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全修真界都会看到这个录像。
严莫谙说完, 忍不住抬起袖子抹了把辛酸泪:“哈哈,惹到我,他算是踢到棉花了。”
岑旧:“……”
陆研:“……”
确实挺窝囊的。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所以, 沈……沈兄一个瞎子自己现在晃悠着去寻仇了?”岑旧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敢直呼师祖的名讳。
严莫谙点了点头。
“其实我倒希望他被人抓住呢。”他哀怨道,“我们合欢宗供不起这尊大佛。”
岑旧摸了摸下巴:“我派师祖十几年未曾有音信,旁人说他已仙逝,难道还健在?”
严莫谙:“?”
严莫谙:“啊?你真信了?”
岑旧:“。”
岑旧纳闷:“为什么不信?师祖他老人家还挺符合你说的性格啊。”
严莫谙:“……”
不, 他不愿意相信。
那可是几百年前就已经是渡劫期的半仙沈花间啊!
严莫谙虽然是野路子出身的魔修, 但也是听过上一代大神们的辉煌经历的,加上沈花间这人尤其性格风流, 坊间流传他的话本最多,导致严莫谙不知不觉便对这位大能前辈有了非常之厚的滤镜。
结果告诉他, 那个逼瞎子和他憧憬的前辈有可能是一个人。
严莫谙不愿相信,甚至还有点自闭。
岑旧见他一脸怀疑人生,便道:“你带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入门时恰好碰到新旧掌门交替,所以岑旧还记得沈师祖的相貌,修真者驻颜辟谷,容貌基本不会再变。
只是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变故,能连累得沈花间这么些年来音讯全无,还瞎了一双眼。
至于被无涯派追杀这件事,在场三人倒是都没奇怪。
只能说,不愧是无涯派。
“我在他身上放置了我们合欢宗的追踪蝶,随我来吧。”严莫谙道。
*
与此同时。
一个身着天蓝外衫的男人正懒洋洋地躺在竹子上,分明羸弱不堪的竹茎却稳稳托住了他的身躯,一头凌乱的短发,只在发尾绑了个垂到肩的鱼骨小辫,因为过于蓬松杂乱,甚至在他的头顶还窝了两只小雀。他的眼睛围着一抹红布,透过远处晒来的光也能依稀可见红布下令人心惊的两个空洞。
即便挡住了双眸,露出的下半张脸也依然令人神往,鼻梁高挺,唇峰挺拔,在嘴角右侧还有一枚不大不小的红痣,给本就漂亮红润的唇形增添了一丝奇怪的艳丽。下巴有些尖,但下颌锋利,反而带来了更多的一份冲击感。
听见树下的动静,男人首先是抬了抬眼,视线前依然是一片黑暗时,他动作一僵,似乎这才想起他再也看不见,从喉咙里发出来了一声轻嗤。
随即传来女子警惕的一声清喝:“谁在那里?”
沈花间还没来得及动作,身下忽然一空,他失去借助的外物,硬生生从空中摔到地上,鼻腔内顿时萦满尘土气息。浑身骨骼被摔得有股错位的疼痛,好不容易治好的旧伤又开始撕裂,令沈花间忍不住轻蹙了下眉。
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何曾想过,一个小小修士也敢对他大呼小叫?
虽然看不见,但沈花间多年的修炼经验告诉他,一抹冷意指在了他的额前。
是一把剑。
不对。
好像严莫谙告诉他这个易容术须得用灵力维持,倘若像他这种废人,两个时辰就消解了。
沈花间:“……”
该死。
后知后觉地,他才意识到了合欢宗那小宗主好心里面打的便宜算盘,怕不就是故意等他孤身一人落单之后,被无涯派弟子一刀杀了万事大吉吧。
现在要弄清楚的,是面前这个女修和李梦浮是什么关系。沈花间虽然灵力被封,双目已废,可人还没死,近千年的寿命让他在没有任何外物傍身的情况下依然辨认出来了面前的人与李梦浮有着几丝相同的本源气息。
难道是心腹?
可要是心腹,这女修怎么会不清楚自己是何许人也?李梦浮可是把他当做了心头大患,在他这般废人情况下,依然派了一波又一波心腹弟子去追杀沈花间。
所以,眼前的人应当还可以糊弄过去。
沈花间这般想着,在袖中抖了抖一只红色蝴蝶,那小蝴蝶飞出袖中后,迅速消散于空中无形。这是合欢宗的传信宝物,只有同只蝴蝶诞下的蝴蝶子嗣才能互相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你在干什么?”女修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于是那抹冷意离沈花间更近了。
沈花间试探道:“姑娘知道我是谁吗?”
女修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沈花间这种明知故问式的问话。
沈花间于是心想,是个好糊弄的。
他当年没退位时,柳退云曾抱上个天生无情道骨的孩子,那个才是让沈花间现在想想都后怕的人精。半分不像寻常冷心冷肺的无情道骨,小小年纪就不知从哪里混了一副招猫逗狗的讨厌做派。
沈花间从来不喜欢聪明人。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习以为常的聪明人,聪明人的弊端他知道得最清楚。容易贪得无厌,还擅长作茧自缚。他的好徒儿李梦浮便是这等聪明中的蠢人。
蠢人倒是好打发,好拿捏,心思直白极好糊弄。和他们在一起不用勾心斗角。譬如合欢宗那位看着凶巴巴的小宗主。
察觉到自己一不留神思绪跑了十万八千里远,沈花间咳了一声,连忙强迫自己聚焦眼前的危机。他来是向李梦浮寻仇的,好不容易忽悠着小宗主陪他上山,要是这时候被赶下山去,估计严莫谙就没那么容易好糊弄了。
“我是个瞎子。”沈花间知道,拿捏一个蠢人,最好用的办法就是示弱,来利用他们的同情心,“而且也没有灵力,是个普通人。”
果然,过了一会儿,武器被女修收了起来,沈花间一直隐约感觉到的威胁消失了。
“你怎么上的山?”李醇熙奇怪道,“上山来做什么?”
沈花间忍不住心里苦笑一声。
在他这等弱者面前,女修竟完全收起了杀气。
所以说无涯派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伪君子扎堆,但良善的是真良善。久而久之,那群伪善者便会用各种借口倾吞掉这群真信了但做好事、心情纯良的傻子圣人们。
还没等沈花间编织出一些借口,忽而又听见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来。脚步沉稳,但明显有充盈灵气托底,应当是个男修,且修为不低、天资不俗。
“二师姐。”
竹景落地之后,和李醇熙打了个招呼,他本想直接开门见山地带李醇熙去查长老们,但余光中瞧见了一个陌生面孔。
蓝衣,盲眼,竹景忍不住眯起来了眸子。
这该不会就是那个和严莫谙打配合的修士吧。
巧了,除了岑旧入门时有幸见过几面沈花间,差了两年入门的李醇熙和竹景都只是听闻过他们这位师祖的风流轶事。但想着师兄既然决心去和严莫谙联手,那应当得保下严莫谙的同伴。
于是看李醇熙一脸狐疑地在怀疑这瞎子的身份,竹景便开口道:“二师姐,是我带上来的。”
李醇熙:“你?”
沈花间一愣。
没想到居然破天荒跳出来了个陌生人给他解围。
难道和他给令牌的那小子有关?
当时严莫谙只是让沈花间演了一出戏,因为防着他,没告诉沈花间前因后果。现在眼瞎彻底的沈花间还不知道在他杳无音信的这十几年,无涯派出了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知道他刚刚念叨的人精小孩岑远之此时也正和他一样,鬼鬼祟祟地藏在无涯派里。
不过,白来的亲戚不认白不认,于是沈花间点了点头,抢先开口胡说八道:“是这样的,这位仙师几年前救了我,我今日遇见仙师,本想感谢他。但仙师看我双目失明,无法过活,便把我带到山上做剑侍。”
李醇熙了然道:“原来如此。”
她一直心思简单。李醇熙只会想,换做自己也会这么干的,丝毫没考虑到她三师弟压根就没这么好心的性子。
看李醇熙这么爽快,剩下两人反而陷入了一种的诡异的沉默。
沈花间:“……”
不是,信得太轻松,让他觉得对方在演他。
竹景:“……”
他想的却是,世界上居然还有比大师兄能胡说八道的存在,真是活久见。
竹景忍不住多看了沈花间一眼。
第058章 锁灵藤(18)
严莫谙和岑旧路走到一半, 就收到了那个瞎子的传信。
脚步一顿,合欢宗宗主差点没一头栽进地里。
岑旧及时捞住他:“怎么了?”
严莫谙顶着一张怨气满满的脸:“他说知道我的算盘了。”
沈花间那厮居然威胁他,他给那个留影石贴了符咒。一旦身死, 就会立刻发给摘星楼。
严莫谙:“……”
他当时为什么要出门啊!
退一万步来讲, 这个化神期就一定要突破吗?
不出门就不会被莫名其妙的追杀,不出门就不会在被追杀之后被一个瞎子缠上, 然后导致他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魔修卷入了了不得的正派大戏里面啊!
严莫谙此时已经恢复成了少女样貌,心理活动明晃晃地挂在脸上,愈发显得娇俏。
岑旧在一旁端详了半天, 不由得咂舌。
看来乔装还需要些许天赋嘛。
严宗主这么一打扮, 行为举止都很严丝合缝。
哪像他,逮着谁都露馅。
严莫谙:“。”
严莫谙幽幽:“总感觉岑道友你在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岑旧眯眼微笑:“哪有,我只是在观摩严宗主的乔装秘法。”
严莫谙:“……”
妈的, 这幅冒坏水的模样真是和那瞎子如出一辙。
沈花间不会真是传说里的那个半步飞升的剑仙吧?
严莫谙一阵窒息, 连忙不再看岑旧的笑脸,防止自己再联想到某些不好的回忆阴影里。
不过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在场的却只有沈花间一个人。这厮不知道从哪里偷了个酒坛, 抱着靠在竹子旁酣醉,严莫谙去戳他的时候,被沈花间坏心眼地喷了一脸酒气。
严莫谙暴跳如雷:“……这家伙果然很讨厌啊啊啊!”
沈花间笑道:“我没醉哦。”
严莫谙立马改口:“啊?我刚刚有说话吗?”
而岑旧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当年见沈花间的时候约摸十岁左右,寥寥几面之后便听闻沈花间辞去无涯派掌门一职, 交给门下首徒之后云游四方。这么些年, 但凡飞升,必有天雷异状, 瞒不过修仙界,所以至少可以确定, 渡劫期的沈花间一直没有得到飞升的契机。但要说陨落身死,以沈花间独一无二的境界修为,除非是自己想不开,基本可能性也不大。
因此,沈花间的去向在修真界一直都是个谜。
虽然只有寥寥数面,但这位小师祖性情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后世对他的传说多是追崇者的臆想,美化杜撰太多。但凡真见过师祖此人,都决计不会将他当做那肆意风流的浪荡子。
反而性情恶劣极了,像个顽劣不堪、满肚子坏水的稚童。
岑旧只这一点稀薄的记忆,加上对照目前男人的表现,基本上就在心里一锤定音下了真相。
“师祖。”在沈花间好不容易消停下,强行搂着严莫谙要给他灌酒时,岑旧才刻意将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屏障退下,朗声缓缓道,“别来无恙。”
沈花间的手明显一抖,一把的酒全洒在了严莫谙的脸上,气得合欢宗的小宗主跳起来躲避他的桎梏,愤愤用袖子抹着脸,边抹脸边被酒气熏得眼泪汪汪。沈花间却仿若猛然间从浪荡的瞎子活成了一座石像,整个人僵硬得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
只因为这语气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得让沈花间一时有些被酒意蒙上头脑,不知今夕何夕。虽是问好,尾音中压着的却更是不怀好意的戏谑,像那个柳剑尊亲自抱在怀中只露出一双桃花眸的讨厌少年。
沈花间:“……”
沈花间定了定神,这才察觉到指尖竟刹那撤去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凉麻木。他抬起眼,本想去寻找那双记忆中的桃花眸,却在一片混沌黑暗中遍无所寻。
而后,那点时光的错乱感才慢悠悠地归了位。
他早已不是睥睨苍生的无涯派剑仙,可以高高在上地去端详那新入门的小家伙,他现在是个废人,是个瞎子。
于是本着一点子莫名其妙的酸苦,沈花间咂摸了下舌根浸透的酒味,开口问道:“你师尊过得好吗?”
岑旧笑道:“师祖这些年是在哪里苦修,竟没听说过我家师尊飞升的喜事吗?”
沈花间一愣:“……飞升?”
他脸上似乎飞速地闪过了很多种纷乱的情绪,或喜或悲,还有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与怅惘。
但许是很快,沈花间又反应过来,他忍不住暗骂一声,岑远之这小子这么些年果然还是如此讨厌,竟一句话就让他把老底卖了个干净。
倘若沈花间这些年一直在修真界游历,不管在什么犄角旮旯,一定能瞧见那飞升的异状。可沈花间全然无知,要么是在某处闭关未出,要么就是到了音讯全无的地步。再结合沈花间被追杀、眼盲身废的现状结合来看,岑旧便轻易地猜出了他师祖当年的请辞估计不是心甘情愿之事,甚至所谓云游估计也大有隐情。
岑旧笑了笑,道:“我本无意冒犯师祖过往,只是与严宗主聊得投契,发现我们的目标殊途同归。”
“师祖,你寻的仇可是李梦浮?”
沈花间的心思骤然被戳破,纵然是他这种惯会伪装的资深油条也差一点没绷住情绪,搁在膝上的那只手的关节猛然用力而有些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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