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爱丽丝从那间屋子里平安走出来,克劳德才把自己从思绪里拔出来。姑娘全须全尾没有受伤,后脚出来的新人类一眼看去心情不错,对着人群嗤之以鼻,带着他的同胞们离开。
急于知道结果的几个委员一齐围了上去,蒂法也眼巴巴地看向爱丽丝,想寻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嗯,他们同意了。”爱丽丝温和地笑着,报出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十足的好消息。
委员们顿时喜笑开颜,堆起来的褶子皱纹全都舒展开来了。他们像站在演讲台上,眉飞色舞地告知所有听众,极快地带起一阵狂喜的浪潮。他们能走了,离开这个苦寒之地,也不用再为据点门外的歹徒担忧。虽然圆盘是神罗的圆盘,但这总算是黑暗里的一束光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拥抱在一起,爱丽丝抿了抿嘴唇,静悄悄地自己走出来,从一片欢乐中脱身。
“...你...怎么讲的......”在爱丽丝从身边经过时,克劳德悄声发问,视线在人群间流连。
“嗯...我没有说。”爱丽丝甩了甩头发,做出个犹豫的嘴型,有些话含在嘴里。“但...总觉得神罗似乎是知道的...”
萨菲罗斯像是听到了笑话,眯着眼睛讽刺。“自信些,你怎么会觉得他们不知道。”
克劳德轻轻蹬了萨菲罗斯的小腿一下,带着丝不敢轻易相信的意味问道:“所以真的成功了?就这样?”
“...是,就这样。但神罗有分批观察的意思,只给了据点人数一半的名额。这个......我要和蒂法商量一下。”爱丽丝沉下气,笑意退去后只剩下疲惫。“以及神罗提出了一个条件。”
“什么。”
“不允许有半感染者。”
据神罗的说法,半感染者变成丧尸目前只是时间问题,把这样的丧尸幼虫带到圆盘没有任何好处,即使他们现在活着,对于未被感染的人类来说,他们已经“死”了。他们能够花点心思接收未定的风险,而已经板上钉钉的那些就没有必要再花费人力和物力了。
合情合理的结论,克劳德喉咙发痒,他被判了死刑,锤子已经敲了三声,就算他想为自己的辩护也没有意义。何况那是事实,如假包换。
接下来只要等神罗的飞机到来,把一半人带走,尼福尔海姆据点就算功成身退了。一半人,那剩下的一半呢?等着渺无音讯的第二批?克劳德没有问,也许这些人会和据点外的半感染者一样掐着指头算日子,又或者突然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委员们愁眉不展地开着会,而不知道只有一半人能先离开的人们为了庆祝这个好消息,甚至在晚上举行了一个久违的晚会。
没有灯笼没有光球,只是这些幸存者们自发聚集在隧道的中心大厅里,以饼配水,却宛如品尝着山珍海味。他们中有人喝水也会喝醉,在隧道里放声高歌,走调的旋律吸引了更多的追随者附和其中。
隧道的暖光只晕染了隧道内的黑暗,隧道外依旧是灰蓝色的傍晚。声音从隧道里传出来,克劳德便坐在洞口广场最远处的长凳上听着歌。这会外边没人,四周空旷得很,只剩下萨菲罗斯站在他的身侧,天上甚至飘下些雾气来。
他随手把玩着自己的剑,通过空气中的结晶去看洞口的光晕,那片橘色变得更加朦胧,模糊得像海市蜃楼一般。
“总算有点好事。”他的后背重重靠向椅背,脸对着天空哈出一口冷气。
“为什么不进去?”萨菲罗斯挪了两步,坐到克劳德身侧,视线从下到上,划过青年因仰头而凸出的喉结。
克劳德摇摇头,里面是将得救之人的欢声笑语,他的身躯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在这欢快的时刻何必进去给人添麻烦。
“你为什么不去,新人类那边说不定也在庆祝。”
“哦?不担心我去做些什么了?”,萨菲罗斯颇为好笑地直起腰,克劳德像真心实意地出点子,又像在随口抬杠。“而且我去了,你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就坐在这里没什么不好。”克劳德忽然装模作样地板起脸,模仿着两人初次见面时萨菲罗斯的话。“没人规定我该去哪里。”
“所以我也坐在这里,还淋着雨。”萨菲罗斯轻笑出声,“不请我喝杯酒吗?”
确实,好像下了些小雨。克劳德摊开掌心,感受着雨滴啪嗒砸在他的皮肤上。“算了...你还是忘了那事吧。”
“你可要好好记着,这是我们共同的回忆。”
雾越来越大,中间夹着的些细微的雨点子随着雾一块下降,萦绕在两人的四周,偶尔有几滴落进了萨菲罗斯头顶翘起的发丛中。克劳德不想去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只是他的眼睛总是不听话地往萨菲罗斯头顶瞟。
银色的头发和白的雾,真像,好像伸手抓握不住一般,它真的存在于那里吗?
克劳德试探着伸手,五指穿过雾气,轻飘飘地落在发着辉光的银丝上,指尖也像雨滴一般落在萨菲罗斯的发间。“怪事。”
萨菲罗斯不讲话,抓住克劳德的手腕,把那只鬼鬼祟祟的手拉到身前,用大拇指摩擦着青年的掌心。
“...我不会回圆盘了。”克劳德蜷了蜷五指,沉默了一会。“其实我能感觉到,最近总会走神,可能我...”
“可能?”
“......”
“你在为什么而战,克劳德。”
“我没有在战斗,我只是还没死掉。”克劳德平静地回答。
萨菲罗斯的双手慢慢爬上克劳德的脸颊,把青年的头颅摆成直视自己的样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血清,失去你之后我该去哪里。事实上,我哪里都能去,只是会有些寂寞罢了。”
“那是自由,孤独对你根本不算什么。”
“是病,是受伤和缺损。”
萨菲罗斯的瞳纹仿佛一瞬变换了花型,迤逦的波纹旋转收缩,如黑洞般吸附着克劳德的意识。渴望如挥洒而出的毒素,淋了克劳德满身,透过他的毛孔渗入血管。那嗓音太过磁性而稳定,说得上款款深情,入了耳又似循循善诱,咬文嚼字间拨弄着脑子里的和弦。
有那么一瞬间,克劳德觉得他和萨菲罗斯是一样的,他们是同类,萨菲罗斯能品尝他的痛苦,而他也能理解萨菲罗斯的孤傲。这么说也没错,克劳德想寂寞就是这样的,他胸膛里的空腔一定要有什么填补进去,否则就会一直呜呜作响。
“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有声音在呼唤,中性的,无机质的......温暖的。克劳德的思绪已经被拉扯进了漩涡,他敞开着胸怀,和萨菲罗斯绿莹莹的眸子怔然对视着,像两块被塞进蒸锅里的黄油一般,任由男人张开双臂,缓慢地环住他的身子。
突然一阵疾风从上空划过,气压瞬间沉重,一段锃亮的刀刃笔直落下,直取萨菲罗斯的头颅。萨菲罗斯察觉到杀气,自己退开的同时迅速拉过愣神的克劳德,只留下可怜的椅子被一分为二。
刀刃入地三分,也刺破了克劳德的迷蒙。他眼前是七零八落的椅子,而那从天而降的男人张着羽翼,站起身子抽出刀来,银发在背后猎猎飞舞。
是萨菲罗斯,为什么是萨菲罗斯。克劳德感到困惑,尝试抽出自己被握在皮革手套里的胳膊,他身边的萨菲罗斯配合地放开了手。男人已然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戒备状态,视线紧锁着对面的人影,那个和他毫无二致的“自己”。
站在远处的萨菲罗斯用同样凌厉的表情动了起来,像冰天雪地里刮起的一阵朔风,带着凉意席卷而来。
“好了,克劳德,现在离开那个东西的身边,到我这里来。”
呃,其实一部分逻辑我已经收不住了,就这样吧()
第33章
冲突一触即发,两道相同的银色身影从相反的方向冲向对方,银灰的发色与刀光交相辉映,这一瞬半隐于绵白雾霭之中,下一瞬刺破天然的晕色,在健壮的肢体的操控下碰撞。平原上的成年驼鹿也曾这样展示独一无二的权威,用角将对手逼退,每一击都坚决又野性。
他们都觉得自己是萨菲罗斯,唯一的那个,所以这场争端格外狂烈。铿锵有力的金戈之声下是毫不留情的杀意,刀尖搅弄着漫天气流,招招相扣下仿若要斩破苍穹,引星河天倾,纷至沓来的重力球把地面压出星罗棋布的凹陷。
从那两人纠缠到一起后就都展开了翅膀,巨大而张扬的羽翼在空中拍击,过长的翼展使得飞羽无论向那哪个方向扇动都会隔绝出一块天地来,让克劳德再也分不出哪一个是和他一起坐在长凳上的人。他只知道属于萨菲罗斯的刀锋不停地撕裂石头和土地,两只羽翼有时也会拍在一起,把零碎的石子吹得像飞射的暗器。
他从一开始不明所以到现在也看清了状况,但克劳德依旧没有火眼金睛,不知道该将刀刃对准哪一方。新种丧尸是种诡秘莫测的生物,它们会拟态出一个人完整的模样,不仅仅是样貌,还有记忆。这套拟态系统如何运作的都是未知数,爱丽丝先前也做出过猜测,无论是多个丧尸融合后的产物,还是单一机体感染后的自我演化,想要拟态出一个“人”,至少要拥有被拟态者的细胞。虽然现在未曾有过定论,但也许记忆能够被储存在基因之中,这会是值得研究的方向。
只是无论谈及过去与未来,眼下都不能找出一个权威的方法来帮助克劳德分辨这两个萨菲罗斯,解不了燃眉之急。他们有同样妖异的眼睛和冷硬的神情,即使克劳德牢牢锁定其中一个,也会在几番身位变幻后一筹莫展。双胞胎尚且会有行为上的差异,而两个萨菲罗斯是真正的完全一致,他们用同样的手癖的挥刀,连跃起都姿势都一模一样。
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克劳德突然有些遍体生寒,那个在他身边同他谈笑的银发男人,真的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吗?也许他变了,在今天,在昨天,甚至是更早的时候,在克劳德如稚童般脆弱无知的时候。没有变化容貌,没有缺少记忆,没有变更脾性,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瞒天过海。
战况越发焦灼,更加频繁的刀器鸣响惊动了隧道之内的幸存者,他们谨慎地向洞外探头,看到了雾气无法掩藏的一切。
诡秘莫测的动作,雷霆万钧般的重压,刀锋破空的寒凉四溢。有谁的衣服在快如闪电的切割中裂开一个豁口,有谁的发丝在无影闪光中飞散向四周。
他们是真切地想要杀死对方,因为对于自我太过了解,所以在攻击中也分外狠辣,不留余地。克劳德疯狂地驱动着自己,在看到刀锋从某个萨菲罗斯的喉咙边划过时听到自己心跳的节奏蓦然增大,好似那个饱受折磨的器官又开始悲鸣,奋力撞击着囚禁它的肋骨。
有一个萨菲罗斯会死,而他将永远不知道留下来的会是镜子前后的哪一个。
两个银发男人将刀抵在一起又弹开,在下一次交错后各自退开,以刀尖向前,似两颗相向而行的流星一般对撞。克劳德在晃眼间看到了一副虚像,有刀洞穿了某个萨菲罗斯的胸膛,然后剖开了他的喉咙。
一瞬间,原地只剩下一股尘烟,克劳德几乎同时出现出现在了两人的刀锋中央,一手用剑挡住身前的正宗,另一只手反手向后抓握住另一把正宗的刀背。
“等一等……”他的蓝眸中倒映着身前的萨菲罗斯那冷若冰霜的脸,与他面对面的萨菲罗斯也因此诧异了一瞬,低头看着克劳德,注视克劳德眼睛中积蓄起的恐惧,为此而流出了一毫秒的停顿。克劳德忽然懊恼起自己有点不长记性,又一次这样被夹在两边中间,把后背不设防的暴露出来,而每一次这样做似乎都没什么好结果。
所有人都知道,在战场上,一秒钟也能决定生死。克劳德的话音未落,就感受到手掌下的铁器转了下刀刃的方向,再次向前方捅去。极速滑动的刀刃割开了他的手掌,串过他的胸膛,就如同他曾在心里描绘过的画面一样,连带着他的血一起洞穿了另一个萨菲罗斯的上腹。
“做的漂亮。”
克劳德听到了身后的萨菲罗斯在说话,一边柔和的句子夸赞他,一边更深地向前送刀,直到刀镡抵在他的后背上,复刻着他难以释怀的噩梦。
前方的萨菲罗斯嘴角流出一丝血,很快额角膨出一道道青筋,肤色苍白了下去。他用手使劲地捏住自己的下颌,瞪大的眼睛尽显凶恶,甚至有一丝混乱。
克劳德在这熟悉的反应中穆然惊醒,在刀身上挣动起来,他身后的萨菲罗斯想要拉住他的肩膀,却被大力甩开。他满眼都是惨白与血红的映画,不顾血肉被刀刃反复切割的损失,直直地往前走,把身前那个萨菲罗斯从刀上推了下去。
这个是真的,这个应该是真的。丧尸不会再次受到感染,但只要再过两分钟,真和假都将是个空谈,他将留不住任何一个。克劳德也从刀刃上滑下来,他迅速把受伤的萨菲罗斯揽在肩上,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见此情景,被他扫过的幸存者都立刻骇然地退了出去,好像怕被牵扯进去。
“你在做什么,克劳德。”
身后传来靠近的脚步声,萨菲罗斯的声音听来渺远极了,仿佛有些生硬。克劳德的手臂颤动着,他撑起来的萨菲罗斯低垂着头,不可置信地伸手触摸着自己的伤口,看着手套上显眼的血液。而克劳德只能紧紧拉扯着男人的另一只胳膊,一刻也没有放开自己的剑。他承认有些慌了神,对着身后说道:“…再靠前就杀了你。”
“你在威胁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才是你该关心的对象吧。”萨菲罗斯的语调甚至带着不解。
“你不是。”克劳德听着熟悉的声音,手的颤动停不下来。从他在那该死的酒馆被带走,到开始找那他妈的药开始,就应该只有一个萨菲罗斯待在他左右。他忽的灵光一现,慌忙翻找口袋,把那颗从爱丽丝那讨来却没派上用场的药捏出来,二话不说就生掰着萨菲罗斯的下颌,硬是把药丸塞了进去。萨菲罗斯脸颊的肌肉也紧绷着,似乎记得那是能延缓感染的东西,舌头一卷把它咽了下去,合上牙关时还磕到了克劳德的手指。
克劳德紧张地观察着身前人的反应状况,被克劳德否认的萨菲罗斯像突然愤怒起来,他暴起提刀,对准另一个自己的头颅极速劈下。刀在半路被拦了下来,克劳德转过身子,把意图再度攻击的萨菲罗斯用力格挡出去。
“你选择了他,真让人失望。”银色长发的男人笔直地看着克劳德,话如寻常般飘忽,却在垂眸间显出复杂的情绪。“你确定自己看透了真相吗?”
“别再蛊惑我了,你不是他。”
确实,如果萨菲罗斯不受伤,克劳德将永远都无法看破真假的边界。这种时候他只要坚信有一个是真的就足够了,只要相信一面真实,那另一面即使再逼真,也都是镜花水月。克劳德决意继续这场战斗,为这被拟造而出虚影送葬。
36/57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