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不犹豫地回答:“没有,我个人是没办法同时爱上两个人的,爱一个人已经是很耗费精力的事情。虽然我太多朋友游走于几个人之间,他们把一切发生过性关系的都称为爱情,苦恼究竟爱这个多些,还是爱那个多些,这些人普遍道德底线很低,遵从的生活原则不过是快乐。”
“只爱一个人听来是件俗气的事,用现在的眼光看,几乎不可思议。”
老余神秘地挑眼,笑道:“你出轨了?”
这个词语是一击重锤,敲在晏山耳边,有一阵长久的回音。
“没有。”
“那就是快了。”老余的语气是玩笑的,似乎他认为出轨不是很大的事,难道如此稀松平常吗?因为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出轨,这就可以被谅解?人心浮动又那么不受控,专一才是强人所难,是违背人的天性的。
可理智毕竟是强大的,控制住想去吻一个人、拥抱他、说不道德的话。但没法让心不向着他靠拢,眼睛不去看他,诚实的眼只会看想看的,只有那一刻才会亮起来,生命美满地流动。
晏山慌张起来,简直不该问老余这些问题,问出来不就是想要得到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他的脸应该浅红了,羞耻的、惭愧的,他甚至开始斥责自我。
晏山说:“我以前有个闹翻的朋友,她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几乎我们这一圈朋友都被她骂了个遍,包括她认识十几年的发小,甚至也有认识几天的朋友,骂得都很难听,无一幸免。但她没怎么骂我,唯一说我的话是什么,你猜一猜。”
“不会暗恋你,才没说你坏话吧。”
“不是。她说我道德底线高,虽然感觉也算不上一句赞美的话,多少有点暗讽的意味。”晏山说,“我得承认她说得对,即使在许多人看来这是虚伪。”
“是你非得自我催眠你道德底线高,又或者没遇上足够让你违背道德的人。不过你要分手不容易吗?既然爱上别人,就快刀斩乱麻了,你们的恋爱又不以繁衍为目的,超越了社会的许多条条框框,选择伴侣不就是跟着心走吗?”
晏山一愣,说:“怎么看出来的?”
“我是一个敏感的人,非常擅于洞察,没有我看不透的。”
被看穿,晏山有些不好意思,担心老余认为自己不够坦诚,便说:“我不是故意有所隐瞒,只是也不想到处宣扬这事,总不至于拿着喇叭说吧,反而成了奇怪的事。”
“明白。都是普通的人,我对你们完全没有偏见。只是那天我跟杰森讲了这件事,让他以后说话注意点,结果他好像有点在意,还以为他是个思维很开放的人。”
难怪最近杰森总躲着晏山,午饭晚饭都不在院里吃,免不了打照面的时候也不似从前热情,故意将晏山视作透明人,越过他跟其他人打招呼。晏山见惯了这样的人,本来对他挺好,一听说性取向后态度大转弯,眼神黏黏糊糊地躲避,看得晏山烦躁,心想不能痛快些吗?直说“我恶心你”。能把人恶心到是一种本事。
杰森是个有趣的人,即使脑子经常犯病,也可以作为常联系的朋友,但不要也可以,对于这方面晏山想得很豁达,从前他尝试让所有朋友接受他的真实面目,这明显不可能,后来觉得失去一两个朋友不是大事,也不再试图让朋友理解他。
老余的眼神向后看,说:“隋辛驰他们来了,今天营业最后一天,我叫了他们过来。”
晏山没有向后看隋辛驰,而是把脸埋进了双臂之间,趴于堆满瓜子壳的小桌上,热气从鼻孔里出来,撞到眼眶周围,他不想看隋辛驰,看他整张脸写着错误。干脆装醉,他知道隋辛驰站到身边来了,一双鞋进入雾蒙蒙的视线,脚尖朝向他。听见隋辛驰说,晏山这是怎么了?竟然能喝醉?晏山想撑起手起来,摇晃隋辛驰的肩膀让他闭嘴,他光是听见他的声音也很浮动,也摇摇欲坠。
老余摊手,说:“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
隋辛驰说:“受了什么打击?”
“我只是让他疯狂点,勇敢点。”
晏山晃了晃桌子,老余闭了嘴,瓜子壳全往地上倾倒了。
第35章 不正确
晏山和杰森爆发了一次争吵。
起初是晏山和媛姐从外边吃饭回来,媛姐的胳膊放在晏山的臂弯中,正说一些私密的话,晏山不得不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媛姐的嘴巴。媛姐说,你不应该选择逃避,要正视心的警示,你以为行为的背叛才是背叛吗。晏山跌入沉思的漩涡,没注意杰森靠近。
杰森习惯了媛姐对他不理睬的态度,但尤其今天觉得这是无法忍耐的事,他的目光集中在两人靠一起的手上,许多情绪的堆积让他燃烧了痛苦的怒火,并失去了一部分理智。
他尖酸地说:“媛,你知不知道有很多男的喜欢装成同性恋,就为了更方便地接近女性。”
媛姐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杰森,晏山消化了几秒这句话,说:“你有病啊?这几天没理你是懒得跟你计较,你非要犯贱才舒服?”
杰森可能认为他在争吵方面占弱势,便义无反顾挥出了拳头,但显然他在打架方面也无法取得优胜,晏山一只手接住了他的拳头,甩了出去,杰森向前栽了几步,飘飘然扶住墙壁才站稳,然后立在原地,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像在盘算怎样才能命中晏山的脸。
媛姐站出来稳定局势,主要是挡住无理智的杰森,至少不要动手。两人吵了几句,把老余和阿轩都给招来,纷纷劝和,晏山心情本就烦躁,觉得众人一开一合的嘴像待投喂的麻雀,眼花缭乱,扭头上楼回房间,在小沙发上愣坐了一会儿,还是风将窗帘吹得使劲臌胀,他才猛地回神,走去关窗。
窗户不太好关,晏山费了一些力气,这时手机又响起来,他急于去拿在桌上的手机,脚趾撞上桌脚,钻心的疼痛,咬紧牙在地上跳了几下,伸手够过手机,没来得及看清来电显示就接通。
小姨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她让晏山尽快回家,父亲正在被隔离调查,每天由小姨夫开车送他去指定地点谈话,半夜才能结束,小姨夫睡在附近的宾馆,好几天没回过家。
最开始大家都没想到这次事件会持续这么久,直到闹出人命,涉事人员从小区顶楼跳下去,才知不妙,有举报信寄到上面,其中出现了晏山父亲的名字,说他为自己的亲妹妹提供了便利。母亲最初的意思是不用通知晏山,毕竟以为事情很快就能了结,可迟迟没有结果,她焦虑得睡不着觉,精神过于恍惚,身边又没有使她安心的人,小姨私下觉得这么大的事还是要知会晏山。
母亲的脖子上悬着一把刀,这把刀也会来到晏山的脖子上。晏山嫌恶父亲的官腔,走到哪永远有领导的派头,拍拍人的背,笑着就把人生哲理说得满天飞,他最爱教人做事。但晏山也知道他爸的本性,在那个位子上永远战战兢兢地做事,有时候正直得死板,只是人情的事最难化解,亲妹妹来求帮忙,怎么拒绝?
晏山开始收拾行李,并订了明天上午的一班飞机,买了许多东西带不走,只能下楼麻烦老余,让他有空帮忙寄。
提前的离开让几人都很不舍,阿轩说他下周也要回台湾,下次来大陆还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再不能相聚。老余说古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群陌生人在这里度过一段亲密的时光,也是唯一相见的时光,此后大概率不会再遇见,他已经习惯了分别。
媛姐用拍立得给大家合照,贴在冰箱上,冰箱此前已有许多张照片,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晏山和隋辛驰有一张合照,贴在最下面,是媛姐在他们打游戏时抓拍的,晏山的表情有些懊恼,隋辛驰却在笑。晏山说他想将这张照片带回去。
来迟的小隐买来一个小蛋糕,分蛋糕时她悄悄凑到晏山耳边,说其实她没骗那三个东北人,因为晏山不像她认识的许多男生一般粗俗,对女性非常傲慢无礼,她感到被尊重,所以才愿意谈起自己。晏山笑着说他知道,他以后还会回来,希望能再遇见小隐。小隐送给他一本她的诗集。
杰森听闻晏山走得如此匆忙,倒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客厅倒了第五次水后,晏山终于拦住他,说你不要再装模作样地走来走去,坐下吧。
杰森说:“对不起。”
“是因为我要走了,所以无所谓了?”
“我的前女友曾经有过一个所谓的同性恋友人,她甚至当着那个男人换衣服,后来他们睡在了一起,不是肩并肩纯睡觉的那种。所以我对你们这个群体有着阴影,而不是偏见。”
“不要用少数人代表一个群体。”
“所以我说抱歉,是我太冲动。”
“我理解你,爱情的确容易冲昏人的头脑。”
他们就此和解,在晏山待在古城的最后夜晚,两人回想到曾共同经历过一次恐怖事件,都十分感叹,杰森握紧了晏山的手,真诚地说:“你确定你是天生的同性恋吗?而不是被十多年前的鬼魂附了身,我就说应该让那道士留下。”
晏山立即松开杰森的手,说:“你还是滚远一点吧。”
媛姐说:“小山,你给隋辛驰说了你要走吗?”
“还没,”晏山看了一眼表,“现在有点晚了。”
“他肯定还没睡。”
杰森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原来如此!就我没看出来?”
小隐说:“就你没看出来。”
晏山摇了摇头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有点晚,但还不算太晚,晏山决定去找隋辛驰。他走得慢,想把这条路在记忆里拖长一些,停留在古城的两个月像是生命的附加部分,他随心所欲地走在路上,去纹身店找隋辛驰,不用任何理由,坐在店门外的躺椅上喝咖啡,回头就能看见给人纹身的隋辛驰,结束工作的隋辛驰会褪下黑色手套,站在门口抽上一支烟放松,晏山沉浸在隋辛驰面部所带来的阴影中,他唇边的银钉成为唯一的光芒。
晏山站在了纹身店的台阶上,室内几盏小灯还亮着,温小妮在画稿,见到晏山,指了指后边院子,说:“隋辛驰在洗澡。”
于是晏山靠在墙边等待,夜晚的小院是寂寞的,只有植物私语,晏山竟期盼等待可以延长。隋辛驰带着白色的水汽走出来,浑身散发肉的芬芳,晏山的鼻腔感受到热浪,他无声地站到隋辛驰的面前,分了他一支烟,用自己烟头的火星点燃了烟。
隋辛驰预感到无形的悲伤从周围猛冲过来,晏山正试图把自己揉进晦暗的夜色中,他需要一双手拉住自己。
隋辛驰开口说:“发生什么了?”
晏山低下头,说家里有急事,他明天早上要离开。但没有详细说具体的事,隋辛驰也不会细问,他一时被失落占据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相对无言地吸烟,很快烟雾就把对方的面容遮盖了,似乎这样更容易对话。晏山说:“你打算多久回去?”
“想留在这里跨年,之后国外有一场纹身展,大概会待上半个月再回去。”
晏山在心里默默计算日期,说:“那大概有一个月不会见面。”
隋辛驰没说话,晏山又接着说:“也可能不止一个月,湛城那么大。”
“你还是可以随时来Light Scar找我。”隋辛驰说,“我们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跟其他人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
隋辛驰叫了一声晏山的名字,顿住了,似乎阻拦了一句话,没再继续说下去。
温度的下降僵得隋辛驰鼻尖通红,他又穿着单薄的站着,晏山感到隋辛驰这般模样是可怜的,他也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晏山拿起隋辛驰脖子上搭的毛巾,盖在他的脑袋上,蒙住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然后两手来回地揉搓隋辛驰的头发,湿意很快抵达晏山的指尖。隋辛驰微低头,一动不动地任由晏山动作,把洗发露的香气在空气中揉开了。
晏山忽然稍稍弯下腰,脸庞闯入毛巾底下,和隋辛驰对视,他们差点就要额头碰着额头。
“没有好朋友之间会这么暧昧地给对方擦头发,我们没有做正确的事。”
半晌,隋辛驰说:“是不正确。”他的嗓音是沙哑的。
“所以我们不应该是好朋友。”晏山说,“我会一直等你回到Light Scar,隋辛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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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快了!
第36章 事故
晏山进家门时,看见周笛在扫地。她扫地的姿势多么怪异,身体前倾得厉害,像风中细草摇来晃去,左手扶住电视机旁的置物柜,右脚悬空着,扫把柔软地塌下腰身,往一切能使它发声的硬物上碰撞。晏山把行李箱放在墙边,才发现他母亲的右脚肿得触目惊心,从脚趾到脚踝一片高高耸起,如同山脉连绵的走势,颜色像熟透了的紫葡萄,这只脚看上去非常可怜,似乎下一秒就要坏死了。
她勤勤恳恳地要去扫桌下的缝隙,或许太过专注,直到晏山叫了她一声,她的脸部肌肉才倏地抽动了一下,直起身来撑住扫把站好了,微微讶异道:“你怎么回来了?”随后便明白过来晏山知道了家中发生何事。
小姨在电话里未提起周笛的脚伤。他问:“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周笛稍皱眉头,倚靠着置物柜。不走运,好好等红绿灯都能被电瓶车撞上,不是在人流多的路段,旁边除她一个行人也没有,肇事者很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扶她,她仰天躺倒,惨白的天空缩成一条窄缝,她痛得根本坐不起来,晕乎乎像置身云上,声音却是醇厚夹杂着痛苦,说你没长眼睛吗?这么宽的地方你非要往我身上撞!我跟你有仇吗?肇事者说姐对不起,刹车失灵了。随后他被她的眼泪愕住,眼泪是顺从地朝下淌,在她的眼角结成几颗滚圆的玛瑙。多日的焦躁让周笛在疼痛中爆发了,她甚至想不顾形象地撒泼打滚。
晏山说:“去过医院了?”
“医生说没太大问题,今天脚却肿成这样,根本没办法沾地,站久了还坠着疼,下午约了肇事者去医院,还是要照个CT。”
晏山夺走周笛紧握的扫把,扶她去沙发上坐着,说:“脚都成这样了,还要站着扫地。”
“在家躺着太闲太闷了,而且地上很多头发,看着心烦。”周笛蹦跳着,像左脚下安装了弹簧,光脚掌将地面跳得“咚咚”震响,她说昨天穿拖鞋跳着走,以至于狠狠摔了一跤。晏山想等会应该去楼下打声招呼,送点道歉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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