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山顶的树林里响起脚步踩踏树枝的声音,突兀地打搅了幽静的世外桃源,也干扰了萨菲罗斯的独处空间。萨菲罗斯扭回头去,阴沉地等着来者自报家门。
从另一边摸到山上的是个棕头发的新人类,他面对萨菲罗斯的尖锐视线有些心悸,踌躇了一番后,仍是壮着胆子发问了。“萨菲罗斯先生,您是总部派来的吗?”他小心翼翼地打探道,语气隐隐透着期待。“总部终于要有行动了吗?我们是不是有机会回去了?”
“……?”
萨菲罗斯无动于衷,他阴郁的表情在对方的解读里代表了被冒犯威严的不悦。棕发新人类啪地站起军姿,诚惶诚恐地向他敬礼,肢体的每一个角度都完美无缺。
“报告长官,我隶属先遣队G,编号584,是最初来支援尼布尔海姆的士兵。”
“G?杰内西斯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萨菲罗斯终于开口了。
“长官,我不清楚。”棕发士兵憋红了脸,身子略微有些摇晃。“可能是撤去巴诺拉那边了。”
“哦?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非常惭愧,长官。”士兵一瞬沁出冷汗,眼神乱飘起来。“我受伤了,所以……”
这是个逃兵,萨菲罗斯立刻猜出了编号584的真面目。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不再为神罗效力,更不用执行神罗的规章,神罗与他再无关系。
只是这是个有意思的消息,神罗出动了杰内西斯的部队来支援尼布尔海姆,最终还是败退了。结合霍兰德说的话,那么这里极有可能是病毒最先爆发的地方之一,也正是这次封锁任务的失败,导致神罗不得不放弃整个西部大陆。
萨菲罗斯思索着,那士兵本想追问些什么,在看到萨菲罗斯冰冷的表情后打了个冷战,道歉后便快速隐入山林。山顶再度清净下来,萨菲罗斯向山边踱步,远观着广场边缘的克劳德,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处半山的克劳德感受不到来自山顶的遥远视线,他依然坐在广场的椅子上,安静得只剩呼吸。
负责监视的卫兵见他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很是头大,因为虽然看起来没有危险性,但还不得不分神盯着他。否则他出了问题伤了人,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怕的就是万一。
时至傍晚,广场上逐渐热闹起来,不少据点成员都来到户外打发时间。而对克劳德来说,人越多他就越是难熬。界限外的灯暖意融融,人群看他的眼神却像北风呼啸。他被刮得面皮生疼,意识到自己继续待在外边儿有点碍事,于是摇摇晃晃地起身,准备当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刚站起身来就感受到一股来势汹汹的痛苦,如上一次一样锥心刺骨。这几日以来一直惧怕的东西就在不经意之间到来,打得他措手不及,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面上。
原本悠闲的人群见他伏地颤抖的状态顿时惊恐万分,以为他终于开始异变了,炸了锅一般向隧道里逃去。 一个小女孩在慌乱的人流里不知所措,忽然被某人的大腿撞得踉跄了两步,怀里的皮球脱手飞出,一骨碌滚向克劳德的方向。
小女孩极其爱惜那只脏兮兮的皮球,小小惊呼一声,不由分说就追着球跑了出来。克劳德倒在地上冷汗直流,干涩的眼球转动,因痛苦而模糊的视线聚焦着女孩追球靠近的身影。
不行啊,不能靠过来。他的双手被铐住,只能合并着撑在地上,艰难地握住停在他眼前的皮球。肌肉无法控制地收缩舒张,他本想将球轻推回去,却把它轻而易举地捏爆在掌心。变成饼状垃圾的球皮脱手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擦过,嗖地一下划过女孩的额头。小女孩瞬间栽倒在地,额头又肿又红,抽噎了没两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女孩失散的母亲终于挤开人群冲了过来,心惊胆战地将女孩抱进怀里,喊出来的叱责声撕心裂肺。她哭泣着将球皮砸回克劳德的方向,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纷纷围上来查看女孩的伤情。有些人听着哭声更是怒不可遏,他们挡在那对母女的身前,拿着些破烂的杂物当投掷品,或者干脆捡起石头,如雨点一样往克劳德身上砸去。
被投掷来的东西或轻或重地落在克劳德的后背和脑袋上,有些能留下点青痕,但很快就褪去了。比起身体内部传来的痛苦,被砸中的疼痛显得不值一提,克劳德把头埋在双臂之间,汗珠顺着鼻尖滴落,死守着自己的哀嚎,不让它们突破牙关。
刚吃完晚餐的爱丽丝听到骚动赶来,见克劳德伏在地上抽搐,顾不得三七二一,焦急地冲上前来,拍着克劳德的后背。“呼吸,克劳德,深呼吸!”
克劳德的身子痉挛得更加厉害了,几乎把自己蜷成一个虾球,在地上翻滚扑腾着。爱丽丝想把他扶到长椅上躺下,刚握住青年的胳膊,就感到手下的肌肉搏动了一下,随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飞了出去。她摔落在远处的地上,胳膊和膝盖都被沙石擦破,开始往外渗血。克劳德惶恐地抬起头,眉头用力皱起,一只眼抽动着半眯半挤。
人群的骚动更加激烈,铺天盖地的谩骂滚滚涌来。
“滚出去!滚出去!”
“要是孩子有个三七二十一,我们一定不会放过你!!”
“自私的家伙,只顾着自己的生死!”
“我…不是……我……”克劳德用力地摇晃头颅,像受伤的野兽一样挣扎着起身。
人群以为他要暴起伤人,呼啦啦地向外散了半圈,卫兵见状抬枪对准克劳德的脑袋,又怕杀了他会招来萨菲罗斯的报复,于是一枪射穿了克劳德的大腿。
“呃!”克劳德猛然一个趔趄,血从枪口涓涓流出,浸湿了他的裤子。他呜咽一声,找到人群包围圈的缺口,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向下坡的山路疯跑。内脏与大腿传来的剧痛让他每次移动都饱受折磨,他没跑几步就再度软倒,从坡顶径直滚了下去,摔到底后许久都爬不起来。
从半坡上追出些不依不饶的男人,手里依然拿着石块,瞄准克劳德的脑袋用力砸去。受伤的爱丽丝顾不得自己擦伤的膝盖,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拉住那人的手臂劝阻道:“他已经走了…可以了,他会走的,先生!请停下来!”
“够了,停手吧!!先看看孩子。”蒂法这时赶到,从人群后方挤了进去,跟爱丽丝一起拉住领头的男子。男子不闻不顾,抡着肩膀甩开两个姑娘,险些把爱丽丝再次掀倒在地上。
克劳德双臂抱头,四肢都被砸出大大小小的伤口,窝在原地没有声响。山坡一侧的树丛沙沙作响,紧接着一道黑影闪出,被投掷在半空的石头顷刻间碎成残渣。萨菲罗斯出现在克劳德身前,长发荡漾在身后,眉头压低瞳孔紧缩,手握锋刃向人群抬腿。
“萨……呃……菲…罗斯……”
他听到克劳德断断续续的呼唤自背后传来,接着就有一股拉扯感绷在肩膀上。萨菲罗斯用眼角看向身后,发现克劳德拽住了他的风衣下摆,一寸寸借力站了起来。
克劳德的刘海遮藏着眼睛,身子在风里颤巍巍的,却拽着萨菲罗斯的衣服不松手,固执地向据点之外挪动。萨菲罗斯低垂下眼眸,左手一挥,利刃就卷起一阵刀风,逼得远处的人群霎时冷寂下来。他不再关注那些人想怎么做,跟着克劳德摇晃的步伐,缓步向据点之外走。
“……爱丽丝,那个受伤的孩子就麻烦你了。”蒂法马上嘱托了爱丽丝一句,接着开始疏散聚集的人群。几个妇女抱着小女孩,跟着爱丽丝一起跑向医疗所,蒂法做完一切后,搜寻着克劳德的背影,追着两人跑出大门。
蒂法很快就追上了那两个人,克劳德走得慢极了,几乎是撑在萨菲罗斯的身上的。她刚靠近到三米内就险些被萨菲罗斯的刀锋划开脖子,只能保持着距离,远远地大喊着克劳德的名字,可克劳德始终抱着腹部,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着。
萨菲罗斯回眸瞟了蒂法一眼,阴森的凉意如朔风扑面,蒂法浑身一个激灵,无奈地停在原地,对着克劳德的背影说:“我很抱歉变成这样,克劳德,大家也都很害怕。你的母亲我会一直帮你关注的,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还有……听我说,我们曾经收集过其他城市的情况,据说巴诺拉那一带出现了一种药,能延缓感染者的病症,我想那里可能有你需要的东西。”
“……”克劳德听了低下头,依然没什么反应。他一步一步向山下磨蹭着,在走出几步后才停顿下来,断断续续地向蒂法请求了一句。“…爱…唔…丽丝……拜托…你……”
“……”蒂法轻颤着吸了口气,“她会没事的…她是医生啊。”
女人说完,静静地看着克劳德和萨菲罗斯走进了山林。
今夜晴朗无云,月光与星芒交相辉映。
萨菲罗斯在午夜时分再次来到克劳德的面前,克劳德死气沉沉地团在角落中,像是一直没有动过,又像是已经沉沉睡去。萨菲罗斯从青年轻颤的睫毛上知道青年还清醒着,醒着却在假装昏沉。
“怎么了,克劳德,你是找好了自己的墓地吗?”萨菲罗斯半倚着栏门,双臂环抱在胸口,乍一看是一副随和淡然的态势,可脸上透露出明晃晃的不悦。
从他们两个下山后,克劳德就躲进了这间山脚小镇的废弃民房里。阴暗的小屋里满地狼藉,横梁上结了蛛网,克劳德戴着手铐藏在偏房最靠内的位置,似乎准备在这个阴暗的一隅生根发芽。
克劳德听到萨菲罗斯的问话也不吭声,把头埋进膝盖之间,全部当作没听到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蜷缩起来的甲壳生物,不说话也不移动,试图用沉默对抗命运。
“明天我们要去巴诺拉。”萨菲罗斯通知了克劳德,斩钉截铁地没留出什么余地。萨菲罗斯对身处何处并不在意,起初来到据点之中也只是为了抢救克劳德而已,离开与留下都没有太大的分别。现在他们的行动有了一个具象的目标,他觉得克劳德至少应该去巴诺拉碰碰运气,而不是呆在这里等死。
克劳德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地拱了拱脖子,把头更深地埋进自己四肢的遮挡中。
“不回答就是做好准备了的意思。”萨菲罗斯下了定论。
“…不去。”
“你没有拒绝的选项。”
克劳德抬起半张脸,眼神中满是恼怒和痛苦。“你在自作主张些什么?”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上一次是萨菲罗斯把他打晕带回伊罗安酒店。
结果呢?每次看起来像是遇到了转机,可实际上都是更深的不幸,他不想让旧幕重演,悲剧不需要续集。何况现在他是一只死而复生的怪物,作为怪物,腐烂在这里是应得的下场。
萨菲罗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克劳德,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怜悯。那怜悯在克劳德身上宛如烧红的烙铁,落在哪里就让哪里升腾起灼热,让他狼狈到无处可逃。
“弱者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萨菲罗斯向前迈了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克劳德的胳膊,把青年提起来压到墙面上。“只有比我更强,你才能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很好理解吧。”
“咳——”克劳德被萨菲罗斯掐住脖子,他的下巴磕在萨菲罗斯的虎口上,即使呼吸受阻也没有立刻反抗。
他生理地扭动了几下身子,随后就颓废地放松下胳膊。现在死在萨菲罗斯手上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他既不用再忍受痛苦的现状,也不用再迷茫一片空白的未来,更不会再伤害任何人,给任何人添麻烦。
他的命运因为萨菲罗斯而改变,故事就该首尾呼应。
萨菲罗斯深而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眉骨的阴影笼罩着剔透发亮的眼珠,眼皮滑动的姿态像是花瓣在摇曳。他随手把克劳德摔到地面之上,切断了克劳德的手铐,用刀尖挑起克劳德的下巴。
“带你到那座据点时,我跟那些人说过。如果你死了,那他们也不再有存在的意义。”铁器磨蹭着克劳德的皮肤,顺着萨菲罗斯的意志舔舐着柔软的脸颊。
克劳德挥开萨菲罗斯的刀尖,擦拭着从嘴角流下的血液,撑着身子半蹲起来,探寻着萨菲罗斯眼睛中的兴味。
萨菲罗斯的双唇轻启,饱满的唇肉中吐出些凉薄的字词,唇齿后隐约显露出舌尖,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让人遍体生寒。“放到现在也一样,克劳德。如果你选择死在这座山脚,那我会认为这是他们的过错。要猜猜看吗,清扫这里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你怎么能……”不敢置信的神情霸占了克劳德的整副面孔,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萨菲罗斯,愤怒、内疚和恐惧混成了一团,盘旋在瞳孔的深处。
原来这才是据点收留他的原因,他们别无选择。
克劳德想揪住萨菲罗斯的衣领,他刚一伸手就被萨菲罗斯握住胳膊,在天旋地转之间撞进屋子的石壁上。克劳德闷哼一声,伴随着碎石从墙壁的凹陷中滑落下来。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幅模样?克劳德在原地抖动着身子,理不清胸腔里酸胀鼓动的感情。
从醒来那一刻开始,他的心里就掩藏些没有矛头的恨意和罪恶的喜悦,因为活着而侥幸,因为活着而悲愤。活着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活着也注定要忍受痛苦。生理的痛苦、心理的痛苦和来自别人的痛苦。他不知道该向谁发泄这一切,而现在它们被揉成一根锁链,缠绕在他的脖颈之上,而锁链的另一段赫然链接着迥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是谁的错……克劳德再抬起头来时双眼通红,他喘息着极速跃起,一拳打向萨菲罗斯的脸颊。
这一拳自然不可能落在最强大的新人类的脸上,萨菲罗斯岿然不动,抬起的手掌直接包裹住克劳德的拳头。他往墙上投掷克劳德的手法就像在投掷一只沙包,而再一次被砸进坑里的人形沙包怒火上涌,不再有丝毫顾及地向萨菲罗斯挥拳。
挥拳,被打飞,然后爬起来再接着挥拳,这一套流程在房屋之中重复了数十次。如果是换做是普通的人类,此时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可克劳德只是吐出几口献血,倔强地从墙面上爬回去。
随着再一次被摔飞出去,克劳德的身体撞破了不堪重负的墙面,径直摔落进了院子里。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终于感到疲惫,向天空举起颤抖的手掌,然后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他获得了怪物的力量,可面对萨菲罗斯时仍和过去没什么区别。
萨菲罗斯的影子盖在克劳德的头顶,一手拽着他的领口,把他的胸膛拽起一点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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