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眸的年轻人喉结滚动了一下。
但他还是别开了视线:
“我不做杀鸡取卵之事。”
“确定吗?这次‘补给’明天才到。”
“闭嘴,必要时我自然会拿你作储备粮,”阴阑煦不悦皱眉,岔开话题,“眼下等你结了手头这桩案子,就去查一下东埠的牙科记录。”
“嗯?”王久武不解。
“江河清有严重的牙冠畸形,除了几颗门齿外,剩下的牙包括臼齿,全都尖如鲨齿,锋利异常,”阴阑煦冷淡地解释道,“这种畸形齿无法正常覆合,而且极易划伤口腔,他虽然最后没进行矫治,但此前很可能做过诊疗。”
王久武放下衣袖的动作一滞。
他自然猜到了阴阑煦如何知晓这些的缘由。
何等折辱——!
怒火愤恨,自理智底部延烧,映在王久武脸上,幻化成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扭曲微笑——
“下次见到江河清的时候,”青年向上扯动唇角,眼底只有杀意翻涌,“我会要他的命。”
——他像是说给阴阑煦,又像是说给自己。
对方拢了拢领口,没有回应。
不再多提起那个人,王久武迅速收拾完其它物件,然后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包覆住阴阑煦。见这人脚踝肿胀已无法走动,他便将搭档小心打横抱起。
阴阑煦本就瘦削,此刻更是轻得像一片被雨打湿的叶子。
“我查到了些线索,有关贯检与熊偶之间的关系,直接指向了凶手——之后再说,我先带你就医。”
随着青年的话语,属于这个人的体温传递过来,逐渐驱走了先前缠绕阴阑煦周身的苦寒。
灰眸的年轻人精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将头靠上青年的胸膛,静静听着内里强而有力的心跳。
此刻没有更好的催眠曲。
他这次终于得以安心地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感觉把老阴写得有点儿像吸血鬼,人家是“汉尼拔”啦!
章节中提到的所有关节复位方式都不要自己尝试。
这章里老阴好像表现得有些柔弱,我是想表现这两个人之间多年搭档下来所形成的一种“特殊关系”
不过老阴对上小江后形容老王是“好用的狗”时,也并不是在说违心话。
第53章 半熊
与此同时,三楼311房。
痕检员掩上门,拉起窗帘,卧房里立刻变得昏暗一片。
他在现场喷洒了鲁米诺和激发剂溶液,很快,幽蓝之光浮现,如海中成片的浮游藻虫,又似成群结队的微末幽灵,只见无数细小光点荧荧闪烁,于这一方黑暗里构成了罪恶的星空;柜床、地板、墙壁……乃至天花板上,整间卧房遍布它们含冤受戮的身影。
痕检员端起挂在胸前的警用物证相机,逐一拍摄了每个角落。
——长曝光之下,鲁米诺反应所发出的点点荧光清晰可见,丝痕血迹亦无处遁藏。
直到窗帘重新拉开,唤回阳光满室,它们才再次蛰伏,隐不可见。
“综合我手头的线索,可以确定,这间卧房就是第一现场。”
史明打开门走了出来,把相机递到郑彬手中。
对方翻看起他拍摄的照片,发现了大量擦拭状血迹。
“有人打扫过现场。”郑彬自言自语道。
“对,”史明在旁搭腔,“那人自以为拖洗得很干净,可还是逃不过咱的法眼。”
郑彬的重点却不在此,他的手指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停住:
“检测没问题吗?卧房里血溅得到处都是,柜床顶上更是有密集的血迹反应,床单却非常干净——凶手总不能在行凶前,还特意把床单收好吧?”
“我的检测当然没问题!不过,郑哥,听你这么一说,这张床单好像确实不太对头。”
痕检员说着凑了过来,点选了相机的放大功能,指着床单上的井字形皱褶说道:
“你看,相当得新,四方折叠的印子都还很明显,估计从包装里拆出来后还没洗过,直接盖上了。”
郑彬的注意力则被床单上的纹样吸引,眉心一跳:
“你怎么不早说那上面绣了盘龙飞凤和金童玉女?”
“这,怎么了嘛,”史明不解,“床单图案还有什么讲究吗,我现在铺的那床上也是动物和小人啊?”
“……好吧,大城市出来的孩子,不懂这个也很正常。”
郑彬把相机还给史明,迈步朝卧房走去,错身而过时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次买床单时,碰到绣着这种图案的,记得多留个心眼,小心被无良商家忽悠,买成了人家卖不出去的白事灵棚。”
“啊?”史明吓了一跳。
“盖在柜床上的那块布根本不是床单,是棺材罩。”
说话间郑彬便走到了卧房门前,见法医还在里面忙碌,便没有进去碍事,只在门口问了一句:
“老关,我没记错的话,纸钱加大米,是不是你老家那儿的习俗?”
“是有这么一说,不过我们那儿一般只是用几张纸钱包一小把米,叠好了放到死者手中,祈求他来世平安富贵、吃喝不愁。至于像这样一下子放一柜的,听说有是有,但我不曾见过。”
法医正小心地将女尸从柜床中抬出,置于防水布上,着手进行初步尸检,闻声回应了一句:
“不过都是老讲,近十几年推行火化之后,年轻一代都不搞了。”
——看来这起命案的凶手和关大海是老乡,驿西周边人,年龄至少三十岁以上,郑彬默想。
关大海也不再答话,专心于手头的工作,开始擦净女尸脸上的淡妆口红,露出了其下死白如灰的真实面容。
郑彬跟着将视线移向防水布上的女尸,第一次看清了屋主的容貌。
他愣了一下。
干刑警的都有一双认人的好眼睛,纵然隔了大半个星期,对方又已成一具冰冷尸体,郑彬还是认出了眼前仰卧于地的这具尸首,正是当初在公寓现场向他们提供线索的吴家表妹。
——四天之前,吴茉莉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有些话已到嘴边,被郑彬咽了回去,替换成冷静的一句:
“阿天,你四处搜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证明屋主身份的材料。”
而后他继续朝向卧房里的法医,“老关,老关——老关!讲讲发现。”
法医正一手镊子一手证物袋,对这种连声呼唤有些不满,但还是宽厚地回道:
“遇害原因应该和吴丽娜一样,都是机械性窒息。”
他小心地从女尸唇缝中夹出了几根织物纤维,然后挪动高壮的身躯,让郑彬自己查看死者的面部状况。
郑彬虽有些不忍,但仍细细观察起女尸的脸:卸掉脂粉之后,唇鼻周围的皮肤恢复原本的肤态,颜色明显比其它地方暗沉,隐隐布满紫黑色的小出血点。
“皮肤组织剥离,”法医一边介绍,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在女尸唇边轻轻碰了碰,“还有些胶质残留。”
“凶手用抹布堵嘴,然后又在受害人脸上缠了好几圈胶带——和吴丽娜遇害时同样的手法?”
法医谨慎地没有给出赞同的意见。
郑彬沉默,目光重新落回女尸身上。
女士西装和通勤高跟鞋,虽然都不是什么名牌,但看版型质量,也不是路边摊上不到一百块钱就能凑出一套的样子货,与吴茉莉拮据的经济状况并不相称,应该是受人赠送。
默道了一声“得罪”,关大海开始褪去死者身上的衣物。
结果才只是解开了胸前的纽扣,就见女尸双乳之上刀伤道道纵横,深可见骨。
那睡颜一般的恬静死相,只是残忍虐杀的掩障,分明是有人洗掉了她满身血污,再用衣装藏起她遍体鳞伤。
关大海见状手下一顿,转而先挽起了西装裤右腿裤筒。
果然,和之前三具女尸一致,死者右小腿肌肉被完全剥离,只剩森森一截白骨。
——“熊偶系列案”,第四例遇害者,吴茉莉。
“大概的遇害时间?”郑彬咬着牙问。
法医顺势轻轻抬了下女尸的左腿,回答道:
“下肢尸僵业已缓解,结合现在的气温,死亡时间至少在五、六天以上——”
“不可能,”郑彬打断,“四天之前我还见过她。”
关大海诧异地看了郑彬一眼。
不过其实他自己也发觉不对,因为如果死者真的是在那么久之前遇害,尸体腐败程度会比现在严重得多。
经验丰富的法医于是探手,尝试活动女尸的下巴。
纹丝不动。
何来安宁沉眠,女尸分明双唇紧闭,是冤屈无诉、缄口难言。
“下颌关节强直,”关大海修正了自己刚才的判断,“根据此处尸僵强度,再结合其他特征,死者遇害时间应该是在昨天,具体时间范围有待进一步尸检。”
这句话听在郑彬耳中,其中一个词敲在了他的头上。
——“昨天”。
昨天,正是他们在专案组成立会上预判凶手再次作案的日子,也是他们执行诱捕计划的日子!
原来凶手并非躲藏起来不敢露面,而是已将罪恶的黑手,伸向了站街女之外的棚户区女人!
郑彬恨恨拧眉。
法医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接着自己的话向下说道:
“老郑,受害者下肢尸僵,不,全身主要大关节部位的尸僵,确实已经缓解,我一开始并不是乱说。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我所知,只有一种可能——在尸僵完全形成之后,强行破坏以消除僵硬状态,尸僵便不会再度出现——也即是说,有人在受害者死亡八小时或更久之后,重新改变了尸体的姿态。”
郑彬提炼出关大海话里的重点,“尸体被动过。”
娇艳欲滴的黄白菊花,仔细打扫过的现场,崭新的棺材罩,满满一柜的纸钱大米,消费不起的西装与高跟鞋……
连同法医的这句话,在郑彬脑海中联结成串。
他在窄小的客厅里踱步,从内兜里取出烟盒。
“根据血迹分布和尸体状况,这起命案一开始和另外三起‘熊偶案’没有不同,凶手残忍地虐杀了吴茉莉,弃尸卧房柜床之上。”
郑彬不会在案子现场吸烟,只是将烟盒紧紧攥在手里。
“然而数小时后,有人不仅打扫干净了现场的血污,甚至也将吴茉莉的尸体擦洗一番,还为她换上了新鞋新衣服,精心梳妆打扮,最后放入柜床,按照习俗用纸钱和大米层层覆盖,外盖崭新的棺材罩——”
他在顾怀天身边停了下来,看向欲言又止的实习警察,示意他说话。
早前顾怀天在小方桌的抽屉里找到了屋主的身份证和租房合同,证实正是吴茉莉本人,但他看自家师父和关法医来言去语交谈热络,便一直没敢横插进对话。此刻既已得到郑彬授意,顾怀天再忍不住,提了一句:
“这,扫屋换衣,听起来像入殓仪式啊?”
“想必那个人带不走吴茉莉的尸身,索性将她平日躺卧的柜床用作棺材,权当就地安葬。”
“那,估计花瓶里的菊花,也是那个人带来的,以示祭奠。”
——黄白菊花,滴水如泣,枝叶向着卧房的方向齐齐弯折,似是有人纳头敬叩。
按照常理,一个人恐怕不会带着大米纸钱、新鞋新衣等累赘行凶,也不会在残忍杀人后长时间逗留在现场,更不会突然“良心发现”,让他的受害者多少获得了一份体面。
郑彬问顾怀天,“你觉得这个再次进入现场的人,会是谁?”
“这个人既知道这里有命案发生,又没有报警,那么不是凶手本人,就是与凶手关系匪浅,”顾怀天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我个人倾向于前者,因为在之前的三起案子里,并没有发现有后者这号人物存在。”
提问者点头,“我也认为就是凶手。”
“可是不提那身西装高跟鞋,单是一柜子的纸钱大米,花销就不算小,”郑彬继续说道,“而且光是运来这些东西便相当耗费气力,更别提他还要冒着被邻居发现的风险,多次到公用水房取水回来擦洗——图什么?”
顾怀天答不上来,但郑彬并非是在问他,而是在问自己。
进出现场的一来一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令凶手心境如此剧变?
与之前的三个受害者相比,吴茉莉有何不同,竟值得凶手多此一举?
——法医从卧房走了出来,将一个证物袋递到他手中,打断了郑彬的思路。
“在死者交握的双手中,塞着这个。”
接过证物袋,郑彬与装在里面的小熊玩偶四目相对。
更正,那是半只小熊。
半只白色小熊,只有一个熊头,连着勉强能称作躯干的毛团;四肢缺失,针脚疏松,应是仓促缝成。
唯独用两只玻璃球缝成的熊眼,精巧可爱,黑亮惹怜。
巧合的是,这时郑彬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正是东大附中的校长,准备告诉他有关熊偶公仔的消息。
“迟校长,早上才给您那边发的协查函,这么快就出结果了?”
郑彬向周围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开免提,随口客套一句便直白问道:
“书包上挂着白色熊仔的小姑娘,是谁?”
对方报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你们能确定吗?”郑彬追问。
“那个熊仔现在就在我办公桌上,我带着几个老师,把它和随函所附照片里的熊仔反复对比多次,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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