道:“那便骑马罢。”
话音未落,他想起一事:“娘子如今能骑马么?”
“无妨。”陆厌不再说话,径自下山。
下得山后,见守门的九霄门弟子迎了上来,他淡淡地道:“备两匹快马。”
弟子应诺,立刻牵了马来。
陆厌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疾驰。
靳玄野的骑术不及陆厌,要跟上陆厌甚是吃力。
三个时辰后,陆厌下了马,让马儿吃草,饮水,又指了指不远处的茶肆:“歇歇罢。”
靳玄野关心道:“娘子可有不妥?”
“无事。”身上的伤口已尽数长出血痂子,那处的确有些不适,但不打紧,陆厌素来善于勉强自己。
在茶肆坐下后,靳玄野要了碗阳春面与卤牛肉,而陆厌只要了茶水。
“娘子……”靳玄野堪堪吐出这一称呼,便被小二侧目了。
陆厌并不在意:“你想说甚么?”
靳玄野唤了陆厌九日的“娘子”业已习惯了,但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唤陆厌“娘子”,耳根登时发红了。
陆厌端起小二送来的粗茶,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着浮茶。
靳玄野压低嗓音道:“娘子介意我当着旁人的面唤你么?”
陆厌饮了一口粗茶,才道:“你要如何唤我便如何唤我。”
靳玄野问道:“娘子不怕惹人非议么?”
陆厌面无表情地道:“非议我是断袖?我本就是断袖,他们要非议便非议,与我无关,你若在意,唤我‘师叔’便是。左右我眼下名义上还是你的师叔。”
靳玄野思量须臾:“我更想唤你‘娘子’。”
“哦。”陆厌不置可否,见阳春面与卤牛肉端上来了,发话道,“给你半柱香的功夫用膳。”
尽管有些羞赧,既然决定了,靳玄野自不会后悔,他还夹了一块卤牛肉送到陆厌唇边:“娘子吃。”
适才只有小二听见了靳玄野唤陆厌“娘子”,这回在场的十二人皆听见了,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了起来。
第十六章
陆厌耳力上佳,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瞅瞅这对断袖,居然招摇过市。”
“唉,真不要脸。”
“好端端的公子怎地给人当起了娘子?”
“阴阳不分,违逆人伦。”
……
陆厌在不善的人言中面不改色,他辟谷千年,本不想吃卤牛肉,见靳玄野眼巴巴地望着他,只得张口吃下了。
时隔千年,荤腥一下子在口中漫开,教他不太适应,但他仍是努力咽了下去,毕竟是靳玄野喂他的,吐出来不好。
娘亲在世之时,他甚少尝到荤腥,尤其是牛肉,由于朝廷重视农耕,单单靠人力不足以耕种更多的土地,必须辅以耕牛,故而对于可食用的牛有着严格的律法规定。
改朝换代了一回又一回后,当今的朝廷似乎放松了相关管制。
自打他知事以来,仅仅在十岁生辰当日吃过一回牛肉。
倘使娘亲还在世,他便能请娘亲吃牛肉了。
思及此,他隐隐有些反胃,遂捂住了嘴巴。
靳玄野紧张地道:“娘子何处不适?”
“不打紧,不过是太多年不曾用过荤腥了而已。”陆厌端起粗茶饮了一口,全然算不上清冽甘甜的茶水当即冲散了荤腥,令他好受了些。
靳玄野致歉道:“对不住,那娘子要不要尝尝阳春面?”
“不必了。”陆厌摆了摆手,又催促道,“半炷香,抓紧。”
“嗯。”自初.夜以来,靳玄野便没怎么正经用过膳,纵然这卤牛肉与阳春面品相尔尔,他亦是食指大动。
陆厌细细端详着靳玄野,默不作声。
靳玄野出身于名门,资质出众,即便又饿又赶时间,吃得亦是优雅得体。
上一世,若非他执迷不悟,靳玄野该当与俞姑娘永结秦晋之好。
他们的孩子不论男女定然粉雕玉琢,聪明伶俐。
他须得快些将靳玄野还予俞姑娘才是。
靳玄野用完阳春面,又将最后一块卤牛肉塞入自己口中,便牵了陆厌的手:“我们启程罢。”
“我们尚未结账。”陆厌正要取银子,却见靳玄野摸出一锭银子。
“对哦,我险些忘了。”靳玄野一施力,这银子即刻飞了出去,化作一道直如利刃的银光擦过十二名食客的咽喉,直直地跃入了小二哥手中。
这十二人全数吓了一跳,面色发白,更有甚者连长凳都坐不稳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还失禁了。
“只诋毁我一人,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了,谁教吃了熊心豹子胆诋毁娘子的?”靳玄野出了口恶气,心下痛快,随即扬长而去。
尚未上马,他望向面无表情的陆厌,他压根看不出陆厌是否赞同他的行为,遂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会不会觉得我很是幼稚?还小心眼,斤斤计较?”
陆厌摇首道:“不,我觉得你很是可爱。”
靳玄野捧着双颊道:“我很是可爱?”
陆厌颔了颔首:“对,你很是可爱,我喜欢你维护我,尽管流言蜚语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娘子说得一点都不真情实感。”靳玄野扯着陆厌的衣袂,撒娇道,“娘子笑一个嘛,笑一个好不好?”
陆厌陡然有些失神,眼前的靳玄野委实太像遭他毒手之前的靳玄野了。
靳玄野从陆厌眼中窥见异色,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对陆厌撒娇。
在陆厌莫名其妙地向他投怀送抱前,他几乎日日都要对陆厌撒娇。
他是被全家人娇宠着长大的,若不是十一岁那年见到陆厌当街斩杀妖魔,为陆厌的风采所折服,他是决计生不出拜入九霄门的心思的,如今大抵会是个富贵闲人。
他好容易说通了父亲,上九霄门拜师,不想被陆厌当面拒绝了。
他伤心地回了家,同父亲说起陆厌,听说父亲与陆厌是旧相识,遂央求父亲去说项。
不料,连父亲都被陆厌拒绝了。
即便心下不快,他对于陆厌的憧憬却没少一分。
拜谢君川为师后,他仗着谢君川常常不在九霄门,便想方设法赖在陆厌处。
陆厌不爱说话,甚少主动理睬他,但只要他缠着陆厌,陆厌便会同他说话。
他以为陆厌禁欲律己,实乃当世谪仙,岂料……
陆厌非但对他抱有情.欲,居然还使出了如此下作的手段,与他印象中的谪仙截然不同。
他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高大巍峨的神像轰然倒塌了。
是以,他恨透了陆厌。
他定了定神,扯着陆厌衣袂的手有些僵硬。
陆厌早已不是他崇拜敬仰的谪仙了,陆厌了无生趣,既爱自虐,又爱将他推给别人,明明于床笫之上渴求着他,却鲜少表现出来。
而下了床榻的陆厌赫然与先前一般无二。
陆厌暗暗地叹了口气,又努力地笑了笑:“你很是可爱。”
靳玄野心脏一震,正犹豫着是否要收回手,陆厌竟然对着他笑了,并非充满自嘲的笑,而是正面意义的笑。
他不及过脑子,双臂业已拥住了陆厌,情不自禁地道:“我喜欢娘子笑。”
陆厌想了想,回抱住靳玄野:“那我以后便多笑笑。”
“当真?”靳玄野眉开眼笑。
陆厌答道:“当真。”
靳玄野要求道:“那娘子只可对我一人笑。”
陆厌并未多想,只道:“好。”
靳玄野开心地亲了一口陆厌的眉心,才松开陆厌:“我们启程罢。”
身体曾多次被靳玄野弄得一塌糊涂,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然而,这个丝毫不含风月的过于纯情的吻却教陆厌怔了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道:陆厌啊,陆厌,你委实做了件蠢事。
靳玄野上了马,见陆厌呆愣着,含笑道:“娘子被我亲傻了不成?”
陆厌回过神来,不知该作何反应,靳玄野是在与他调情么?靳玄野希望他作何反应?
对了,靳玄野适才说喜欢他笑。
于是他又对着靳玄野笑了笑。
靳玄野以为陆厌会沉默以对,乍见陆厌又笑了,顿时面红耳赤。
靳玄野这是害羞了?
陆厌上马后,探过首去,亦亲了一口靳玄野的额头。
靳玄野心如擂鼓,欲要勾住陆厌的后颈,再亲上一亲,手未及伸过去,只见陆厌策马而去了,白衣猎猎,恍若谪仙。
第十七章
靳玄野愣在原地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陆厌已然无影无踪,既不等他,亦不回首确认他是否跟上了,着实可恶,他遂气急败坏地道:“陆厌,我命令你等等我。”
不知陆厌是太远了,听不见,抑或懒得理睬他,总之,陆厌并未理睬他。
他紧赶慢赶,好容易窥见一点雪白,眨眼间,却又不见了。
“陆厌,你等等我。”他又气又急,恨自己目前修为不济,连策马的陆厌都追不上,假使能恢复上一世的修为……
不对,他上一世之所以能拥有天下无双的修为皆拜陆厌所赐,是陆厌喂了他内丹。
陆厌……
陆厌两度剖开丹田的情状交错着在他脑中此起彼伏,教他心如刀割。
明明是陆厌咎由自取……
要是陆厌不对他下情毒,安安分分地当他的师叔该有多好?
可是这样的话,他便不会与陆厌交.欢,陆厌会一直高高在上,不会坠入红尘,不会被他夺走童子之身,亦不会被他弄得肮脏不堪。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自己究竟喜欢前者还是后者。
他尚且记得陆厌的体温,陆厌肌肤的触感,陆厌承欢之时的模样,陆厌肚子浑圆的媚态,亦记得陆厌适才落在他额头的那个无比轻柔的吻。
陆厌当真是人如其名,惹人讨厌。
这一世,他要花费多少时日,方能修得与陆厌相匹敌的修为?
他决不能因为修为不济而年老色衰,以致于无力在床笫之间……
打住,打住……
他想此等淫.靡之事作甚?
他的当务之急是好生思量思量如何报复陆厌。
又追了好一会儿,都没追上陆厌,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陆厌最讨厌了,我讨厌陆厌。”
陆厌左等右等都不见靳玄野,折返回去,见得靳玄野,正要催促,猝然听得这话,眸色一黯。
他当真是神志不清,他对靳玄野做下了那等事,难不成还指望靳玄野心悦于他?
他凝了凝神,面不改色地对靳玄野道:“快些跟上来。”
靳玄野见是陆厌,策马到了陆厌面前,不由分说地勾住陆厌的后颈,覆唇而下。
陆厌心下不快,伸手去推,反是被靳玄野扣住了双腕。
他的道行远高于靳玄野,毋庸施力,一下子便挣脱了,冷着脸道:“你做甚么?”
“我难不成亲不得你?”靳玄野愤懑地道。
陆厌淡淡地道:“你且先回去罢,我一人去清风山便可。”
靳玄野生怕陆厌又丢下他,快手抱住陆厌的腰肢:“我不准你走。”
陆厌欲要拨开靳玄野的手,却怎么都拨不开,总不能将靳玄野的手指或是手腕折断罢,于是他正色道:“待我救了师兄,便回九霄门,你在九霄门等我罢。”
靳玄野将脑袋埋进陆厌心口:“我才不要松手。”
陆厌舍不得伤着靳玄野,只得任由靳玄野抱着,不由叹了口气:“你不是讨厌我么?”
靳玄野闷声道:“嗯,我讨厌你丢下我。”
“我没丢下你,我只是没想到你跟不上。”陆厌摸了摸靳玄野的发顶,“好了,松开罢,我们该启程了。”
靳玄野委屈地道:“不松开,除非你亲亲我。”
陆厌便亲了一口靳玄野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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