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萨菲罗斯探究着对侧那一人一猫,克劳德此时纠着眉头,眼尾却向下弯去,看着没有之前那般紧蹙了。
“没什么。”克劳德把猫往远处的地面一抛,让它自由的在草地里摸打滚爬。“继续吧。”
“你在困惑,是什么绊住了你。”萨菲罗斯不买账,提起刀来,悠然问着克劳德。
“…”克劳德没有反驳,只是微微拉动下巴,微不可闻地吐着气息,把那半感染者女人的事情告诉了萨菲罗斯。“那女婴还很小……”
“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做?送去据点里面?你清楚吧,据点里的人早就自顾不暇了,剩余的粮食能坚持多久都是个问题,送去哪里都是同样的结果。”
“……”
“所以…克劳德,忘了她吧。”萨菲罗斯微一低头,下一瞬就飞身砍至克劳德面前。
克劳德马上就没空去思考其他的事了,萨菲罗斯的面容和萨菲罗斯的刀霸占了他的满心满眼,让他的身体和灵魂紧密相连。这几日下来他已经开始习惯萨菲罗斯的攻击速度,也能够踩着男人进攻的脚步吐息,在后续的呼吸节奏里和萨菲罗斯有来有往。
萨菲罗斯把克劳德的长进看在眼里,他没有特意收敛速度,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刀剑相鸣里展示自己的力量,克劳德却似乎从他的招式里再三地蜕变,一边学习一边消化,把他所给予的示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该说这可真是意外吗?也许是早有预期?萨菲罗斯收回指着克劳德喉咙的刀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缕刘海飞扬着飘零在地。
克劳德的眼睛睁大了一圈,嘴唇抖了两下,像是在为此激动,又在千回百转下想藏回心里去。他收回自己的剑,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嘴角难得地有了点笑的意味,看上去没有那么苦大仇深了。
萨菲罗斯伸出手,似要往克劳德的头上抚去,半路一转,用指节敲了敲青年的额头。“漂亮。”克劳德眼睛一亮,神色缓和了些,最后侧低下头勾起嘴角。
打了一架之后,克劳德的心思暂时平复了下来。他在石头上又坐了一会,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草木味道,这才急匆匆地离开。等林子里空无一人,被忽略了的猫依旧坐在灌木阴影中,尾巴不断叩击着地面。它慢悠悠地起身,顺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地面,一路寻到两人原先站立的位置,在深褐色的泥土上闻嗅着一簇银丝。
第30章
一组换班后的自卫队员正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着领到的晚餐。一个年纪大些的队员沉默不语,用脚掌踩下另一只脚的鞋跟,把鞋子猛得甩出去老远。他握着手里干巴巴的面饼,掂量了几下,又把眼睛移到同伴手中的那块。
“是不是少了?”
“不吃给我。”
“我就说不该放那群外地巴子进来的。”队员吭哧咬了一口面饼,下巴的皮肉蹙在一起,脸颊折出两道沟来。“现在掌事那小娘们婆婆妈妈的,这下好了,非要把咱都耗死。”
“哼,老巴一退,她就拉拢那个黄毛,能是什么好东西。”
“巴雷特还能行吗?”
“没药,够呛了。”
卫兵同时安静下来,咀嚼着嘴巴里的粮食,连漏出来的残渣都要捻起来塞回嘴巴里。几张唇舌蠕动着,等鼓起的腮帮别下去,年轻些的卫兵眼眶一红,几声嘟囔从喉咙里溜了出来。“真见鬼...就不能把他们赶出去吗?只留一半人的话......”
“王八蛋!说什么浑话,你还是人吗?”
“算了,消停点吧,委员那边还在想办法呢,别添乱了。”
“办法?还能怎么办?等死吧。”
“...都说东边日子过得还不错,能去那边的话......”
“东边?神罗的破盘子?你就是把头磕烂了也没用。”
克劳德静悄悄地猫在阴影里,尽管他一直守着大门,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其他人都不觉得他们是同一个缸子里的水。就跟橘子皮里的蒜瓣一样,筋脉长不到他身上,他们也就不是一家人,所以他从不主动打听据点里的私事。
但即使不专门去采集,充斥着据点的苦涩现状也如同风中柳絮一般飘得漫山遍野。有时候是隧道里一二叹息,有时候是工坊里越发激烈的争吵,它们拂过克劳德耳边,在他的鼻尖上落脚,就算被捏起掸去,也会在皮肤上带起成片的刺痛麻痒。
据点的运转出了问题,残存的生命无法得到保障,他无法判断在据点弹尽粮绝和潜伏着拟态丧尸之间哪种更可怕,而这两者都不是凭剑能解决的问题。焦虑感挥之不去,他想躲避这些惶惶不安,于是快速爬到了山顶,果不其然看到了萨菲罗斯。
“......”克劳德在石柱边上仰头,还没开口,萨菲罗斯就回望了过来。
男人的衣摆飞扬,体形看着很有分量,落下的样子却像片轻盈的羽毛。“我以为今天你不会来找我了。”
“碰巧走到这里而已。”
“缘分匪浅。”
萨菲罗斯走在克劳德身边,把青年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抬起青年的胳膊,捏起上臂内侧上突兀的黑斑。克劳德没有理会,两人一块走了好几步,男人手里一直掐着那一小块皮肉,看不出用了多大力道,稳稳地拉出一个三角。
“不疼?”萨菲罗斯过了一会才松开手,被强拽起的皮肤弹了回去。
克劳德疑惑地歪了歪头,把手臂翻过来看了一眼,发现黑斑边赫然留下了一道红色瘀痕。他没吭声,把袖子放下去,气流在鼻腔里涌动一会,还是如常一般浅浅呼了出去。
“近些晚上你还会巡查,后遗症没再发作吗?”
“好像没有...那不是更好吗。”
“我们已经花了几个月了?”
“两个?可能多一点,大概。”
两个月,一颗药,没有解法。萨菲罗斯微微扬起下巴,眉头压下去一些,眼窝里像藏了些不可名状的低语。他嗯了一声,脚踩枯叶时前掌用力了一分,让本来就会四分五裂的枯叶碎成粉屑般的残渣。
他们在岩脊上横行,足迹遍布山野,往任意一侧转向都可以行至半山。右手边是普通人,左手边是新人类,远处的大门外还有半感染者,这就像一盘乱七八糟的水果拼盘,而他们是被摆在一侧的两把叉子。
现在据点里喜欢到处散步的人少了许多,一眼看下去都空荡荡的,倒是门外变得非常有“人味”。克劳德极少往新人类那边去,今天罕见地向左边偏转了些,穿过破了个洞的分界网后,在高处不远不近地观望着。新人类的数目少,不代表他们掀不起风浪,克劳德被据点的气氛熏陶地也有些疑神疑鬼,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支起耳朵。
这一带此时有些不太安宁,克劳德老远就听到有一阵断断续续的絮叨声,像嘴巴里含着块冰一样囫囵不清,不细听还有些像路边护食的野狗。萨菲罗斯也听到了这阵声音,他与克劳德对视一眼,一起循声找去。
声音的主人是个鬼影般的中年男人,他一个人坐在隧道顶的斜坡上,身上的衣装剪裁合体,但胡子已经长满了下巴,脸颊两侧都凹陷了进去。
“...死神...魔术师...”男人完全不看其他方向,像尊历经风吹雨打的石像,上身笔直地僵立着,嘴巴还念个不停。“...高塔...是正还是逆......”
萨菲罗斯在男人身边站定,克劳德则慢慢蹲下身子,轻唤了一下那奇怪的男人。男人对旁人的到来毫无反应,眼睛直愣愣地望天,又嘟囔了好一阵才转过头来。
“来了。”男人的眼睛凹陷下去,眼珠浑浊得发灰,好像被雾霾遮住了半截。
“什么?”克劳德莫名其妙地挑起眉头。
“听到了吗?哀嚎,呻吟......谎言......”男人的眼球咯噔咯噔地往上转了一下,暴露的眼白上满布血丝,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密密麻麻的恸哭,和爬虫交换肢节一样,吱呀吱呀在我的......这里。”
克劳德露出茫然的表情,萨菲罗斯靠前走了一步,等那男人又嘀咕了一会后缓缓开口。“那是什么?”
“...火?风?我不清楚,大概是福尔马林结的冰,或是罐头里的冷冻肉,从天上掉下来。”男人突然打了个冷战,眼睛拼命地向着天穹探望着,像在白日里搜寻星星。“我觉得那是末日。”
“你看到了?”萨菲罗斯也往天空看了一眼,下颌抬起一个极小的仰角。
“是的。我想是的,它们没有通过我的眼睛,从别的地方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每一天,我都会重温一遍这场剧目。”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沉默良久,像是从致幻剂里慢慢抽身一样,涣散的瞳孔慢慢有了焦点。“看来我失态了,先生们,忘了吧。”
克劳德觉得男人像个神棍,要么就是精神不太正常,否则不会在白日里说没头没脑的胡话。那些被丢下的语焉不详生根在一则末日预言之上,长得枝繁叶茂,几乎吸干了那男人的精气。
“也许是过去的回声?”萨菲罗斯看着男人意图离开的背影,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缓。
说着胡话的神棍摇了摇头,“我从不会梦到过去,但这次我希望是。先生们...我们......都是罪人。”
“是吗?”另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杰内西斯突然翻身跃上山头,冷冷淡淡地站在枯树叶子上。“那就回去告解吧,朋友。”
空气更加沉寂下来,说胡话的预言者闭了嘴,缓步走远,与杰内西斯擦肩而过。他待过的地上落了个精致领夹,上面雕刻的花纹流畅优雅,看起来价格不菲。克劳德低头端详了一刻,也没把领夹捡起来,只是用脚踢到了远处。
“你也是来祷告的?真是好兴致。”山上依然剩下三个人,萨菲罗斯面无表情,语气却像调笑。
“如果祷告就能得到女神的馈赠的话。”杰内西斯并不反驳,“那个男人是神徒,能得到女神的启示......通俗来说,他是个异能者。”
“所以?他看到了什么?”
“末日。我猜是陨石撞地球?就和恐龙灭绝那次一样。”
“那可真是糟糕。”
隧道顶的半坡没有遮掩物,三人站在上面分外惹眼。隧道里又钻出了几个新人类,锁定克劳德的身影后迅速跳了上来。
这些人都有着豺狼般的眼神,但和大门外的半感染者们比起来又多了些高傲,会毫不留情地展露出鄙夷。克劳德脑内的血液汇聚到一起,意识到他们是为了前些日子死在前山的同伴而来,为在挣扎中流出脑浆的头颅兴师问罪。
他们会怎么做呢?克劳德猜测着是否会有一把刀骤然出现在他的胸口,又或是有一发子弹热情地亲吻他的额头。
新人类中有人果真用手摸向腰带,取出一支枪来,枪管的钢材切割得笔直硬朗,和其他细小部件穿插拼合得毫厘不差,极富工业美学。克劳德没有漏过这件艺术品出现的时刻,他甚至还有心思想着它将在几秒后绘制更鲜艳的泼溅画,透过他的身体,在他身后的土地上。
“到现在为止,你们还有讲话的机会。”萨菲罗斯没有阻拦,只是刀上的寒芒随着倾斜的角度向下流淌。
新人类用力地握着枪托,既没有放开也没有继续拉动保险栓。他的掌心稳稳托着枪支的重量,手指在光滑表面上留下一枚搓开的指纹。
“你肯说话了,稀奇。你要回心转意吗,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的神色未变,他微微收拢眼睑,睫毛在眼球上投下一片影。“我不记得有什么需要回心转意的东西。”
“你是个叛徒。”
“哦?”萨菲罗斯的嘴角风平浪静,但呼出的气像是一声裁断,让人分辨不出是否掺杂笑音。“何以见得?”
那新人类的眼睛瞪大,苹果肌也蹙了起来,停顿了片刻后更怒意翻涌。“为我们,为新人类,别再堕落了萨菲罗斯,你怎么能——”
又来了,总有人不断告诉他应该去做什么。萨菲罗斯像是听够了一般偏了一下头颅,向克劳德投出一个暗示,马上以有些不耐烦的姿态准备终止谈话。今晚的天空很干净,克劳德也在他的身边,他不想染了这片月色。
“你白白浪费了你的力量,还如此不以为意。哦,天哪,你被迷惑了!你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新人类见萨菲罗斯不耐的态度后越发激动,他咆哮着,词句里的痛心疾首似乎要撑破句号。他深吸一口气,颤动的脸对准克劳德,嘴唇斜着拉起,露出几颗牙。“你玷污了新人类的荣耀,还包庇这种杂——”
“先生,我认为你不该说出那两个字。”杰内西斯打断了那新人类的讲话,懒洋洋地活动着肩膀。
萨菲罗斯握着刀柄的手掌收紧了些,皮革手套发出嘎吱嘎吱地惨叫。是了,话可以从嘴巴里滑落出去,但必须有人为此负责,萨菲罗斯揪握住的恶意没有浮现在面孔上,它们从骨骼的孔洞里渗出,随着血液涌动在四肢百骸,积蓄在肌肉里等着喷薄而出。
那个契机可以是一个动作,也可以是一个词语,它们会是一簇如星点的火苗,咬住某条不显眼的引线,引爆一颗不见天日的炸弹。这会是个不错的理由,萨菲罗斯想,一个让他肆意的理由。
也许是在某个瞬间看到了山岩崩塌的景象,新人类们果真没有继续说下去。萨菲罗斯稳如泰山地站着,身边有克劳德并肩而立,几乎没有把这群新人类放在眼里。
杰内西斯拂开眼前的刘海,幻视着眼前那两人,产生了阵不合时宜的空虚感。他有些失去颜色的冰蓝瞳孔恍惚了一下,突然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米德加州和那盆被安放在宿舍窗台上的绿萝。
是他挑的花盆,安吉尔挑的种子。如果认真浇水的话,现在应该能垂到地面上了吧。不过也是时候了,不论是这里还是那里,人们总是期望能看到开花。
萨菲罗斯和克劳德两人依然是我行我素地离开了。克劳德的心里一团乱麻,又觉得萨菲罗斯会为此低落,所以一直悄悄用手背触碰着男人的手背。
“和过去的那些人一样,他们总对我有所期望。”萨菲罗斯顺势捏住克劳德的手掌,像是把玩动物的肉垫一样揉挤了两下后才松开,“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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