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才见过的Omega医生看他一眼,试图用讲话来让他放松,“是你老板吗?休息日还打电话找你,有点过分了哦。”
“不,”
楚漾停顿了下,钝痛感如针般扎上了他不停狂跳的太阳穴,脑海里浮浮沉沉的回答跃出水面化作有声,“是,以前喜欢过的人。”
反正只在渝水待这么一段时间……
无所谓。
医生一愣,似乎是惊讶于才认识没几天楚漾就能对他如此袒露心意,像突然想到什么,笑了笑,好奇道:“我猜猜,是上次尾随你来的那个S级Alpha?”
“嗯。”
楚漾轻轻喘气,因疼痛产生的汗水自额角往下颔滴落,一颗饱胀的水珠离开了他下巴最尖的位置,直直拍打在他手中还未熄灭的屏幕上——
水珠继续滑落,为屏幕上“凌意舶”三个字备注凭空添上一道泪痕。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删过凌意舶。
在去东南亚之后,楚漾才发现自己被凌意舶单删了,发现这一情况的契机是他出国第一年时。
凌意舶生日那天,楚漾守着零点想发句“生日快乐”过去,直接弹出来一个红色感叹号,他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微信个人简介改成了一个emoji蛋糕。
之后年年如此。
但凌意舶大概率没有发现,因为楚漾已经被删了。
“那你为什么……”医生意有所指,顿了顿还是把心中疑惑说出来了,“为什么要割掉你的腺体?”
楚漾瞳孔蓦然一缩。
“您早就看出来了吗。”疼痛感缓解,楚漾坐直了身体。
“我猜的,”医生为他收针,快速拿了根棉签过去按上,“因为我看到你脖子后面的疤痕了,那的确是刀伤没错,但看起来更像是你故意划的。”
将紧压住冒血针眼的棉签交给楚漾,医生抬起手臂做了个手中握刀往颈项后划拉什么的姿势,又放下手,“以我的经验来看,那个刀口,有这样的动作痕迹。”
“是吗。”楚漾松开棉签,手指捏着挽起的袖口再放下。
“你可不要想着再去划一刀掩盖什么,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会发炎发高烧进医院,到时候做个什么系统的全身检查,没准你那位Alpha就什么都知道了,”医生耐心地解释,“我的家族中也有Omega跑去国外割了腺体,所以我看你的情况能猜个大概。”
“你猜得没错。”楚漾面色无虞。
医生托腮,笔尖点了点桌子,“恕我直言,你喜欢的人既然是个Alpha,那你就当个Omega,岂不是更合适吗?”
“因为,他也是我老板。”
楚漾说完这句,垂眸看了眼医生新开出的单子,上面写着这种针隔一周来打一次就好了,打三次一个疗程,体质养好了抵抗力自然会好转。
从医生的角度看,楚漾些微长长了的碎发落到鬓角边,瞳孔颜色是几近纯黑的深蓝,鼻梁和唇形以及延伸到下巴的线条非常利落,刚才因疼痛而死死咬住的嘴唇上有很浅的齿痕。
这样的人应该是苍白破碎的。
但楚漾身上又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狠劲,对别人,也对自己。
“噢,那我明白了。”医生摇摇头,“你是为了留在他身边。”
楚漾否认:“不完全是。”
“我叫唐抚宁,本地人。要是害怕你的秘密外泄,下次可以又挂我的号。你放心……”医生转着笔,往椅子后背一靠,手指放在嘴边,做个嘘声的动作,“同为Omega,我嘴巴很严的。”
楚漾迟疑一会儿,起身点头道别,“好的,我记下了。”
“我不了解你的身世、处境,所以也不劝你,”唐抚宁像想到什么,嘴角绽开很甜的笑,楚漾这才发现他有颗很隐蔽的小虎牙,“但我希望你的身体逐渐好转。你有这么强的身体素质,以前一定吃过很多苦。”
“是啊,”楚漾的手扶在门把手上,回头笑了下,“谢谢你,唐抚宁。”
与唐抚宁告别后,楚漾又按照医嘱去输液室挂了个点滴。
这种控制激素的药物总会有些副作用,楚漾挂水没多久便开始犯困,他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想了想,动动手指,设置了只有森叔和凌意舶能打进来的功能,握紧手机,抱着胳膊靠在输液的长椅上小憩了会儿。
唐抚宁只给他开了一次挂水,剂量大,要挂三个小时,楚漾睡了会儿又看森叔发来的定位,森叔距离渝水只有两个小时车程了,楚漾按下呼唤铃叫来护士,麻烦护士帮忙调一下输液的速度,尽量在两个小时以内完成。他不想让森叔等待。
“调太快会很疼哦,”护士柔声道,“您确定吗?”
“嗯,没关系,”楚漾垂眼,看着手腕内部略微有些密集的针眼,“我习惯了。”
调快了输液速度,楚漾的确感觉到腕部有些微不适,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继续小憩,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凌意舶。
凌意舶要求他把位置共享打开。
楚漾想了想,打开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凌意舶的电话打进来了:“你为什么在医院,哪里不舒服?”
楚漾忍住输液的胀痛感,调整气息,回答他:“我头晕,最近有点累,随便挂了个号过来看看。”
“那,”凌意舶停顿几秒,像在做什么决定,“你可以多休息三天,周四早上再回渝水。”
楚漾怔愣几秒,才说:“好。”
电话挂断得飞快。
第19章 小漾旧事
这一天,直到楚漾该挂的水全部挂完,森叔都迟迟未到。
楚漾手上贴着止血纱布和胶带,一个人在医院门诊大楼门口站了会儿,泡了碗汤面吃。
他看有人被急诊担架推着进来,看有人和亲人互相搀扶着进来,看有昏迷不醒的人被配偶背着进来,还看有的病人因为不按时吃药被数落。
他知道人世间有千百态,有一半冷暖都在医院里。
但这些人情好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橙红殆尽,渝水市的天空完全被黑夜吞噬,森叔开着一辆纯黑色辉腾姗姗来迟。
森叔在门诊大楼停好车,下车来迎接他。
二人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
看楚漾一个人从门诊大楼走下台阶,森叔抬手一碰,楚漾的手臂上全是细密的汗,汗凉了。
他知道这孩子等了许久。
他一下子想起楚漾很小的时候。
也是这么眼巴巴地站在福利院门口,一张惨白的小脸在一群天天泥地里打滚儿的小孩中打眼得不可思议。
当时他和凌沣已经去过好几次,第一眼就相中了楚漾。
因为这孩子天生就有种不服输的凌厉,不高的个头、细瘦的身形也像雨后春笋,总有往上疯长的劲头。
骨骼完美、身体素质结实,冷静又好动,似乎天生是习武的料子。
从福利院配合出具的检测报告来看,楚漾只有成为Alpha或Beta两种可能……
因为无法准确掌握生父生母的准确信息,森叔后来回想,报告确实也只能作为一种参考。
自打办完领养手续后,楚漾在森叔的家里度过了一个有蝉鸣和西瓜度过的夏天。
那种飞奔在林间、跳跃在庭院里的自由感是冒着汁水的甜。
为了了无牵挂,森叔膝下无儿无女,也没有成家。
因为小孩子的到来,森叔突然觉得这个沉寂已久的,连他都不太回来的房子里有了那么些生气。
望着楚漾从蒙尘变得亮晶晶的眼,灵动清澈,森叔想起风吹过后的海面,他轻声问楚漾,小楚,你想不想有个名字?
我叫小楚呀。楚漾说。
老师、玩伴们都这么叫他的,急了才会大声叫一次他那被取得十分随意的名字,楚阳。
Yang,二声。
这个阳到底是哪个阳,负责登记在册的老师都不清楚,有时候写“阳”,有时候写“洋”。
但他的表现似乎与这个阳字完全相反,阴郁、冷淡、乖戾。
大概是老师们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再适合他,也一口一个小楚地叫,叫得小男孩快忘了他到底叫什么。
就叫,楚漾吧。
森叔伸手拨开一片飘落到楚漾头顶的树叶,又说,荡漾的漾,是波浪的意思。
看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不太能大彻大悟,森叔解释道,就是水面原本很平静,但是有风吹过去,或者有船驶过去,水面就会起一些……
森叔说着,又觉得语言实在是贫瘠,用手势比划了一下波浪的弧度。
大概是觉得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名字太过于开心,楚漾跟着森叔的动作学了一下,倏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好像草地里爬行的蛇哦,楚漾说。
是吗,是有点像,森叔也跟着笑起来,往小孩嘴里塞一块切好的香瓜。
楚漾说没吃过这样甜的水果,森叔说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
小漾,你都长到九岁了,不用改姓随我,不用改口叫我爸爸,叫我森叔就好了,森林的森,三个木,明白吗?
这里就是你的第一个家。
很快,森叔就带他去了第二个家。
一整个盛夏匆匆而过,楚漾就那样疯长着,周一到周五乖乖到学校上课,周六补习九岁之前落下的文化课。
周日全天则只有一个安排,去长丰集团的保镖训练营里练武。
楚漾表现得太好,小小年纪应变能力极快,出招有条不紊,甚至是大老板凌沣亲自来检查所有人的训练结果,他也表现得游刃有余。
唯一的缺点不算缺点,只能算弱点:长得太出众,容易被记住。
当年一起考核的保镖大多数都比他年纪更大,来来去去,一大部分都是从安保市场上招来的专业人士,却不如楚漾有准头。
楚漾能顺利取下格斗老师腰间的腰带,能动作漂亮地歪头拉弓,用一支箭穿破放在靶子上的橘子。
很快,凌沣对楚漾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
他更满意森叔给楚漾起的这个名字。
手指落到办公桌后的书柜门上,凌沣缓缓拉开把手,从最隐蔽的地方取出一张全家福,指腹抹过一张稚嫩又出众的脸,那是他的引以为傲的次子,凌意舶。
阿森,楚漾这个名字起得真好,你要监督他好好学习,我会安排他去新加坡念完大学。
凌沣说完,以一种审视的眼神扫过楚漾全身,看了好一会儿,他笑容变得慈爱,说,楚漾,等你长大了,你就到凌意舶身边去,保护他,照顾他。
从那天以后,凌沣兑现了他的所有诺言。
船靠波浪的托举推动向前。
船也是大海里唯一稳定的核心,它的使命,是不断行驶,永不靠岸。
“森叔。”
楚漾跑得脸颊通红,后背出了细汗。
门诊大楼离停车的位置不远,但他还是想要小跑过去。
上次见森叔是在东南亚某个十分混乱的港口城市,民间武装组织炮火连天,街上平民百姓四处逃窜,两人总共打了个照面没说上几句话。
这次回国也没有时间见面。
飞机刚落地不久,才休整了一天有余,楚漾就直接被凌沣指派去体育馆抓凌意舶了。
“小漾,”森叔迎上来,皱纹在那张原本十分有威慑力的面孔上越来越深,“别跑别跑……怎么回事儿你,跑一下都出这么多汗!”
“最近天天在别墅看着凌二,出门的机会不多,我锻炼得太少了。”
楚漾单手叉腰,不好意思地笑笑,扯了下衬衫,黏糊糊的,不舒服。
“先上车,上车再说。”森叔招呼他上车。
一坐进车内,楚漾莫名感到心安。
这辆黑色辉腾已经陪伴了他们十多年,包括楚漾后来在新加坡念大学,每次回国也是这辆车来接的。
车子低调、车门厚、吨数够重,安全系数绝对高,凌意舶偶尔坐几次也放心。
“小漾,森叔要给你道个歉,”
森叔踩下油门,车辆驶出医院停车场,说:“本来我都快到了的,孟家打了电话过来,说听池刚从国外玩儿了一圈回来,转机从沪城直接飞的渝水机场,问我能不能去接一下,所以就耽误了一会儿……白白让你等了那么久。”
楚漾垂眸,眼睫动了动。
孟听池这号人物,在楚漾的记忆中的确是个平时没事就到处飞到处玩儿的主。
那是个外形十分出挑的Omega,热情开朗,家里做旅游开发,他陪凌意舶去过的渝水市的阿兰若度假区就是他家的手笔。
他和应逐潮、凌意舶一起长大,听说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学,大学在国外念的,时不时回来一趟便会呼朋引伴,所以楚漾以前跟着凌意舶见他还算见得频繁。
孟听池说以后想要当时尚杂志模特的时候,楚漾在场。
孟听池说凌意舶和应逐潮都帅得他选不出来的时候,楚漾在场。
孟听池和凌意舶一起坐着吃饭听双方父母言笑晏晏、话里有话的时候,楚漾也在场。
现在这个关键时刻……
孟听池飞回渝水,难道是因为凌意舶的易感期?
“没关系的。”
楚漾想了想,喉咙发涩:“其实那么远的车程,我都没想到您会亲自开车来接我。您开了那么久的车肯定也累了,我来吧。”
“你才输了液,手肿那么一大块,不要开车了。我还想我们爷俩多活几年呢。”
森叔往他手上瞟过去,满眼心疼。
楚漾这才回过神注意到手上的针眼肿起来了,附近皮肤鼓鼓囊囊的,他抬手按了按那发红的鼓包,面无表情,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您别担心我。”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长辈安心。
“小漾,你为什么去输液?没恢复好吗?”
楚漾选择割掉腺体的事,森叔是知情的。
19/84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