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漾怔了怔。
他心中有如擂鼓乱震,“体质变弱”这四个字冲得他脑门儿发蒙,却连眉梢都不抬一下。
他尽力控制住情绪,认真回忆道:“但我……我现在还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变化。”
“工作强度太大了吗?压力大?”医生问。
“也没有。”楚漾抿唇,“我老板人还不错。”
医生握着笔,观察着他手上过敏的情况,为自己的固执解释道:“那还好,总之你得注意身体。你应该也知道,想要快速康复需要外用药和口服药同时使用,而口服药物作用大,所以Alpha和Omega吃的是不同型号,所以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诊室门口,凌意舶背靠着墙。
仰着头,喉结滑动,心跳如擂鼓。
他没有烟瘾,现在却紧张得想来一支烟,周围环境中的嘈杂声宛如潮水般涌来,楚漾的声音是潮水褪去后留在岸边的贝壳。
他听见楚漾讲话的声音压低:“我是……”
凌意舶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让一让,麻烦大家都让一让!这里有伤员!”急诊室外的走廊,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围着担架车匆匆穿过,围在一旁的病人家属们纷纷侧目而视,场面极其混乱吵闹。
凌意舶靠墙仰头的动作没变,拳头松开——
楚漾后续讲的话他一句话都没听见。
操。
凌意舶只想锤墙。
“哎,你们这些病人,个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想怎么糟蹋怎么糟蹋,一点都不考虑后果的……”
医生念叨几句,见怪不怪,敲键盘开好药方,指了指急诊室对面房间门口的公用饮水机:“那里免费提供纸杯和白开水,你尽快把药吃了吧。”
楚漾顺着医生所指的方向看去。
意外瞥见门框边露出的衬衫衣摆,是如无尽夜般的哑光深黑。
很好,这三年学什么不好还学会了偷听。
楚漾匆匆挪开目光。
“好的,感谢您。”
楚漾道了谢,咳嗽一声,又说,“医生,以我现在的状况,完全可以当自己是Beta,对吗?”
医生在处方单上签下名字,勾画几笔,点了两下:“嗯。但这个,你要注意。”
楚漾朝他笔尖落下的圈看去,是一种Omega专用的抑制剂。
“我?”楚漾怔愣两秒,“请问我为什么还需要这个?”
“看起来是用不上的。”
医生也看了眼门口,随即微笑,“但我认为你最好准备一些放在床头柜里,以备不时之需。”
凌意舶这会听清了,但没太懂医生为什么要提床头柜。
难道是,套吗?
为什么要准备这个,楚漾现在有性伴侣?
不可能。
楚漾现在每天都在自己视线范围以内,别的人根本无从近身——他也相信楚漾足够自持,更不可能打破规则玩儿什么办公室恋情。
楚漾起身止住他继续往下说:“我明白了。再次感谢您。”
他想了想,说:“麻烦您把这个单独给我开在一张单子上,我回去报账用。”
“没问题。你有空要常来检查,可以挂我的号。”
医生对这个教养非常好的年轻人印象极佳,朝门口睨了眼,用只有他和楚漾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又多说了句,“但不要再带上这个S级Alpha了,他会影响你。”
“好。”
拿着处方单走出急诊室,楚漾单手揣兜,将过敏药的处方单在衣兜里揉碎成纸团,抬手揽住凌意舶的脖子,强打起精神:“我们少爷偷听到什么了?嗯?”
我们少爷。
凌意舶没忍住勾了下唇角,他感觉快八百年没听到过楚漾对他用这个称呼。
“注意什么?”凌意舶被他一把带得往前趔趄几步,“医生让你注意什么?”
楚漾另一只手空着,趁凌意舶不注意,把写了Omega抑制剂的处方单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凌意舶被他搂着,完全没看见。
“让我注意门口有个S级Alpha,”楚漾目不转睛地往前走,寻找取药处的方向,唇角翘起来,声音很淡,“长期和他待在一起会容易影响我也变成Alpha。”
“……”
凌意舶身体僵了一瞬,“我又没有天天放信息素给你闻。”
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像小孩子做错事了?
不过本来就是小孩子做错事了啊,谁家好少爷动不动放信息素给保镖闻?
楚漾锁定了取药处的方向,听凌意舶这么说,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到凌意舶的唇上,乌黑的眼睫微微闭合,过了半晌才说:“你知道放信息素给人闻是什么意思么?”
很好,看来这三年学什么都没学性知识。
楚漾年长凌意舶三岁,在此时居然生出了一种身为长辈要给小辈科普的自觉。
“我当然知道啊。”凌意舶笑起来,“是安抚Omega,是压制Alpha的意思,可惜你闻不到。”
他说完,俯身到楚漾耳畔,“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天天给你闻……万一总有一天你能闻到?”
楚漾稍稍侧身,冷静地告诉自己就当凌意舶在发疯。
用胳膊肘往后捅了他一下,楚漾说:“别口嗨了。你去帮我倒杯水,我要吃药。”
“特大新闻,楚首席居然随意使唤雇主。”
“你不去我自己去。”
“手还痒不痒?”
“感觉好点儿了。”
凌意舶松一口气,又乖乖去倒水。
楚漾趁此机会,弯腰朝取药处的玻璃窗口递去在衣兜内揉皱的处方单,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对药剂师道:“麻烦您看下三号急诊室的处方单。我需要多开一组Omega抑制剂,谢谢。”
第17章 沉没
跟车这种情况,楚漾不是第一次遇到。
跟车危险系数很高,但是在雷蒙德向凌沣报告后又打电话来问需不需要增援保镖时,楚漾拒绝了。
现在光四个人每天跟着凌意舶进进出出,凌意舶都已经很烦躁了,如果再多加派人手,保不齐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凌二少爷能一冲动从二楼窗台跳下去。
楚漾心想干脆让雷蒙德拨点经费过来买个超大的气垫床扔窗口下面算了。
这样凌意舶还不至于缺胳膊少腿儿多危险啊。
“确定不需要增援?”雷蒙德在电话那头问。
“护得住。”楚漾微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我护得住。”
“也好,”雷蒙德的中文发音非常标准,“除了安全庇护外,凌总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小凌总能借此沉没一下,收敛心性。”
“沉淀。”楚漾纠正。
雷蒙德清了清嗓,“那,请问楚首席,沉没是什么意思?”
“就是……”
楚漾站在房间的窗边打电话,窗外视野开阔,他的眼神望向推开窗即可看见的渤海海面,波浪交错涌动。
“比如水面上有一艘船向下进入了波浪之中,”楚漾顿了顿,“就叫‘沉没’。”
大海深蓝色的弧线翻涌着,其间浮出水面的鱼鳍像连绵小山,又慢慢沉入水里。
汇报电话挂断。
楚漾扫了一圈已经放了两张小床的房间,开始着手计划把他才签收的快递放到哪里。
一个小型的智能冰箱,装在二十一寸行李箱那么大的纸箱里。
楚漾算了算时间,陈迦礼才请假去拿快递,五分钟之内肯定回不来,那么现在拆快递是最合适的时候。
他锁好门,拆开快递包裹,将里面的小冰箱抱出来放到靠他床那边的角落里,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把打架子用的木棍放在一旁,又拆了一包Pocky饼干棒。
凑近闻了闻,红酒巧克力味的。
楚漾抽出来一根咬在嘴角,动作跟抽烟似的,又起身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昨天在医院开的Omega抑制剂,撕开抑制剂最外层包装,把它放进了Pocky饼干棒的盒子里。
楚漾又把饼干棒盒子放进小冰箱的冷藏室,再把其他口味的盒子也推进去,装有抑制剂的盒子被推到了最里面,欲盖弥彰。
Omega抑制剂需要放在冰箱里冷藏,这是他上网搜的。
保镖团队里的人都是Beta和Alpha,上学时期认识的Omega他又不是很熟,直接问别人很冒犯。
大功告成!
饼干棒被楚漾咬短一截,挺甜。
快递打架子的木棍还在他手里比划了几下。
于是陈迦礼风风火火地推开房间门时,楚漾正叼着根Pocky棒,手里拿着半臂长的木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陈迦礼也不躲他:“漾哥你今天又要打谁,打我吗!”
楚漾手臂一弯,木棍搭在自己肩膀上:“有事?”
陈迦礼说是物业管家送了个凌意舶的快递过来,一张台球桌。
围着台球桌转了一圈,楚漾想了想,说抬到负一楼去吧,一楼放不下了。
他不知道打台球是凌意舶多久养成的习惯,想象了一下凌意舶挥杆进洞的样子,猜他估计是为了耍帅。
“还有个事,”陈迦礼靠过来,看了眼在拆除台球桌角包装的周渡和李观棋,拿出说悄悄话的架势,“我听保镖群里的人说,二少爷今天找他要了你的简历。”
“嗯,”楚漾头也不抬,整理袖口,“我知道了。”
“他该不会是要拿去练飞镖吧,我看他最近一天天也不出门,就在负一楼玩儿飞镖,”陈迦礼说着,强调道,“还越飞越准。”
“……”
倒也没有那么恨。
不过也说不准。
楚漾那道好看的眉皱起来。
他现在完全摸不准凌意舶对自己的态度,时好时坏的,说好听点是爱恨交加,说难听点就是忽冷忽热,完全符合他的少爷脾气。
不打招呼就走是楚漾理亏,但当年完全没有时间去告别。
他更不可能告诉凌意舶,我离开是为了割腺体,我想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还有一点。
楚漾心里有不可能的人,而腺体又会控制一个人的精神和生理,所以腺体的存在只会成为影响他稳定状态的累赘。
除此之外,他对Omega的生理反应也感到恐惧,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如此依赖一个Alpha的生活。
如果发情期突然来临,但他还在凌意舶身边工作怎么办?
又或者正在集团内部进行季度考核怎么办?
楚漾不敢想。
至于陈迦礼所说的简历其实就是个人资料罢了,凭借凌意舶在长丰集团的地位,他还能把清楚记载了楚漾每年体检情况的本子一并调出来。
但记载了Omega信息素征兆的那一页,早已被抹去得无踪无迹。
难道凌意舶还没放弃怀疑他已经分化了?
“发的什么简历过去?”楚漾拍拍陈迦礼的肩膀。
陈迦礼意会很快,马上调给他看:“这样的。”
手机屏幕上是只有一页的资料,资料里只有姓名、年龄等等基本信息,还有一张楚漾十八岁成年时被集团带去统一拍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他,青涩、沉稳,双眼皮是还没有完全被岁月抹开的扇形,嘴唇不算薄,下颔线条冷白深刻,足够让人留下印象的脸在那时就初露锋芒。
渝水市比首都小了太多,但凌意舶经常出入的场合都是新鲜的,遇见熟人的概率也就小了,再加之夏天太热,楚漾在这边没有带口罩的习惯。
以前在首都,他跟着凌意舶出入各种场所,见过不少人,每次凌意舶都会让他把墨镜或者口罩戴上,二选一,遮得严严实实。
森叔也说这样是对的,要抹去个人印记,磨灭个性,仅仅成为凌意舶身边无数个保镖之一。
“漾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以前的照片!我感觉区别不是很大。”
陈迦礼端详了一阵楚漾现在的脸,又看看屏幕,最后得出结论,“现在更成熟,但气质还是……很干净!”
手指微动,楚漾放大了屏幕,盯着简历上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
目光刚好撞上正在慢慢闭合的餐厅玻璃隔断门。
玻璃上映出他现在的脸。
依旧沉稳、安静,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有双眼皮长开,变成了有点平行的大外双。
“眼睛是长变了点儿。”
凌意舶自言自语了一阵,抱着胳膊,看眼前的照片和手机,两张图并在一起,是两双大差不差的眼睛。
照片上的楚漾,穿着黑色紧身背心,脸上抹了迷彩油彩,笑容勉强挤出来,皮肤在东南亚那种地方根本晒不黑,他正搂着旁边的保镖同事,抬手比了个大拇指的合影Pose。
这是一张凌意舶存了两三年的照片,已经揉得发皱了。
那时候楚漾刚去东南亚不久,长丰集团组织外派项目的保镖们搞团建,听说是玩儿什么真人CS的合影留念。
而手机上的楚漾,眉清目秀,光眼神就看着很纯。
这张出自凌意舶让手下其他保镖发来的简历。
他想起第一次见楚漾是在那么吵闹的夜场里,他早听说凌沣要给他安排一个才十九岁的保镖过来,根本没当回事。
凌意舶原以为在这种场合逗弄两下,对方会像每个初次进入这种场合的人一样变成受惊的小鹿。
结果楚漾出奇地镇定,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了五六个小时。
那时的楚漾已经出落得五官完美,肩宽腿长,身上有种与环境不搭调的,一尘不染的气质。
凌意舶仰头喝下去的酒都热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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