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一滑,凌意舶把简历上那张十八岁的寸照截了图,存进手机相册里。
早上起得早,凌意舶在负一楼锻炼完了回二楼,一身汗,正往肩背上搭了毛巾准备进浴室洗个澡,手机又没命地响起来。
他睨了眼,是凌沣。
这么多年来,父子关系长期缓和一阵又闹一阵,只要不涉及到完全与自身意愿相悖的事情,凌意舶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
用他那个神经病哥哥凌思岸的话来说,他们父亲凌沣这种人,当惯了上位者,习惯发号施令,和他沟通就得把自己当员工,只管回答是的好的没问题就行。
按下接听,凌意舶故意没先开口。
听那边沉默一阵,才传来中年男人的浑厚嗓音:“你这段时间怎么样?”
“这句话该我问您,”凌意舶脱掉衣服,往浴缸边一甩,“昨天跟车是什么人,派人去查清楚了?”
“了解了一些,我会找人去处理。你就安心在渝水再待一段时间,想想你之后到底想接手哪个子公司。另外,我手上有文件要你过一下,已经让助理发到你邮箱了,别让我失望。”凌沣说。
凌意舶随便抓了块精油皂走进淋浴间,把手机放在壁龛里,“等我想好再说。”
放水,淋浴头哗哗作响,水飞溅在地上激起水花。
凌沣又问:“楚漾用着还顺手?”
凌意舶甩了甩头上的水,抬手往后抹了一把,“顺手。”
他蹙眉,不太认同凌沣使用的这个“用”字。
“既然你还要在渝水待一段时间,那么……”
凌沣犹豫几秒,凌意舶听出来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才是此次通话的重点,“你的易感期打算怎么解决?”
凌意舶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爸提的这个事情,算了下时间,回答:“打针。”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因为等级高,凌意舶的易感期发作频率没有普通Alpha那么频繁,根据记录看是小半年一次。
这一段在渝水的禁足日子恰好撞上了时间。
“你都二十一了,不一定要全靠打针撑过去,对你来说太伤身体。这是我以一个Alpha对你的忠告,”凌沣长舒一口气,电话那头传来手指敲打木质桌面的声响,是在打量着什么,“如果有什么别的需要,我提前告诉楚漾,命令他去联系。”
“我不需要。”
“你不要在渝水招惹上一些来路不明的Omega。”
“要怎么样的Omega才算来路明朗?”
凌沣以一种高位者姿态道:“家里介绍的,门当户对的。”
“那您还是先管好自己,”凌意舶说,“据我所知,上次您带回国的那个女人也并非什么好出身。”
凌沣默然,过了会儿才说:“所以我没有同意你妈妈提的离婚。”
“不提我妈我还能和您说话,提了我就无话可说了,”凌意舶气笑了,“我洗澡呢,先挂了。”
开什么玩笑,凌沣居然还想要让楚漾去帮他找Omega。
水流声变大,水温越来越热。
凌意舶坐在淋浴间的石材长凳上,低垂着脑袋,举着淋浴头往头顶一寸一寸地浇。
他闭起眼,忽视掉流水进眼的酸胀感,感受热水从喉结往下流淌进小腹的炙热。
易,感,期。
这三个字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有概念了。
想起每每度过易感期时的煎熬,他每次都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在床上躺两天两夜不出门,汗水很快就会把身下的床单浸湿。
Alpha等级越高对抑制剂的排斥反应越强烈,刺入脖颈后的针是最粗的那一号,液体推针疼痛无比,曾经有好几次连医生都按不住他的躁狂……
楚漾那张被他揉皱的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明。
三年前楚漾走得太快了,一点什么东西都没给他留。
在别墅里相处了半个多月,也什么东西都没……
他蓦然睁开双眼,抹掉脸上的温水,突然想起楚漾在重逢后第一次进二楼主卧往自己怀里扔的那一条衬衫夹。
凌意舶深吸一口气,吞下一团火,调凉水温,将淋浴头对准身体,往腰腹处浇淋——
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心,水从指缝流过,并拢两根手指,三天。
还有三天。
他的易感期就快要到了。
第18章 小饼干
翌日,清晨。
凌意舶一大早起来在别墅里逛了一圈儿,没看到楚漾在哪儿。
现在才六点,渝水海面上已升起一圈浑圆的东方鱼肚白,像河豚翻滚望天,身后绽放出万丈金光。
易感期临近,凌意舶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半梦半醒,整个人像昏沉着在感官世界中下坠,现在醒了困意全无,只得一个人下负一楼做了半小时卧推,又上楼去厨房倒了杯水,惊动了一大早来别墅打扫卫生的温姨。
“您早,”温姨笑得温柔,换鞋进屋,“早餐您想吃什么?”
“煎块牛排就行,五分熟,”凌意舶喝完水,把玻璃杯拿着晃了晃,“您也早。”
温姨点了点头,提着一帆布袋的白玫瑰花往一楼开放式西厨走去,凌意舶突然出声:“温姨,您买的花?”
“是呀,小楚说这别墅的黑白灰装修风格太冷淡,怕您待着压抑,让我买些花点缀一下,毕竟这么多年轻人住着呢,多添加点儿生气,”温姨说着指了指帆布袋,“这个品种叫白雪山呢,等开花了会更白,是小楚选的。”
凌意舶点头“嗯”了一声,说:“既然是装饰,那他应该挑彩色的才对。”
“我也不清楚,但小楚说您会喜欢。”温姨尴尬地笑了笑。
扫了一眼那含苞待放的白玫瑰,颜色如月光般的纯粹,凌意舶想起自己曾送给过楚漾的一枚白玫瑰胸针——定制款18K白金,满嵌钻石两百多颗,足足十克拉,寓意是永不凋谢的爱。
这枚胸针刚送出去就被退回来了,全程在楚漾手上待了不到二十秒。
理由是这么贵的东西没地方放。
直到凌意舶很快又派人抱了个保险柜过来,楚漾还是拒绝,凌意舶才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这么贵的东西没地方放。
最贵的东西是他的一颗真心。
凌意舶还以为这么无足轻重的小事,楚漾早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温姨把那一束白玫瑰插入青花胆式瓶里,“楚漾今天怎么不在?”
“啊?”温姨从冻库拿出一块牛排准备解冻,“今天周六,小楚可能是轮休了?您可以问问小陈,我记得昨天小楚告诉我说今天有什么事找小陈。”
“好。”
凌意舶放下水杯,看了眼一楼那一扇紧闭的房门,又抬手看了看表,还有十多分钟才到七点,七点是保镖们不值夜班时起床洗漱的时间。
楚漾有早起晨练的习惯,一般六点也差不多起来了,难道还在睡?
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明明闻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他就是感觉楚漾不在别墅里。
凌意舶走到门前站定,敲了敲门。
“谁啊……”陈迦礼睡眼迷离地翻了个身,“是……”
他闻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像是酒,像是——
“二少爷!”陈迦礼蓦地从床上弹起来,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他上半身还没穿衣服,“我我我我马上起床!”
“我可以进来么?”
“可以!”
凌意舶推门而入,没有看陈迦礼一眼,眼神落到旁边那张铺好被褥的床上,床上整洁、干净,纯白的床单没有任何褶皱,看不出一丝昨晚睡过人的痕迹。
“楚漾昨晚就不在?”凌意舶皱眉。
“啊,他,他说他给森叔请假了,”陈迦礼解释道,“他今天正好轮休两天,昨天晚上打了招呼提前走了。”
凌意舶感觉手上的青筋都跳了几下,唇角绷出一个难看的弧度,“难道他不该第一个通知我?”
“漾哥昨晚走的时候,说,说去您房间门口敲了门的,您可能睡得太……”陈迦礼小心斟酌用词。
“罢了。”凌意舶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眼睛一瞟,又注意到楚漾的床。
在靠近床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相对袖珍的小冰箱。
“谁的冰箱?”凌意舶指了下。
“漾哥的!”陈迦礼挠头,“里面好像都是些小饼干什么的。”
“饼干?他什么时候那么爱吃甜食了,我怎么不知道。”凌意舶转悠几步,视线往窗外瞟了几眼,很无所谓地走到冰箱前,低头咳嗽了一下,“咳。”
“咳。”陈迦礼立刻会意,望天。
凌意舶:“这么的大人了还买个冰箱放甜食,很不像话。”
陈迦礼:“就是就是。”
“我有必要检查一下他买了什么东西。”凌意舶说着,蹲下身子,身体挤在床与窗户的中间过道,伸手打开了冰箱柜门,只见里面齐刷刷一排——各种口味的Pokcy饼干。
凌意舶顺手拿了最外面的一盒起来看,摇了摇,里面一阵沙沙响动,一根一根的,还有碎屑的声音,的确是饼干。
“他平时,”凌意舶有点不敢相信,“躲在房间里偷偷吃这些?”
凌意舶明明记得楚漾是不爱吃零食的,那天在应家家宴上倒是吃了不少,估计是当天体力消耗过大需要补充糖分,他能理解,那么现在呢,这成堆的小饼干是什么?
“呃,说实话,二少爷,”陈迦礼再挠一下头,“我上次推门进来就看到楚首席嘴里叼了一根呢。”
“……”
凌意舶点头表示明白,盯着那冰箱看了会儿,直到由于柜门太久没关上,冰箱发出了“嘀嘀”的气温报警声,他才说:“也不多,才七盒。”
“对对,”陈迦礼以为凌意舶要处罚楚漾,急了,“楚首席平时都没什么爱好,吃东西也吃得少,我觉得他放点儿零食在房间里不算过……”
“你加下我微信,”凌意舶勾勾手指,“我转两千块钱给你。”
“什么?”陈迦礼完全反应不过来,但动作大于思考,马上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扫了凌意舶亮出来的二维码。
“太少了,”凌意舶收起手机揣进兜里,“就吃这么点儿,我怕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低血糖头晕。等下我给你放一上午假,你进市区里去再买点零食回来放进去。”
“好好好,”陈迦礼一听要放假都忘我了,“主要买些什么?”
“曲奇饼,柠檬汁饮料,”凌意舶回忆了一下前几天应家家宴上楚漾拿的甜食,又想了会儿,“还有……姜饼、华夫薄饼、手指饼干、桃酥,你能在超市买到的饼干都买回来。”
凌意舶说完就走出房间了,陈迦礼刚睡醒还处于脑袋蒙圈儿的状态,等凌意舶走了才想起来问,这么小的冰箱怎么装得下那么多饼干!
运动完冲了个澡,凌意舶待在三楼书房简单处理过了子公司的文件,坐在办公椅上往后靠了靠,拿出手机,对着才新添加的对话框想了会儿,发了条语音过去:“陈迦礼,你把楚漾微信推给我。”
这种紧急情况,陈迦礼连提前给楚漾知会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忙不迭地推送了个名片过去。
凌意舶点开名片,没有一秒犹豫,发送添加好友的请求。
把手机放在电脑键盘边晾了会儿,凌意舶内心有些不安,起身在三楼偌大的书房内转了一圈,望着海面,过了一阵子,才听见手机微微振动的声响。
楚漾通过了他的请求。
凌意舶没急着发消息过去,而是点开了楚漾的朋友圈——
头像是阳光下泛起层层波纹的海面,像潮水间锦鲤金黄色的鱼鳞。
背景是楚漾打格斗比赛时的背影,没有奖杯,没有观众,只有他绷着白色缠手的手掌,手臂肌肉微微鼓起,背上的一行英文是他的名字:RIPPLE。
凌意舶问过楚漾为什么不叫“Young”,楚漾说更喜欢“Ripple”的寓意。
涟漪,波浪,不停起伏的水面。
很性冷淡的做派。
朋友圈内容是一句:以下内容对好友仅一年可见。
凌意舶倏地退出界面,发过去一条语音:“你把我分组了?”
“你把我分组了?”
Alpha朝气十足的声线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楚漾听了两遍,迷茫地瞥了一眼手机,对眼前即将下针的医生道:“您稍等一下。”
楚漾按下语音键:“……我把你移出来。”
凌意舶等了会儿再点进去,还是什么都没有,也对,楚漾这样的人,朋友圈只有一个“长丰航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全面布局‘绿色低碳’新赛道”的新闻转发太正常了。
也许是楚漾说话的声音太过于虚弱无力,很快,凌意舶的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你去哪里了?”
“我今天轮休……嘶,”楚漾眼睁睁看着原本悬在手臂上的针扎进了皮肉,努力调整好错乱的呼吸,“应该没有必要向你汇报我的位置。”
“你回首都了?”凌意舶听上去有些着急。
“没有。”楚漾还是想让他心安,口吻带着些安抚,“我晚上再回去,森叔派车来接我了。”
电话那头的凌意舶什么都没说,挂断了电话。
楚漾听着“嘟”一声的挂断音效,用手背撑住额头,无力地掀起眼皮,看着推针一寸寸地继续,头一次觉得控制激素分泌的药物注射起来如此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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