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三荒四月
路上, 张衙役拍着赵梦成的肩头说:“赵兄,大人如此看重你,将来你若是平步青云了, 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
赵梦成笑着回答:“赵某一介白衣,往后还得张兄多多关照。”
张衙役哈哈笑起来, 低声道:“实话问你一句, 既然县太爷有心招揽,你为何不直接投在他门下,往后做事岂不更加方便。”
赵梦成只说:“真要答应了,我就得整日待在衙门里,跟随黄大人鞍前马后, 哪里有现在的逍遥自在。”
张衙役不理解:“都说典吏不算官,可也比白身强,多少人多求不来的机会。”
“人各有志, 我这个人就受不了管束。”
赵梦成却不这样想, 真要进了衙门, 那就处处都在黄县令眼皮子底下,得绞尽脑汁为他出谋划策,还得陷入县衙的权利角逐。
倒了一个万家, 却还有白家, 赵梦成可不想花心思玩宅斗。
与其费这个时间心力, 他倒宁愿留在青山村过自己的小日子。
再者, 如今黄大人这般看重, 实则是因为他有用,只要他继续有用, 求见黄大人并不难。
张衙役劝不动,私心里为他不值, 却又隐约有些高兴:“也是,你日日逍遥也让人羡慕。”
很快驴车就到了县衙门口,张衙役亲自带着他进去,一路通畅到了黄县令书房之外。
黄县令见了他就笑:“快过来看看,这可还成。”
赵梦成进屋一看,瞧见书桌上摊开着一张金纸,果然是薄如蝉翼,看起来不像是金子,倒像是金色的丝绢。
“看似单薄,实际上颇为坚韧,卷起来后像一个书卷。”
黄县令伸手翻滚,很快将一张金纸变成了一个书卷。
赵梦成忍不住称赞:“果然是巧夺天工,没想到咱们镇上工匠人还有这般高超手艺。”
黄县令抚须长笑:“上河镇偏远,哪里有什么精湛手艺,但胜在只是打薄金片,只要肯花心思和时间,倒是勉强能成。”
薄如蝉翼的金纸不算稀奇,珍贵的是它携带的意义。
赵梦成见状,索性伸出手在上面按下手印,果然,金子柔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指纹。
“光是这样位面单调了一些。”黄县令道。
赵梦成心思一转:“不如这样。”
他提笔上书,很快在旁边的白纸上落下一个寿字,竟是一口气写了上百个形状各异的寿字。
“不如请大人在金纸上写字祝寿,百姓们不通文墨,只需在寿字旁边按压手印即可,倒是两相得宜。”
黄县令果然很满意,这样一来,既能突出他这个知县,不让百姓喧宾夺主,又显得分外的体面,比凌乱的手印更好。
他笑着点头:“那就这么办,等春耕结束,本官就派人轮流传唤各个村落,让百姓前来按印祝寿。”
这是要暂等一等,等到春耕结束再弄寿礼一事,对百姓很是体谅。
赵梦成一脸认真的作揖:“多谢大人体恤,乡亲们定能体谅大人的苦心。”
黄县令笑了笑,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愁绪:“前些时候我将你书写的丰产法送往了丰州,只可惜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赵梦成并不奇怪黄县令会把丰产法子往上送,他拿出来的时候就有所打算,正是看透黄县令有心为民,心中还有民生,才会选择跟他合作。
“大人何必为此忧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人已经尽到本分,其余不必强求。”
黄县令叹气:“本官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
“钱大人总以为丰州乃物产丰饶之地,百姓家家户户都有存粮,一年洪灾不至于伤筋动骨,可他富贵出身,哪知道百姓的难处。”
黄县令出身贫寒,是靠自己爬上去的,更能知道底层百姓的艰难。
“去年年末时候我去丰州有所见闻,家中有土地者也开始向地主借贷银钱,家中无土地的佃户,去年年末便开始鬻儿卖女,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赵梦成一想就明白过来,丰州确实是鱼米之乡,百姓看似富裕。
但这些年来大周赋税每况愈重,大周皇帝贪图享乐,对各地民生不管不顾。
太平年间,百姓们尚且能咬牙坚持,但家中也没有多少余粮,更别提去年糟了大灾几乎绝收,朝廷不但不赈灾免税,反倒是继续压迫。
这样的情况下,百姓的日子能好过才怪。
自古以来,农耕时代的百姓抗灾能力都很低下,天灾人祸下只有三条路,先吃余粮,再等赈灾,当这两条路都被堵死的时候,百姓只能揭竿而起,暴力夺取一线生机。
赵梦成不知丰州情况,但也能猜测一二,从心底感谢黄县令的作为:“幸好上河有大人您,总算能保一地安稳。”
黄县令至此才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也罢,本官位卑言轻,无能为力。”
黄县令也是心底烦闷,无处可说,见着赵梦成才多说了几句,原本也不指望他能有法子解决。
他拍了拍赵梦成的肩膀,夸赞道:“原以为丰产之法推行会难上加难,自古以来百姓都是愚昧顽固的,幸好有你在,我听说附近几个村落都做的很好。”
“大人谬赞,赵某只是尽了绵薄之力,是上河镇百姓信任大人,愿意听从政令,才有今日景象。”赵梦成谦虚道。
黄大人哈哈一笑:“你也不必太过谦虚,丰产之法原本就是你提出来的,本官会记得你的功劳。”
再者,那些法子想要落实下去也难,要不是赵梦成有白龙之名,在民间极有威望名声,想要推行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落到实地的。
一开始推行的时候,百姓们将信将疑,十个里头有九个都听不懂,只想着含糊过去。
当时黄县令也心急的很,知道许多法子虽好,但要让百姓接受却是个大难题。
谁知没等他想出好办法,赵梦成却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有他带头,青山村为范例,其余村庄迷信青山村风水好,出神人,陆陆续续跟着学,倒是做了个差不离。
原以为得经过多年才能推行下去的丰产法,头一年就落到了实地。
黄大人心底越发觉得赵梦成好用,忍不住再问:“你真的不考虑来衙门帮我?”
“若是担心白家报复,如今本官还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赵梦成摇了摇头:“大人,赵某不过是有些微末本事,性格不羁,难当大任。”
黄大人心底可惜,但还是说:“既如此,本官也不会强求。”
“不过依本官的意思,你还是在衙门挂一个农事官的名头,往后办事也更方便,只是个名头,不用你日日点卯。”
赵梦成心中一转,倒是有些意动。
黄大人精明的很,自然知道他的想法,笑着说了句:“有了这名头,往后你在衙门走动也更加方便。”
黄县令口中的农事官,并不算朝廷的正经官职,正经的农事官是需经过科考,由中央朝廷来认命的。
他所说的职位其实是各地知府知县为了方便管理,从民间挑选的“农事官”,空有名头,没有俸禄,也没有品级。
但是农事官有承上启下,上对县衙禀告农事进度,下征调民夫兴修维护农田水利设施、防抗自然灾害的权利,相当于是朝廷认可的“村长”。
农事官虽不入流,但权利极大,基本都是地头蛇胜任,每年纳税征粮期间辅佐衙役,是个“油水”十分丰厚的岗位。
赵梦成自然没打算要这个油水,只是觉得这职位很好用。
他能直接调动民夫!
赵梦成一琢磨,便决定答应下来:“多谢大人提拔,赵某定当竭尽所能,让上河年年丰收。”
黄大人见他答应很是高兴,当下立了文书压下公章,算是正经的认命。
赵梦成带着新鲜出炉的任命书回到青山村,第一件事就去见了村长。
老村长一看任命书,倒是没有嫉妒,只为他高兴:“没想到咱们村也能出一个典吏,这是大好事儿,得大办几桌庆祝庆祝。”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有出息,可惜你爹娘死的早,他们要是活着还不知道多高兴。”
赵梦成却拦住他:“叔,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庆祝,而是有另一桩事情。”
老村长见他有话要说,坐下来听:“啥事儿这么着急?”
“我想修上河。”赵梦成扔下一个惊天地雷。
老村长吓得被烟嘴烫了一下,斯哈两声才追问:“啥,你要修什么?”
“上河。”
赵梦成指了指从他们村落蜿蜒而过的河流:“去年洪灾结束后我仔细观察过,之所以水位涨得这么厉害,主要是河流之中淤泥堆积,导致河床上涨所致。”
“如果不处理这个问题,往后水灾泛滥的情况只会变本加厉。”
老村长眉头都打了结:“梦成啊,老叔知道你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你这火不能点的太大,火要是把山烧了收不了场。”
他语重心长道:“老叔不是要拦着你,实在是这事儿难成,一来,如今家家户户都忙着春耕,哪里来的人力跟你干?二来,自古以来修河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儿,去年被拉走的民夫不就去了丰州修河道,结果呢,一个都没回来。”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儿,可这事儿你提出来,恐怕没有人会答应,你这刚到手的农事官只怕也会丢了。”
老村长苦口婆心,是一心为他着想。
赵梦成自然知道修河道的艰难,所以路上就想好了应对办法。
“村长,你先听我说完,再看看能不能行。”
老村长更发愁了,闷着脸说:“那你先说说。”
赵梦成便道:“我要修河道,不是为了点什么火,而是为了咱们河道两岸的村子,去年水灾的苦头大家都吃过,今年要是再来一次,咱们辛辛苦苦忙活一年全白费了。”
“再好的丰产法子,也挡不住天灾人祸,洪流一来,再多辛苦也是付诸东流。”
老村长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叹气:“修河道太难了,朝廷都办不成的事儿,咱就这么几个人能干啥?”
赵梦成继续说:“我说修河道,也不是要一口气吃成大胖子。”
“叔,你看这个。”
他掏出自己画的地形图:“上河从山里头蜿蜒而下,一路上绕过了足足十二个村庄,咱们在这一段,一直到此处才离开上河镇范围,汇入丰州湖。”
“我们要治理的河道,也只有从这里,到这里,不算长,河道也不算太宽。”
老村长满脸发愁:“这还不算宽啊,年年都要带走几个人。”
赵梦成却说:“去年那场大洪水过后,上河镇一带便晴多雨少,除了冬天那场大雪之外,就没正经下过雨。”
“我去河边看过水位降低了不少。”
老村长连忙说:“那今年就是旱年,还修什么河道。”
赵梦成摇头不同意:“正因为如此,此时才是治理河道最好的时候。”
“叔,直接从这里截流,能把上河之水截停在青山湖,作为旱季蓄水之用,蓄水之后,河道水位必定会再次下降,如此一来,治理的风险就大大降低。
老村长只问:“这能成吗,谁也没这么干过,万一没成可是会死人的。”
赵梦成没多话,直接跟他分析起河道的施工方案。
老村长见一个个字从他口中蹦出来,只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明明分开来每个字都能听懂,合在一起他咋就听不明白了,就跟天书似得。
赵梦成说得口干舌燥,这段日子他可没少往河里头跑,测量了不少数据,结果说了半天一抬头,老村长依旧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叔,你能听明白吗?”
老村长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却问:“这是不是神龙告诉你的?”
赵梦成愣住了。
老村长觉得自己猜对了,念了一声神仙保佑,又说:“怪不得你忽然要修河道,白龙不就是掌管河道的神仙,肯定是它教你这么做的吧?”
“既然是神仙的意思,我们凡人怎么能阻止,合该早早的办起来,办好了,神仙一高兴,咱们就能大丰收了。”
赵梦成脸色一言难尽,没想到自己勘察测量了半天,还不如高举白龙旗帜来的有效果。
老村长却已经说服了自己:“那就按神仙说的去办,都听你的。”
他觉得赵梦成再厉害,肯定也想不到这样的神仙法子,这哪里是修河道,简直是翻山覆海,翻云倒雨,翻天覆地!
除了神仙,没别人了。
赵梦成一口气不上不下,最后笑了一声,至少结果是好的:“叔,你同意就好。”
“光我同意没有用,还得上下十二个村子都同意,修河道才能办起来。”老村长提醒道。
赵梦成笑起来:“这倒是不难。”
他卖了个关子,没直接说,喝完茶就离开了。
老村长沉思不语,好一会儿刘炳坤回来,他就拉住儿子:“往后你多跟梦成亲近亲近,他是要有大出息的。”
“爹,我跟哥那是亲兄弟,哪儿还要你提醒。”
刘炳坤灌了几口水,奇怪的问:“不过你咋忽然说这个,刚我哥来了?”
老村长笑了一声:“他呀,要做一件大事儿,神仙交代的。”
“啊?”刘炳坤不明所以。
赵梦成揣着任命没直接回家,反倒是上了山。
很快,精神力就抓到了白蛇的痕迹,这家伙在赵家窝了一整个冬天,这会儿天气才刚刚暖和一些,就迫不及待的上山打野食了。
赵梦成找到蛇的时候,白蛇正懒洋洋的晒太阳,嘴里头叼着一只肥硕的田鼠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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