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人世安宁,祈祷黑暗终逝,也祈祷离开据点的克劳德平安无事。
夜晚已至,能见度大幅降低,在据点之内都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在危机四伏的深山之中。就算没有丧尸出现,暗藏沟壑的地形和潜伏其中的蛇虫也能够轻易夺取登山者的性命。
克劳德掏出随身携带的迷你手电筒,仔细辨别着脚下的石块和树枝,独身行走在夜色里。他看见萨菲罗斯是在这附近消失的,可男人的行如鬼魅,稍一走神就踪迹全无。
尼布尔海姆这地段四季如春,但山里的晚上依然会大幅降温。他跺了跺脚,哈出一口冷气,顺着好走一些的山道捡了些树枝,想找个避风的地方生火。
他相中了几块挨在一起的大石头,刚绕到石头背面就撞在一块柔软的东西上。克劳德浑身发毛,如临大敌地后撤一步,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萨菲罗斯。
“……”
“……”
撞人的不说话,被撞的新人类反而勾起嘴角,在手电筒的光照下酷似索命厉鬼,有故意吓人的嫌疑。克劳德合死下巴,上下嘴唇贴了好几下没憋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闷声蹲下,用捡到的木头枝子生了火。
萨菲罗斯从善如流地贴着大石头坐下,火苗跳跃着燃烧,烘亮了方寸之间的土地。从山前吹来的风和寒气被巨石阻拦了一些,仍有几丝从两侧吹拂而来。克劳德往坑中间挪动了半步,随手往火堆里扔着树枝。
树皮燃烧的噼里啪啦声持续不断,风吹动高大铁杉的树冠,摇下零零散散的针叶来,有一簇在空中晃悠着,划了个弧线落到了克劳德的头顶。
金色和绿色的呼应十分相配。克劳德没注意到自己头上多了个小装饰物,正把手搭在腿上放空大脑。萨菲罗斯看了一会,挪到克劳德身边,伸手把那簇针叶取下来。
克劳德怔了一下,属于另一个人的热气从身侧传来,萨菲罗斯的胳膊在他脸前一扫而过。他疑惑地转头,男人摊开手掌向他展示着,针叶躺在戴着黑色手套的掌心中,看上去格外翠色欲流。渺小,又生机勃勃。
可它分明从落下的那一刻就已经走上腐朽的道路,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克劳德从萨菲罗斯掌心捏起针叶的尾部,拈在指尖来回旋转,不禁思考起自己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他这一跑算是和据点翻了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爱丽丝已经获得了进入据点的资格。
之后该怎么办?如果一直找不到母亲,那他是该想法子回到东边,还是在西边流浪?也许另起炉灶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根据地是唯一的选择,资源补给能去城市边缘搜刮一下,有萨菲罗斯在,他们甚至可以更往里走一些。
克劳德停下手指,盯着火光有些迟滞。又要依靠萨菲罗斯了,他怎么会这样想呢?一个被警署刷下来的淘汰者,仰仗着有萨菲罗斯在,所以就敢做些危险疯狂的事情,这一路走来一直是如此。但萨菲罗斯没理由一直迁就他的,两人只是暂时同行的旅伴,他不能把萨菲罗斯的帮助当做理所应当。
这种念头的出现让他烦躁,也让他再一次开始苦恼。他不能再这样想当然地依赖萨菲罗斯,这种会让他对男人产生本不该存在的期待,就像信奉神明一样。
萨菲罗斯看着克劳德像雕像一般举着松叶,两瓣嘴唇缴在一起变得苍白。那有些像寒冷的表现,克劳德只穿了一件长袖体恤,在昼夜温差极大的山上会冷倒是合情合理。新人类感受不到寒冷,但他记得那些落后的旧人类确实更加娇嫩脆弱,于是脱下自己的黑色风衣,罩在克劳德的身上。
现在男人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衫了,他毫不在意,发现克劳德把下巴藏进风衣领子下时颇感有趣。青年侧头看他的眼神有些无措,蓝眼珠里倒映着火光和他的轮廓,捏着领子像在做思想斗争。
萨菲罗斯静观其变,而克劳德终于有了点反应,往萨菲罗斯身边挤了挤,一甩风衣把萨菲罗斯也罩了进去。
这风衣想完全笼住两个男人还是太勉强了,风衣开襟堪堪挂在萨菲罗斯的另一边肩头,一有什么动作就会马上滑落下去。新人类前后拉了三遍开襟,虽然他完全不冷,但就像不会有人拒绝猫咪的陪睡服务一样,萨菲罗斯并不想拒绝克劳德试探性的小小关心。
他把风衣扯下来,轻而易举地把克劳德搬到腿间,在青年还没反应过来时,把风衣从前方盖在两个人的身上。这样好多了,萨菲罗斯用肩膀压住衣角,衣服的宽度甚至还有富余。
克劳德有点傻眼,尴尬得头皮发麻。他的后背贴在萨菲罗斯胸前,还能感受到男人呼吸时的一起一伏。这距离有些太近了,克劳德从六岁往后就没再被人从身后环抱过,何况对方还是个男人。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腰用力撑起自己,试图不完全压在萨菲罗斯身上。这绝对是个锻炼核心力量的优秀方法,克劳德没过一会就腰背发酸,终于扛不住身体抗议的颤抖,颓废地靠回萨菲罗斯身上。
萨菲罗斯用脸颊把克劳德支棱的碎发压回耳侧,双手搭在膝盖上。怀里有个暖乎乎的东西有些奇妙,从刚刚就升起的古怪愉悦感在此时更加躁动,还混进去些曾在战斗中出现过的心思。
那有些类似拿着正宗赋予敌人死亡的时刻,他为刀俎,人为鱼肉,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布那些人的命运。就像现在,他只要掐住眼前这段毫无防备的脖颈,就能看到克劳德因痛苦而流泪哀求的模样。真是奇怪的想法。
萨菲罗斯移开视线,他从来不关注旧人类,也没和旧人类生活在一起过。在他的印象中,旧人类应该是弱小又无能的,就像是成片的蚂蚁一样抱团在一起。而克劳德有些不一样,克劳德就只是克劳德,他身上没有旧人类共有的酸腐气息。
好吧,可能还是有点。萨菲罗斯轻轻嗅了嗅克劳德的味道,因为没地方洗澡,克劳德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萨菲罗斯很快就谅解了他。
温暖会带来倦意,克劳德的眼皮有点打架。他暗中拧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还有事要做,他已经下了决心的,也该撕开自己的投机取巧了。
他安静地等待着黎明,脖子边上传来轻柔地吐息,几缕银发飘然垂下,萨菲罗斯低着头,竟然是一副睡着的模样。克劳德抿紧唇线,总觉得是白天的麻烦事耗费了男人的心力,于是身子侧转一些,让萨菲罗斯的下巴更舒服地磕在他的肩膀上。
萨菲罗斯信任他这件事一直让他隐隐自豪,他会帮萨菲罗斯守一晚上的夜,从逃出伊罗安酒店后,他们就一直这样轮班。最开始还是为了警惕神罗的追捕,后来丧尸危机波及东部大陆后,神罗的精力就全放在守卫圆盘上,似是完全顾不得他们俩了。那六个月里,克劳德和萨菲罗斯就流窜在圆盘内外,每周都能找到新的“民宿”借住。即使萨菲罗斯总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克劳德也更愿意找点事做,所以固执地接手每日轮换的夜班。
今夜也和过去的任何一个夜晚一样。
清晨的第一束光穿过丛林,照在萨菲罗斯的脸上。男人半眯着眼睛醒来,发现自己竟真的睡了一觉,身前盖着自己的外套,怀却空无一物。克劳德不知道去了哪里,地上的火堆还残留着余温,看上去是刚刚被扑灭不长时间。
在野外睡着?这可真是退步了啊。萨菲罗斯用了几秒钟清醒过来,他用脚碾压着枯木的余烬,猜测克劳德可能去了据点,便穿回外套往据点的方向而去。
第13章
再一次路过山脚小镇的时候,克劳德依旧保持了谨慎的态度。虽然此地已经被萨菲罗斯清扫了一遍,但说不定就有几只潜藏起来的漏网之鱼。
小镇比他昨天来时更加安静,克劳德绕过教堂的位置,从另一边绕去出山的大路。出山的路也是这座依山而建的小镇与外界唯一的连接,它绵延数千米,最终会并入一条高速公路,高速公路的另一侧就是他家所在的尼布尔海姆镇。
其实要说起来,他家那片小镇子还挺有潜力的,镇后就是西部大洲数一数二的名山尼布尔海姆山,美景独树一帜不说,山里还有还有好些珍贵矿物。神罗集团很早就来实地考察过了,据说是要建什么西部蓝色硅谷,投来了不少钱帮着镇子搞建设,只是折腾来折腾去也没见折腾出什么名堂来,只留下了一些颇有历史感的破旧公馆。
不过神罗这一来二去的吸引了更多有钱人来采风,镇上频繁有外来人进出,闭塞的山城开始与外边儿的世界接轨,年轻人也一股脑的往城里面涌去,克劳德就是其中的一个。
克劳德脑子里闪过无数家乡一角,交叉的脚步越走越快,走出去没多少距离就发现这路况比他预料中的更糟糕。好几辆轿车摩肩接踵地拦在路中,车框扭曲变形,甚至连车门都不翼而飞,看得出是发生了惨烈的事故。排在后边儿的车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大片一大片的全是连环追尾。
他猜这种惨状可能是所有公路的缩影,试图求生的司机们大部分会选择弃车出逃,于是路堵上了,而人也不一定能走。
手里只有一把枪和一柄小刀的克劳德并不想在公路上和一群丧尸玩生死时速,于是从公路的半坡上侧滑下去,凭借模糊的印象寻找着从前那条小路。
克劳德拨开挡路的芦苇,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进。这条路是在两个镇子间做生意的人都熟知的捷径,能直接从公路下的桥洞拱过去,省下大把绕山路的时间。
他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桥洞,桥洞被植物半遮半掩,而桥上的情况和他料想的大差不差。车流永远沉寂在了它们熄火的那一天,排布地毫无秩序,有的甚至摞在一起。许多丧尸在车辆的空隙中游荡,它们之间靠得很近,一起行动时像一群追寻着毒品的瘾君子。
公路边的栏杆缺了一截,桥洞边上还侧翻着一辆小卡车。克劳德屏住呼吸匍匐在地,轻而慢地借着卡车的影子掩藏自己。
丧尸是靠什么来分辨活人的来着?声音?画面?气味?克劳德不得不开动脑筋,复习一直被他置之脑后的关键情报。其实并不是他粗心大意,只是先前他过得有些“安逸”,即使有意抓取情报,大部分时刻都排不上用场。这是跟在萨菲罗斯身边时的特权,那个男人能够选择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而当眼下只有他一个人时,他必须要小心再小心,踏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容错率完全不同,他罗列出所有动物常见的感官类别,以最坏的情况来做预期,每动一下都提心吊胆。
克劳德用手肘和膝盖撑着身子前进,他身下的芦苇都被压弯,但两侧竖立的芦苇都有半人多高,向中间靠拢就能把他完全遮住。他一边爬一边轻而柔的呼气,就算被石头硌着也不躲开,直到掩藏于桥洞中时才长舒一口气。头顶的墙壁传导着丧尸走动时撞到车辆的闷响,还有汽车之间互相挤压的嘎吱声,虽不响亮,却像悬在他头上的剑。
很好,丧尸并没有发现他。克劳德轻手轻脚地穿过桥洞,继续趴在芦苇丛中缓慢前进。他爬了好一段距离,发现四周的植物越来越稀疏,甚至土地也不再松软。
黑色的石块越来越多,没有植物的遮挡,碎裂的骨片也满地都是。克劳德伸手时摸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他剥开杂草一看,赫然是一颗人类头骨。而这样的骨头,在前方的山地上比比皆是。克劳德爬起来,扔掉手里的颅骨,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焦土。
荒芜。残破。
本该是进村之路的长峡口土崩瓦解,深层的石块全都暴露在外,硕大的深坑的一个接着一个,粗粝的土壤变成一盘散沙,被风一吹就簌簌扬起。
克劳德在满目疮痍的景象前凝固了,他曾经山清水秀的家乡就像村口那颗百年巨树一样死不瞑目,深扎的根系脉络寸断,被炸出的腐烂枝节散落在或近或远的每一个角落,从后落下的薄土中探头,挣扎着呼吸,哀嚎着求生。
这里被轰炸过了。克劳德捻起地上黑色的沙土,很容易就联想到了伊罗安酒店之中燃起的火光。想必这样的火光和震响也曾在这一方土地上肆虐,同一种境遇,同一种结果。
走进这样的村子需要有几分勇气。克劳德囫囵地迈动双腿,驱使自己从一堆堆似曾相识的废墟边走过。坍塌的屋子,燃烧成焦炭的车,掩埋在砖瓦土砾下的白骨。放眼望去一片破败,唯一存在的活物是丧尸。
路上铺着诸多头身分离的骨头架子,颈椎下的部分看起来没什么磨损,颈椎上的头骨大多布满了弹孔,有的甚至缺损了半边。
这些骸骨应该都是丧尸。根据伊罗安酒店的情况来推测,在被轰炸摧毁前,小镇大概就已经丧尸肆虐了。也就是说尼布尔海姆镇死了两次,所有生息早在丧尸出现时就已经断绝,坠入了死亡女神的掌中,变成了没有人类能生存的禁区。
但显然不能再用人类的标准去衡量患病的怪物。
仍从轰炸中存活下来的丧尸浑浑噩噩地行走在生前走过的胡同里,数量倒是比公路上要少了很多。克劳德藏在一块水泥横梁之后,一时分不清自己家的房子在哪个方向。
他咬紧的牙关有些打战,脑子里有火焰不断被点燃。这些火在他的血管里灼烧,又被泛起的无边悲伤冷萃,使他心灰意冷地认识到小镇里什么都没留下,希望不过是妄想。
他在废墟之间躲藏着,路过了一堆看起来很像水塔的破烂后,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方向。但就算找到了也无济于事,和其他屋子一样,他的家也早就变成了可以用一堆来形容的地方。克劳德刚欲再靠近些看看,就看到有只丧尸从废墟前路过。他赶紧把身子藏回掩体,那丧尸走走停停,在靠近他的墙角驻足不前,浑浊的眼珠交错着转动,像是在捕捉空气中不同寻常的信号。
丧尸在原地转了几圈,生前穿的长褂已经变成了布条,忽然面向克劳德所藏的方向停住,抽动着鼻子向前走。
克劳德屏住心神掩藏着呼吸,血液冻结了一瞬。好在那丧尸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像是被其他东西拉走了注意力一般,向东边离开了。克劳德松了口气,耳道内充斥着心脏传导而来的鼓噪声,而强烈的震颤下却有一道微小的呼唤声如雨后春笋般冒头。
“克劳德……”
“……克劳德,我的孩子……”
被呼唤的青年浑身一震,捕捉着被风吹来的断线尾音,血液瞬间凝固。
是母亲,是母亲的声音,不会错。克劳德急促地喘息,一切外物化为烟影,那雕刻于他记忆里的嗓音如甘霖天降,让他不由自主地抛却理智。
他追随着声音的源头,猫腰穿梭在废土间,然后扑在一片废墟之上。那声音就是从这附近传来的,像是从地底的深处,又像是从云端的彼方。
是在下面吗?她在废墟里吗?她在叫我。克劳德发疯一般掀着沉重的横梁,用手挖着堆叠在一起的建筑残渣,连手掌磨破出血也浑然不知。
在这里,他听到了,就在这里。
“…我的孩子…”
在身后。克劳德恍然抬头,那轻柔慈爱的声线如梦似幻,让他禁不住眼眶发红。他想看看她,于是站起身子,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只利爪穿透了肩胛骨,剧痛紧跟着步步紧逼,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踉跄着往前翻滚,躲过了抓向他后颈的第二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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