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魔修”慌慌张张道:“大师兄,三师兄,是我!”
岑旧:“嗯?小九?”
来人正是吟怀空,被岑旧竹景吓得不轻。
“大晚上的,在这里干什么?”岑旧数落道,“没看见今天有魔修闹事,不要命了?”
吟怀空听见这话,眼泪却是一下子涌了出来:“我还以为师兄再也不会理我了。”
“总是哭哭啼啼,”竹景不屑道,“像什么样子?”
“我只是和无涯派决裂,”岑旧道,“怎么,你和我的师尊不是同一个吗?”
吟怀空:“那就好。”
前几日报道时,师兄看他那淡漠的一眼令他心惊肉跳。
真好,师兄没有变了态度。
“说来,为什么大半夜在这里?”岑旧问道。
吟怀空支支吾吾。
竹景眉毛一挑:“怕不是又被人欺负了。”
他抓住少年细瘦的手腕,往上一捋,便露出无数伤痕。
岑旧敛起笑容:“小九,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不能任由他们欺负你。”
“没用的师兄,”吟怀空垂眸道,“我是杂种,总会被当异类。而且当年是师尊说过的……”
他打了个寒颤,似乎又回到了四岁那年。
冰冷的石板硌得膝盖发疼,满怀希冀的幼童被高台之人随意一句断言定了死刑。
“此子非我人族,天生反骨,不可留。”
回忆淡去,望着师兄那双桃花眸,吟怀空只能笑着转了话题:“师兄,你们为何来,是来找我说话的吗?”
竹景蓦然感觉不自在起来。
他俩是去找师尊的,碰上吟怀空纯粹是乌龙。
也不知道这家伙高兴个什么劲。
“当然了,”岑旧却道,“好几日没见小九,想得紧。我还有问题问小九呢。”
吟怀空:“师兄请问!”
“不知小竹子是因为什么被罚呢?”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竹景猛地跳了起来。
“师兄!”
然而并没有打断吟怀空的回答。
少年眨了眨眼,迷茫道:“三师兄是听到有弟子在非议师兄,才气不过打人的吧?”
竹景:“……”
对上岑旧那笑吟吟的目光,青年蓦然涨红了脸。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师兄,你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作弄我呢!”
岑旧:“我说什么了吗?”
竹景:“师兄你……”
岑旧:“啊,原来是师弟为我出头,还不愿意表功啊!”
“下次做好事了,”白衣修士幸摸了把青年的头,怪声怪气地说道,“记得跟师兄说明白,师兄给你奖赏啊。”
竹景:“…………”
怎么手刃亲师兄,在线等,挺急的。
第036章 伏念琴(8)
“师兄。”竹景忍无可忍, 最终出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找师父了。”
吟怀空的笑意一下子落了下去。
“大师兄和三师兄原来是找师父的吗?”月色将少年的脸色映衬得毫无血色, 他强行扯出微笑来, “快去吧。万一被其他人撞见了就不好了。”
岑旧看了他一眼,收起笑意:“小九, 你不回吗?”
吟怀空:“……我等会儿吧。”
白衣修士盯着面前的吟怀空。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岑旧道,“不要总等着我。”
吟怀空一愣,随即笑道:“我知道的, 谢谢师兄。”
竹景和岑旧和吟怀空分开后, 两人又再次把凤梧宫周遭巡逻了个彻底,确定没有什么可疑魔修的踪迹,这才放了心, 朝着师尊寝居过去。
“师兄, ”竹景迟疑了半晌,才道,“吟九我每次见他, 他都在被欺负。”
岑旧叹了口气:“是我把他捡回来的,我又何尝不知?”
“然而……”
月色下青年的桃花眸中似乎攒了一池秋水。
“总不能只等着我去救他吧?”
竹景心头猛地一跳,抬头去望时,便瞧见青年面容一半隐蔽于夜色中。
“大师兄,”他忽然试探出声, “你不会做傻事吧?”
岑旧失笑道:“怎么会这样想?我看起来像傻人吗?”
听着熟悉的调笑声, 竹景这才安定了些许,然一颗心脏落下未到实处, 他总感觉冥冥中,胸腔中滋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酸胀。
就好像……没有人再拉一把面前的青年, 他真的会毫无顾忌地跳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竹景呼吸猛地一促,伸手抓住了白衣修士的袖子。
“怎么了?”岑旧问道。
师兄还好端端地站在身旁,那他脑中那个白衣沾血、如断蝶一般坠入崖谷的人是谁?
画面如讯光闪过,仿若眨眼瞬息的错观。
“无事。”竹景忙掩饰异态,“应当是太累了,有些头晕。”
岑旧不疑有他,继续向前走去。
“师兄,”竹景忽然问道,“你恨那些人吗?”
他未曾明说,却让对面人轻易地听出来了弦外之音。
“自然。”岑旧道,“我记仇得很。”
竹景急促道:“那师兄,倘若你要报仇的话,带着我好不好?”
别再一个人去承担无上罪孽。
白衣不该染血,清鹤当长鸣于天。
他不想真的让刚刚瞬息看见的画面成为现实。倘若师兄真要与世俗对立,他也拼尽全力去拉住师兄,让他不至于对这个世间再无任何留恋纽带。
“好。”白衣修士站在眼前,声音又仿佛传到了许久之前。
额头突然一阵刺痛,手上似乎出现了温热濡湿的血。
竹景闭了闭眼,却只见青年坠入茫茫云海。
而他的秋墨剑执在手间,鲜血淋漓。
“静心。”
一道清喝传来,额头忽然被注入灵力强行荡涤了所有过分激荡的情绪。
竹景睁开眼时,发现面前站着的竟是师尊。
“师尊,我……”他有些茫然。
柳退云收回手:“走火入魔。”
“想什么呢?”岑旧在旁纳闷,“我怎么叫你都不应。”
“没事。”竹景道。
他垂下眸,把情绪压定。
师兄并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但对于刚刚的画面,竹景是怎么也不肯信的。他是先帝之妹、德惠公主与胡人的孩子。德惠公主死后,无人看顾,汉人胡人都无法容他。
幼年的孩子蜷缩在破庙之中无人问津,命悬一线时却被一衣衫褴褛的少年抱住,用体温取暖。
醒来后少年已不见踪影,幼童本以为是幻觉。后来他阴差阳错拜入无涯派,这才发觉那日的少年如今已成风光霁月的剑尊首徒。
竹景拼命争取到柳退云的一息青睐,只为报少年那日救命之恩。
师兄不记得这些,也从未认出来自己。
但竹景仍未忘记,雨夜的破庙中,少年身上的温度。
他又怎么会去伤师兄?
世人都道竹时泽与岑远之乃两个极端,一个放浪形骸,一个墨守成规。但竹景却知道,他所严苛己身,所求的不过是为了日后能庇护住师兄。
他所信奉的从来都不是世间真理,倘若正道只会伤害他所在乎之人,竹景只会鄙夷。只不过一切未有定论,和师兄说这些不过徒增烦扰。
他须得暗中调查一下,自己为何会看到这些画面。
青年眸中很快闪过一丝戾气。
抬眼望去,柳退云已和岑旧开始聊天。
因为竹景一向靠谱,他俩都很相信竹景说的话,也就没有深究。
“师尊的意思是,”岑旧疑惑道,“这是您和程前辈安排的局?”
“嗯。”柳退云道。
岑旧:“那……姜师兄?”
柳退云:“并未死。只是他的身躯被邪术夺舍,程虚怀便索性用真火烧了身体,用法宝封存了姜归的魂魄。日后用天材地宝再重造一副身躯即可。”
此话一出,师兄弟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所以姜师兄的事情,”竹景沉声,“还是意外。”
柳退云:“这邪术实在诡谲,无孔不入。姜归不擅长符道,中招也不会察觉。”
岑旧叹了口气。
“沐安做的事情太过隐蔽,加上好歹也是正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岑旧捋顺师尊话中的信息,“要把他的阴谋提到明面且不会打草惊蛇,必须让沐安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逐步破局。比如……”
“让修真界注意到除魔修之外的面具势力。”
柳退云:“不错。”
岑旧:“……沐安为何突然要在比试完发难?如果是为了伏念琴,完全可以让姜归拿到第一。”
如此作风,倒不像是奔着琴来的,更像是小孩子恶作剧一般,故意挑衅程虚怀和他。
“沐安应该本来有这个打算。”柳退云道,“我找了个人,让他对伏念琴做了些许手脚。再利用那魔修,将众人的目光聚集到姜归身上,可惜……”
很少再说这么多话,柳退云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沐安当初,是想将邪术过渡到秦雪霜身上!”电光火石间,岑旧领略到了柳退云的意思。
要不然,程虚怀不会突然对姜归下狠手。毕竟是养大的徒弟,人心总是肉长的,或许总有更折中的地方。
可为了护住秦雪霜,他不得已先动了手。
“所以沐安最后借由姜归说的那些话……”岑旧道,“是为了将程前辈拉下水!”
他既然已经暴露了,以沐安那不做人的性格,肯定宁愿来个两败俱伤。
竹景担忧道:“那之后势必会对凤梧宫和程前辈产生一些负面影响。”
柳退云:“有失必有得。”
“何况程前辈坐镇一天,哪怕他们心里再怎么猜忌,也不会对凤梧宫动什么手脚。”
然而听到这里,柳退云却没再说话。
只有岑旧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师尊?”
柳退云:“……无事。”
“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们可还有其他想问我的?”
岑旧立刻开口:“师尊,你为何要做这么多?”
他盯着柳退云,妄图从冷面的剑尊脸上找出些许纰漏。
然而柳退云却道:“之后再说。”
“虽然沐安明面上被我逼退,可他那一手邪术难免不会有后备方案。”
“所以,我联系上了摘星阁阁主。”
岑旧:“?”
岑旧讶然:“鬼市的主人?!”
“对。”柳退云道,“你负责说服他,将伏念琴暗中置换。”
岑旧:“……”
可太看得起他了。
然而柳退云说完,就已然离开。
从远处林丛中步出一道身影。
身形高挑,面容冷艳,穿着一袭黑色长袍,左臂无袖,露在外面的胳臂上爬满诡谲的纹路。他头发和常人不同,竟是半白半黑,两只眼睛也如阴阳一般,左眼为金右眼为阴。
当代世人皆听过熙熙攘攘为利来的鬼市,可却从未见过这鬼市之主、摘星阁阁主的面貌。看着像人,却给人的感觉像是无端匍匐的大蛇,似乎下一秒就能感觉到鳞片的坚硬感。
也不知道师尊是通过什么门路请到的这尊大佛。
岑旧心里直犯嘀咕。
这摘星阁阁主看着又是一番冷意,不苟言笑,仿若血液都是冷的。
如何说得通?
“跟我来。”摘星阁阁主开口,声音喑哑,仿若林中孤鸦嘶鸣。
饶是怀疑无比,但岑旧给竹景使了个先走的眼色,独自跟在了摘星阁身后。
脚腕忽然传来黏腻的触感。
岑旧一愣,强行摁下了拔剑的冲动。
随即脚下一轻,他被什么东西驮在了上面。
岑旧:“……”
这摘星阁阁主,不会是蛇精吧?
一路被蛇驮离凤梧宫,停到了月色之下的空地。
那阁主轻轻一抚,招来了鬼市入口。
“鬼市不是只有定时才能去?”岑旧忍不住问道。
“我不是人。”那阁主倒是脾气比看起来好多了,“你也并非一般凡俗。”
岑旧悚然一惊。
这家伙……该不会是能看出自己重生吧?
可摘星阁阁主说完这一句,就已然闭了嘴。
岑旧又忍不住问道:“我师尊和你做了什么交易?”
男人顿了顿,喑哑的声音响彻在空荡的鬼市。
“他的道骨。”
刹那间,拂衣剑出鞘,横亘在了男人裸露的脖颈上。
白衣修士冷然盯着男人。
“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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